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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完了,初四琳瑯便忙忙打發人去接楊奶奶和虎哥兒,在城里并蔣玉菡一同賞午。
蔣玉菡原本要早早啟程的,琳瑯便道:“橫豎幾日就是端午了,何不過完節再走?”因此蔣玉菡又留了兩日,也是和人吃酒看戲。
至次日正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臂,琳瑯戴了豆娘,佩著香包,又命人包了好幾種餡兒的粽子,倒也樂業,無話可細述。
到了初六,蔣玉菡收拾東西啟程。
等他走了,琳瑯又將東西料理一番,囑咐下人一頓,自回家午睡。
楊奶奶年老,早先睡了,唯有虎哥兒精神抖擻不肯睡,琳瑯在自己房里涼榻上鋪了芙蓉簟,拿著在玉虛觀得的東西給虎哥兒頑,虎哥兒見那玩意十分燦爛,頑得也十分開心,母子兩個又吃了一塊西瓜,忽見榮國府打發婆子送東西來。
琳瑯問道:“誰給的?”
那婆子忙道:“才接了史大姑娘來,史大姑娘給奶奶的,使我送來。”
琳瑯細看,兩樣鮮果,兩個絳紋石的戒指,看畢便笑道:“難為史大姑娘還記掛著,這鮮果是園子里的,還是史大姑娘從侯爺府里帶來的?”
那婆子道:“戒指是史大姑娘特特帶來的,奶奶兩個,鴛鴦姑娘一個,平姑娘一個,花姑娘一個,白姑娘一個,別人都沒了。”
琳瑯淡淡一笑,道:“史大姑娘有心了。”又叫翠兒倒茶給她吃。
那婆子吃了兩口,又道:“奶奶可聽說了,白姑娘死了。”
琳瑯頓時吃了一大驚,問道:“你說哪個白姑娘?”
那婆子道:“還有哪個?自然是太太房里的金釧兒,白大姑娘,不知怎么著,前兒叫太太攆出來了,在家里哭天喊地,別人也都不理會她,誰叫他們從前常欺負人呢?誰知今兒個到處找她不見,午后有人在東南角井里打水洗西瓜,誰承想見了一個尸首,打撈上來一看,不是不見了的金釧兒姑娘,又是誰?他們家已經亂成一團了!”
琳瑯聽說,想起金釧兒在香菱之事上十分盡心,也曾說過極有見地的話,哪里想得她自己竟然毫不在意地跳井而死,不覺滾滾落下淚來,也不知玉釧兒喪姐又如何傷心,忙更衣梳洗,命人駕車,先將虎哥兒送至楊奶奶房里,方轉身到榮國府來。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不小心把蔣玉菡寫啟程了,改動了一下,初一是不出門的,這一章過完端午才啟程。
第92章 092章:傷自盡諸婢皆離心
行到途中,琳瑯從突然的悲痛中冷靜下來,自覺此行太過唐突,金釧兒之死必是王夫人急于掩蓋之事,自己如何能上趕著道安慰?想罷,便叫劉二回去。
翠兒不解地問道:“奶奶不去了?”
琳瑯道:“是我感于素日姐妹情分,太疏忽了些。”
翠兒目光一凝,輕聲道:“那榮國府的婆子還在后頭呢。”
琳瑯道:“你把我預備好的一匹紅絹,一匹紅棉布和幾件簪環包好,叫她捎回去給玉釧兒,什么都不必說,玉釧兒心里自然明白。再賞婆子一吊錢。”
翠兒點了點頭,忙拿著包袱下了車,徑自到了婆子車前,送上東西和荷包,道:“我們奶奶身上突然不好了,竟像是中了暑氣似的,沒奈何,只好過兩日再去給太太道安慰,這些東西暫且勞煩媽媽送到玉釧兒姑娘處,一吊錢給媽媽買瓜果吃。”
喜得那婆子連連念佛,道:“姑娘放心,奶奶且顧著身體為上。”
翠兒含笑看著馬車過去,方回到琳瑯車上,掉轉回頭。
卻說那婆子回到榮國府,先去回了史湘云的話,又去王夫人房中,見玉釧兒正坐在廊下垂淚,滿院寂靜無聲,便悄悄過去將琳瑯給的東西交付于她。
玉釧兒含淚打開包袱,見到是紅絹和紅布,和幾件金珠簪環,還有兩錠銀子,便知是琳瑯送來做金釧兒裝裹衣裳的料子和首飾,不覺道:“姐姐有心了。”說罷回到自己屋中,取了幾百錢給那婆子,吩咐道:“這件事不許聲張,你只管吃酒罷。”
那婆子再沒想到今日竟得了這么多錢,連連答應,歡天喜地地去了。
玉釧兒才收好東西,便見寶釵過來道安慰,徑自進里間去了。玉釧兒低頭思量一回,并沒有過去倒茶,只在外間坐著,聽得里頭娘兒倆說話,起先并沒有在意,待聽得寶釵安慰王夫人的話,又勸王夫人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幾兩銀子發送她,也就盡主仆之情了。”玉釧兒聽罷,不覺驚心動魄,忙起身出去,避到窗外廊下。
一時聽到王夫人在屋里叫人,玉釧兒拭盡淚痕,假作無事進去,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王夫人拭去臉上淚痕,對玉釧兒和彩霞道:“寶姑娘心善,前兒做了兩套新衣服,你跟去拿來送家去,給你姐姐做裝裹。”
玉釧兒推辭道:“這如何使得?姐姐的死何等晦氣,寶姑娘難道不避諱?”
寶釵笑道:“你姐姐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我那兩套新衣裳拿去給她,豈不是省事?沒的再叫裁縫趕制兩套的道理。”
王夫人也笑著點頭,玉釧兒只得磕頭道謝,跟著寶釵去拿了衣裳。
取了衣服回來,卻見寶玉坐在王夫人旁邊垂淚,也不知王夫人在說他什么,因見寶釵和玉釧兒等來了,忽然掩口不說。寶釵何等聰穎,早已覺察了七八分,于是將衣服交割明白。
王夫人叫來金釧兒玉釧兒之母白老媳婦,又賞幾件簪環,道:“請幾眾僧人來念經超度。”
白老媳婦磕頭謝了。
玉釧兒忙道:“求太太恩典,叫我和母親說幾句話兒。”
王夫人聽了,想了想,道:“你家去陪你母親罷,明兒再回來,可憐見的。”
玉釧兒方磕頭謝過,回屋收拾東西,陪著白老媳婦回家。
一回到家,玉釧兒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道:“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走了,一了百了,也洗不清你的清白名兒,獨留下爹娘姐妹傷心,難道便是你的孝心?”
白老媳婦含淚道:“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哪里還經得起你這樣?”
玉釧兒哭了一場,逐漸收住眼淚,道:“姐姐已經沒了,我自然該好好活著,孝敬您二位老人家。我只想著,姐姐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當初是怎么勸香菱的?輪到她自己,不過別人奚落幾句,偏自己想不開跳了井,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白老媳婦道:“她自小在太太房里何等尊貴,哪里經得起別人笑話她?偏又頂著勾引主子的名兒叫太太攆出來,上上下下幾百口子,閑言碎語的,誰不說她輕浮無狀?妝狐媚子?”
玉釧兒道:“我只恨姐姐自己不爭氣!但凡沉重些,不說那樣輕浮的話,不去挑唆寶玉拿環哥兒和彩云,何至于此?誰不知道彩云和環哥兒好?連太太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說。偏她那樣挑唆寶玉去捉拿,鬧了出來,豈不是讓手足反目?太太臉上也不好看。若是別的也罷了,她偏要挑唆寶玉,太太如何能忍?攆出來已算好了,若是別人早打死勿論了!”
金釧兒之死,玉釧兒一恨金釧兒輕浮,二恨寶玉生事,若不是寶玉調戲她,何來后來的話?偏偏寶玉自己又逃了,只留下金釧兒面對王夫人的雷霆之怒。
白老媳婦忍不住滴淚道:“縱然明白,也遲了。”
玉釧兒擦了擦眼淚,打開琳瑯送的包袱,道:“琳瑯姐姐叫人給我送了一匹絹,一匹布,幾件金珠簪環,五十兩銀子。一會子我給姐姐做身衣裳,叫她穿了路上好走,也記掛著我們眷戀著她,去了,來生投個好胎,也就完了。”
白老媳婦忙道:“楊大奶奶怎么知道了?”
玉釧兒道:“必是送東西的婆子多嘴,琳瑯姐姐知道了,才叫她悄悄送東西來。”
又看到寶釵送的衣裳,冷笑一聲,道:“寶姑娘送的,都燒了罷!”
白老媳婦奇道:“這是何故?太太賞的體面,若燒了,豈不是辜負了太太?”
玉釧兒道:“難道媽要用它做裝裹?還是想叫姐姐來生投胎,斷子絕孫?衣裳好不好,體面不體面,得看什么時候給!不過幾兩銀子就能盡了主仆之情的,何苦穿了叫姐姐走在路上不踏實?從前沒穿過她的新衣服,死了也不必穿!”
白老媳婦素來聽這個女兒的話,雖然不舍,仍是應了,出去請僧眾超度金釧兒。
玉釧兒一面將紅絹和紅布裁剪開來,一面流淚,絮絮叨叨地道:“姐姐你好好兒地上路罷,誰是誰非我都記著呢!誰叫我們都是丫頭,生死不由自己,再怎么傷心也不能表白出來。趕明兒,你投個好胎,哪怕是家徒四壁,也別做這任打任罵不得自由的丫頭!”
又哭了一會子,忽見小丫頭在門外招手,玉釧兒便走過去問道:“你過來做什么?還是有什么事兒?”
小丫頭跑得一臉是汗,道:“寶玉被老爺打了一頓,太太屋里已經亂成一團了,彩云和彩霞叫姐姐回去主掌事務。”
玉釧兒聞得寶玉挨打,登覺心胸大快,自思量一回,冷笑道:“太太許了我的假,我姐姐還尸骨未寒呢,一身的晦氣,回去做什么?豈不是沖撞著了?她們難道不能管?”
小丫頭急哭了,道:“好姐姐,你快些回去罷,晚了,我又要挨罵。”
玉釧兒卻知道彩云彩霞皆和趙姨娘好,王夫人并不放心,是以要緊金銀東西都是金釧兒管著,金釧兒出去后又讓自己管著,雖然不愿,也只得過去。好在此時已經有些遠近親友過來了,玉釧兒跟母親說了幾句,方換了衣裳到上房來。
彼時王夫人不在房內,卻在賈母房中,正給寶玉治傷。
及至玉釧兒到了賈母房中一問,寶玉又被送回怡紅院了,賈母王夫人并薛姨媽寶釵湘云等人都去了,只得又過去,到時又已經散了,襲人正在給寶玉收拾。
襲人早叫了小廝來問明白,方知今日賈政打寶玉,一則金官之故,二則金釧兒之死,正傷心,此時見到玉釧兒,自然沒好聲氣,便道:“你來做什么?”
玉釧兒冷笑了一聲,說道:“我來找太太,你道我來找寶玉不成?”
襲人聽了,不覺漲紅了臉。
寶玉面白氣弱,見到玉釧兒,思及金釧兒之死,早已五內摧傷,益發悔恨不已,忙道:“玉釧兒姐姐坐。”偏這是襲人正在給她褪中衣,略略一動,寶玉便覺得疼痛難忍,哎喲一聲,襲人忙住手,隨后不理玉釧兒,三四次才給寶玉脫下中衣。
玉釧兒臉上猶帶怒色,也不理寶玉,抬腳就走,偏這時,聞得說寶姑娘來了。
玉釧兒只得住腳,垂手而立。
襲人也知道來不及穿中衣了,忙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遮蓋住下面。
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也不看別人,只對襲人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說畢,遞給襲人,又問寶玉可好些。
寶玉一面道謝,一面讓座,一時也無暇顧及玉釧兒了。
聽得寶釵關切心疼之語,十分親切稠密,偏此時又不往下說,嬌羞怯怯,難以形容得盡,寶玉正自神魂飄蕩,玉釧兒心中冷笑一聲,想到寶釵安慰王夫人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