11.我不分享食物
那段時間的我與丹尼·海格,除了他處理公事、會見生意上的伙伴和我上學的時間之外,幾乎寸步不離。我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里昂,每個周末都回香貝里。在里昂的每天早上,丹尼·海格起得很早,他跑步三公里,去專賣綠色食品的市集上給我買新鮮的橙子回來榨汁喝。
我學會了開車,他的司機因而有足夠的時間睡懶覺,因為我每天早上在丹尼·海格的指揮下繞過老城區(qū)、七扭八扭的單行路把他送到在里昂的辦公室。然后就一整天都見不到了,我得上課,在食堂吃中午飯,下午在圖書館做作業(yè)。我們每天晚飯都要爭取在一起吃,他會把所有的公務都處理完,我也會把功課和作業(yè)都弄完。晚上我們散散步、騎自行車、下棋、看電影,不然就很早上床睡覺。
不知不覺間,我胖了很多,有一天量體重,居然比三個月前胖了十斤。雖然我的個子不算矮,但是這十斤都長在了胳膊上,看上去就非常明顯,我真懊悔啊。我在鏡子前面轉了很久,嘀嘀咕咕地埋怨自己。丹尼·海格拍著我胳膊上胖出來的那兩塊肉打趣我說:“有人求你扮演大力水手嗎?”
我轉過身:“黃油,一定是黃油,我得戒了。”
“那可不要。”他擺擺手,“你也要變成那種吃什么都計算卡路里的女人了?以后我早上跑步,你也加入吧。”
我沒說話,抬眼從鏡子里面看看他,這句話他說的是有心還是無心?哪個女人吃東西計算卡路里了?
他看著鏡子里的我,伸手揉一揉我的頭發(fā):“在琢磨什么,你這個詭異的家伙?”
除了身體上的變化,我覺得自己的性格也與從前不一樣了。有了這樣一個男人,我覺得自己快活了許多。我可以大聲笑,有時候撒嬌,當我要什么或者我覺得某一刻尤其愛他,我都會告訴丹尼·海格。早上我一根一根數(shù)他的睫毛,我也會逛一天的街給他選一條漂亮的領帶,有時候再搞點惡作劇、出點難題什么的。比如有一天丹尼·海格猶豫很久也不太想扎我買的一條上面都是金色熊貓的藍色領帶,他找了很多理由:“微微,它跟我的襯衫不太搭;哎哎……我的秘書薩儂太太去中國的時候被熊貓給咬了,我這樣嚇唬她不太好吧?不對,這個領帶有問題,我怎么也扎不正……”
他說了N多個理由,我一聲不吭。我的意思就是那樣的:我的意見如此,戴不戴這一條領帶隨便你。
到最后丹尼·海格終于覺悟了,他扎好了這條領帶,回頭看看我,皺著眉毛,咬著牙笑:“了不起啊,微微。以后來海格工作吧,你這個執(zhí)拗勁兒,能夠打敗任何人。”
不過他的寵愛也不是沒有限度的,我幸福地膨脹啊膨脹啊,也有不小心玩大演砸的時候。慷慨的丹尼·海格最討厭分享盤子里的食物,我最初留意到這一點是有一天我們在一家小餐館吃飯,吃到最后,甜點心被端上來。他點的炭燒鮮奶從賣相上一下子把我的杏仁冰激凌給打敗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一下一下地敲碎那甜點心黃乎乎、亮晶晶的脆皮,發(fā)出清脆的聲音,然后他挖了一小勺放在嘴里,細細品味之后跟我說話。我一邊應承著他,一邊把自己的勺子伸過去,在他的炭燒鮮奶里面挖了一塊,吃一口,又香又甜。我咽下去,說:“嗯,嗯,然后呢?你說,你說。”
丹尼·海格有一會兒沒說話,他看了看我的嘴巴,臉色稍變。
我這人啊,一向敏感,他那邊一有風吹草動,我馬上就想為什么。電光石火之間,我在心里面笑了又笑,怎么可能啊?丹尼·海格連幾百萬的項鏈都給我買,卻因為我吃一口他的點心而不高興?
我再吃他的東西就是有意試探了。《加勒比海盜2》華麗地上映,我們兩人買了汽水和爆米花去看在里昂公映的第一場。黑暗的放映廳里,銀幕上的人物打得天昏地暗,我側頭看一看丹尼,他手里捧著自己那份咖喱味道的爆米花,看得很認真專注。我想,現(xiàn)在下手,時機正好。我的臉還朝著大銀幕,可是我的手已經(jīng)度量好了方向,慢悠悠慢悠悠地伸過去了。一下,沒碰到;兩下,沒碰到。我正詫異呢,回頭看看,丹尼·海格已經(jīng)用身體護住了他的爆米花,正看著我。在電影院里他發(fā)作不得,只是低聲問我:“干什么你?”
我說:“這不是很明顯嗎?我想嘗嘗你的爆米花。”
“每人一份,你自己有的。”
“你的是咖喱味道的。”
到底是大老板,他很簡短有力地處理了這件事:“不行。”
我沒想到他那么認真,也沒想到他是真的不高興。我在黑暗里還笑嘻嘻的呢。可我讓他不高興了,我讓這個總是溫和愉快的人惱怒了!我以為可以像之前那條領帶的事一樣逼他就范,就又看準了并朝著他那桶爆米花伸出手去,而丹尼·海格只是看著我的手。
我的手伸過去,抓起一小把爆米花,停留了一會兒。事情真的會這樣簡單嗎?
銀幕上的海盜與政府軍交涉不成,大炮上膛。
同一時刻,丹尼·海格狠狠地打了我的手背。他用了力氣,啪的一聲,我疼得手指一松,所有的爆米花都撒了回去,疼痛從手背上傳來,直到我腦袋里。他看著我:“我不是說‘不行’了嗎?”
那一刻我惱羞成怒。我不是真的覬覦他的食物,只是想要開個玩笑,我以為他還會讓著我的,可是他狠狠地打了我的手背。前面的人回頭看我們,后面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熱鬧。我騰地站起來,撞著別人的膝蓋跑出去。這個人說變臉就變臉,我再也不要跟他說話了。
我回家洗漱上床,可是好長時間都沒有睡著。我在被窩里摸一摸被他打疼的手背,又有點后悔了。這是干什么啊?愛情讓人糊涂,再喜歡也不能真的親密無間,他不高興我又何必非得那樣呢?我想啊想啊,越想越多,他再不理我怎么辦?他再不回這里怎么辦?我們倆就此分手怎么辦?我甚至想到了當多年以后,當我已是垂垂老婦,再度回想起自己如何失去最愛的一個人,只因為他不愿意而我還非得要他的爆、米、花!
我想著想著,眼淚都要下來了。忽然門一響,丹尼·海格回來了。
我咬著嘴唇,屏氣斂聲地聽他去浴室洗漱、換衣、喝水、上床,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開臥室的燈,動作很輕。他在我旁邊終于躺下來了,我的心就放下來一半。他沒有過來抱我。但是當我感覺到他的溫度,又嗅到他的薄荷味道的時候,我就又不是我了。
我窸窸窣窣地轉過身去,蜷著身子,伸手摸他的肚子,但是還沒等我摸到他,我的手就被他攥住了。他手臂一帶,我整個人就壓在他的身體上。我看著他那張臉,在月光下面似笑非笑。
“最后的結尾是什么?”
“女孩兒愛上了船長。”他說。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說話了。”我說。
“太好了,節(jié)省許多時間。直接*。”他說完翻了一個身,又把我壓在下面,親我的下巴。他可真好聞啊。
“你在公共場合打我的手。”我說,“我又疼又沒面子。”
他稍稍停下動作,看著我的臉,這回態(tài)度好了很多,但是說出來的話讓我再也不敢當兒戲了:“微微,你得乖一點。我說了我不分享食物,還有,當我說不行,那就是不行。記住了?”
我點點頭,摟著他的脖子誠懇地說:“老爺,我以后再也不惹你了。”
他被逗得夠嗆,笑起來。
在他身邊的日子長了,我對這位從不肯分享食物的丹尼·海格的了解也在加深。
他對食物十分講究且博愛,口味偏重,喜歡印度菜和墨西哥美味。很多上不了傳統(tǒng)法國餐桌的東西他都愿意嘗試,絕對不僅僅拘泥于那些昂貴且口味單一的魚子醬和蘑菇。
他精力充沛且思維敏捷,同時也愛玩樂。處理公事的時間要是想打球就馬上走人,釣魚的時候忽然想通了什么問題也會立即抄起電腦和電話來布置、溝通,約定談判。
無論是享樂還是工作,他都是那種絕對不會推到下一分鐘去做的人。當然,他的態(tài)度總是從容的,事情再急也不會亂了陣腳。
那年夏天,香貝里不知道為什么冷得要命,七月里的氣溫是十八攝氏度。我在屋子里看電視的時候跟他說我想去留尼旺島,我從來都沒有去過熱帶島嶼呢。
他在讀一本偵探小說,抬起頭來對我說:“你想去我們就去啊。”
結果到了第二天下午,我們已經(jīng)在那個島的某片沙灘上了。
我跟向導學習用漁叉捕魚時,他把手里的偵探小說讀完,然后把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飛機長聽。
他喜歡嘗試所有沒做過的事情,對我也是鼓勵有加。
他總是跟我說:“試一試,微微,試一試才知道喜不喜歡。”
我第一次騎馬,第一次越過一個八十公分高的籬笆,品嘗農(nóng)莊開窖的第一杯美酒,在他的指導下去體會從1992年就開始珍藏在向陽坡上的葡萄酒,還有拿著丹尼·海格的錢做我的第一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