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奚站在書架前找書，忽然，邊上走過來一個人，他轉頭發現是夏知白，她額前的頭發濕噠噠的，汗水順著臉頰，脖子流到領口下，被汗水浸濕的薄薄的上衣顯出若隱若現的曲線。

　　陸奚立刻移開了眼神：“你是剛踢完球過來嗎？”

　　“是啊。”她漫不經心得回答，敞著領口扇了扇風，這天氣實在熱的很。

　　“下次來圖書館，穿得······穿得莊重些。”陸懷瑾頭一次說話如此磕巴，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把腦袋扭個180度。

　　夏知白不屑得哼了一聲：“我趕時間，借幾本書就走，哎，終于找到了。”

　　說著她一只胳膊越過了他的肩膀伸向書架，陸奚有些僵直得愣在那里，她的頭發碰到他的脖子，癢癢的。

　　“你倒是起開呀。”她有些不耐煩，嘴里似乎在嚼著什么東西，說話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

　　陸奚迅速得退到邊上，為了掩飾尷尬，多管閑事得問了句：“你在吃什么呢。”

　　“巧克力。”她忽然轉頭狡黠得看著他，“你要嘗嘗嗎？”

　　陸奚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是什么意思，她的嘴唇便印了上來，只是輕輕碰了一下，柔軟的觸感。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嚇得后退了幾步：“你，你干什么？”

　　“原來你也會有這么慌亂的時候。”夏知白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陸奚忽然驚醒，睜開眼睛，窗外星子還掛在天幕上，才二更天。他點亮煤油燈，扶著額頭不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子的夢？

　　他走下床打開抽屜，里面有一根紅繩，他定定看著那根紅繩，想著自己是不是瘋了。

　　夏知白和女足的隊員們常常訓練到很晚，中間休息的時間，大家會圍在一起聽風吟講亞洲球王李匯唐當年戰勝英國贏得史考托杯，遠征東南亞，血洗“東亞病夫”恥辱的故事。

　　聽到激動人心處，負責球場看門和修剪草坪的校工走過來，罵罵咧咧得趕她們走：“什么破球王，快走快走，我要關門了，別影響我吃飯。”

　　那校工穿的邋遢，身上偶爾帶著些酒氣，臉上的表情永遠仿佛誰欠了他八千塊錢似的，學校里的學生都不太喜歡他。

　　“你怎么能這么說呢？”風吟騰一下站起來，李匯唐可是她的偶像。校工的輕蔑語氣讓她無法忍受。

　　“我就這么說了，什么球王，廢物一個。”校工一臉的挑釁。

　　幾人趕緊拽住要上前去的風吟：“別沖動別沖動。”

　　“別和他一般見識。”夏知白也輕聲勸道，離開球場時，夏知白回頭看見那個校工往反方向走去，走得很慢，一瘸一拐的。

　　“李匯唐先生的最后一次比賽是在瑞典，當時國人抱有很大的期望，最后，消息傳來卻是輸了，報紙上立刻便登滿了對他的謾罵，從此以后，先生便再也沒有了消息，但是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他永遠都是我的偶像！”風吟有些難過得抱著足球說。

　　一代球王結局竟然是這樣，夏知白一時有些唏噓。

　　后面的日子里，她們總不得不和校工碰面，校工常常冷嘲熱諷的：“讀書人不好好讀書，凈整些沒用的，滬江的男足都踢不出什么名堂，一群女學生還想進遠東運動會，真是雞蛋上刮毛——癡心妄想。”

　　剛開始還覺得有些心塞，次數多了，漸漸難道大家便也不當回事了，左耳進右耳出只當是聒噪的昆蟲叫聲，只是夏知白不明白他為什么對足球有那么大的偏見。

　　有一次，一個球員氣不過，回嘴說那個校工“自己瘸了一條腿，踢不了球，所以才這么看不慣別人踢球。”

　　校工當場氣得臉色發紫，拖著那條殘腿一高一低得往回走，后來幾天都沒看到他人影，沒人再來趕他們，大家一時甚至有些不習慣。

　　一次夏知白踢球踢累了到邊上去休息，無意間又看到那個校工，他立在不遠處，看著她們踢球。

　　夏知白走過去想打聲招呼，讓他別總是驅趕她們，可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口中念念有詞：“所有人都忙著進攻，像豹子追逐羚羊一樣追著足球，球還沒進，體力倒是消耗了一大半，對方只要有一個人到了半場，便是對著空門進球······”

　　“您很了解踢足球？”夏知白有些驚訝這個校工竟然可以一陣見血得指出球隊的破綻。

　　校工這才發現夏知白，哼了一聲：“我天天在這里剪草坪，見多了。”

　　“那您知道該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嗎？”

　　天上轟隆隆得打起響雷，夏天的雨來得急，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豆大的雨點便噼里啪啦澆頭蓋臉得砸下來了，球場上的人四散而逃，尋找避雨的地方。

　　瘸腿的校工走不快，夏知白想扶他，卻被甩開了：“我自己能走。”

　　夏知白追著校工到了他住的宿舍，從門縫里看到一地的酒瓶子，上面還有蟑螂爬來爬去。

　　“我就是一個看門和剪草坪的，哪里懂什么足球比賽，不過是隨便瞎說說，快走快走！”他砰得把門關上了，夏知白覺得這個校工真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她在屋檐下躲了一會兒雨，等雨停了正準備走，卻遇到了梁教授。

　　“夏知白同學，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嗯，這位校工叫什么？”

　　“你來請教老李？”

　　夏知白才知道這個校工姓李：“嗯，對，他似乎對足球有些見解。”

　　“那你算是找對人了，他以前踢球可厲害了。”

　　“他？”

　　“對啊，別看他現在這樣，當年可是名震東南亞的球王。”

　　“球王？”夏知白很驚訝，“他是李匯唐？”

　　“就是他，我們是老朋友了，只是當年在瑞典輸了那場比賽以后他的脾氣就開始變得很奇怪。”梁教授無奈得嘆了口氣。

　　他竟然是當年的亞洲球王，夏知白感到十分震驚，心里有了絲計較。如果他能愿意當她們的教練就好了。

　　第二日，校工出門回到宿舍，剛打開門，一群拿著抹布水桶和拖把的女孩子就在他背后突然出現，涌進屋子。

　　“你···你們做什么？”他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

　　“李老師您先坐下，我們來。”兩個女生將他拉過去摁在椅子上。

　　他無所適從得看著女孩子們將他的房間收拾得噌光瓦亮。

　　夏知白摸了一把柜子，吹了吹，一塵不染，“怎么樣，李老師，還滿意吧？”

　　李匯唐搖著頭：“我可不敢當，你們這群瘋子。”

　　夏知白也不氣惱，搓著手：“李老師，我們知道你在足球戰術上頗有見解，您能做我們的教練嗎？”

　　“誰告訴你們我對足球戰術有見解了？我就是個修草坪的。”

　　“李老師，您就不要謙虛了，大家都知道了，您就是曾經的球王，李匯唐先生。”風吟直到昨日才知道，這個平平無奇的校工竟然就是他的偶像。

　　“李匯唐？早死了。”他蹙著眉頭站起來，臉上是難以言表的落寞，“我不會答應的，你們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快走！”

　　“雖然不知道您身上發生了什么，但是，求您了，只要您答應幫我們訓練，不管什么條件多少費用都可以。”

　　“走走走！”他態度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大家被李匯唐轟了出來。風吟嘆道：“我們該怎么辦啊？”

　　夏知白想了想安慰大家：“劉備請諸葛亮還三顧茅廬呢，我們先不要氣餒。”

　　從此以后，李匯唐一開門都能看到女足的隊員和他問好，她們還在他的門口鋤地。他覺得大為費解，不知種了些什么東西。

　　李匯唐一臉嫌棄。他討厭她們總是變著法得送來各個酒樓的飯菜，他還要冷著臉忍耐著看那些菜被放在自己的桌上。

　　“李老師，您吃啊。”風吟一臉殷勤，“這個鱸魚可好吃了。”

　　李匯唐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日復一日，大家失望得發現李匯唐似乎鐵板一塊軟硬不吃。

　　夏知白決定去問問梁教授，一代球王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特地選了個空閑的日子去拜訪梁教授，他知道夏知白的來意，給她講了許多舊聞。

　　原來，當年李匯唐因為出盡風頭，遭人嫉恨，在去瑞典的船上被人毒打了一頓，腿也傷了。醫生讓他放棄比賽，否則可能會留下終身的殘疾。可是，那場比賽事關國家的榮譽，他不愿意放棄。于是拖著病體上場，卻也沒堅持多久，比賽還是輸了，或許是天意吧，因為比賽失利，他名譽盡毀，而且，他的腿再也不能踢球了，李會唐從此便像換了一個人，開始酗酒。

　　他在滬江做校工已經很多年了，沒有人知道這個邋遢的中年男人是曾經的球王，他獨來獨往，日子過的亂七八糟，沒有人愿意搭理他，只有梁教授念著這個舊友，常常來看他。

　　這些足球隊員，倒是給這個原本冷冷清清的小屋添了幾分熱鬧，他幾乎有些要習慣這份熱鬧了。

　　南方多雨水，又是一場大雨過后，李匯唐打開門，發現門外那些學生種下的種子發了芽長得郁郁蔥蔥，原來都是向日葵。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松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從他的心中破土而出。

　　夏知白回到球場和大家一起訓練，她決定結束后再去找李匯唐一次，她是不會放棄的。

　　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她們去找他，李匯唐反倒來了，他從足球場另一頭，一步一步一瘸一拐走過來。

　　大家停下了踢球，有些詫異得望著他。

　　“怎么我來了你們就停了，不想練了嗎？那就回家吧，反正我也不想幫你們。”

　　“什么？”風吟有些沒聽懂。

　　“您的意思是愿意當我們的教練？”夏知白反應過來。

　　李匯唐沒有直接回答，只問：“還練不練吶？”

　　“練！謝謝教練！”足球隊爆發出歡呼聲。

　　然而，她們并沒有高興幾分鐘。那天訓練結束，大家都是軟著腿回家的，不間斷的跑步和蛙跳，幾乎耗盡了她們所有的體力。李匯唐說，一場足球比賽下來，最重要的是體能，所以足球訓練第一步就是體能訓練。

　　“真是魔鬼訓練。”夏知白暗暗吐槽，不過并不后悔。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地獄式的體能訓練后，李匯唐給她們制定了的新的戰術，他不希望再讓十個前鋒去追逐皮球。而是安排了五個前鋒站在對方禁區，三個前衛和兩個后衛防守，破壞對方前鋒的攻擊體系。大家用新的戰術，防守能力明顯提高了。

　　訓練結束，夏知白去圖書館又遇到陸奚，他看到她先是一愣，接著轉身就走。

　　她不解得追上去：“你又做了什么虧心事一看見我就跑。”

　　陸奚跑進圖書館，逃無可逃才在一個書架前面停住，嘴硬道：“我……我剛才沒看見你。”

　　“你明明一見我轉頭就走。”夏知白覺得他是在當自己眼瞎。

　　“我沒有。”陸奚眼神飄忽得看向四周就是不敢看夏知白。

　　她上看下看，橫看豎看，他都一臉心虛的樣子。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有些曖昧，他可以聞到她頭發上的清香。微風吹過揚起發絲拂過他的臉，癢癢的觸感讓陸奚又想到昨天的夢，臉上泛起一抹酡紅。

　　“你手里那的什么書？”他故意岔開話題。

　　夏知白舉了舉手里的書，上面四個大字，周公解夢：“我昨晚夢見自己不停得哭，書上說我有血光之災。”

　　“封建迷信。”他不屑道。“我倒是看見你笑得燦爛得很。”

　　“你在哪兒看見的？”夏知白忽然問，她仰著頭，嘴唇紅紅的，軟軟的，像顆櫻桃讓人很有食欲的樣子。

　　“咳咳。”陸奚有些不自然得咳嗽了幾聲，想甩掉了這些奇怪的想法。

　　“你······”夏知白意味深長的打量著他，一點點湊過去，陸奚本能得往后，可身后是書架，退無可退。“你不會是夢見我了吧？你對我做了什么，從實招來。”

　　“沒有。”陸奚推開她，幾乎落荒而逃。

　　“好啊！你不會趁機揍我了吧？”夏知白轉身叉起腰，“你不會是暴打了我一頓吧？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

　　這天，商子嶺給了夏知白謝雨眠還有虞書峣每個人一張喜帖。

　　“你要結婚啦？”夏知白問。

　　商子嶺臉一紅：“不，不是我，是我姐。”

　　夏知白打開喜帖，才發現上面寫的是邵達民和商子衿。邵達民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聽到過，一時卻有些想不起來。
　　喜宴辦在戈登路的大華飯店。據說幾年前，這里曾經辦過蔣委員長和宋小姐的婚禮。酒店經理還吹噓“所有菜式規格都是和委員長一樣的。”

　　宴會擺了三天，規模盛況空前，一時鬧得滿城轟動。

　　夏知白等人坐了一個大圓桌正在等上菜時卻看到了白夢洲走來。

　　她怎么會在這里？夏知白想著。

　　“是商老板邀請我來的，我坐這邊，你們應該不介意吧。”她問桌上的眾人。

　　“不介意。”商子嶺道。夏知白和虞書峣便也沒說什么。

　　白夢洲坐在了夏知白身邊。

　　新郎新娘從廳里進來，夏知白遠遠得只看見新娘穿著立領的白色婚紗。但夏知白這種沒有眼鏡的近視來說，也就能看見白色衣服了。新人的臉糊得仿佛打了馬賽克。

　　商子嶺的姐姐上次排演戲劇的時候見過，只是這姐夫卻沒有聽他提起過，夏知白好奇得問。“你姐夫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我姐夫是個識字的，讀過師專，去年剛剛加入幫里，總幫忙出謀劃策，我父親很欣賞他，恰好我姐和他情投意合，于是父親便應允他們結婚了。”

　　夏知白有些奇怪，一個讀師專的教書先生為什么要加入到□□里，不過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