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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懷心思的洞房花燭


  刮了一夜的風。

  第二日清晨陸懷瑾從客房走出來的時候看見院子里一地凌亂的枝葉。

  顧家似乎一片平和,但他還是從來送他的顧鶴卿和管家臉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兒,不過作為外人,他也不便多問。

  看著陸家少爺上車,顧鶴卿轉過身,臉色沉沉得往回走。走到天井的時候碰到了母親的丫鬟,她拎著食盒步履匆匆。

  顧鶴卿叫住了她:“這是?”

  “大夫人吩咐了給允蘅小姐送去的吃食。”

  顧鶴卿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她去吧。

  丫鬟走到小姐的房門口,門上被上了銅鎖,她將食盒放在腳邊,用大夫人給的鑰匙打開了鎖,走進屋里,看到小姐背對著門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嚴實,只露出一個亂蓬蓬的腦袋。

  “小姐,吃點東西吧。”她將食盒放在桌上。沒有應聲,她只好無奈得退了出去。

  聽到木門合上的聲音,夏知白睜開了眼睛,
  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前,機械得拿起筷子往嘴里塞食物。窗口的細碎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窗戶上映出一個影子,她快速放下筷子走過去。

  “是我。”

  她聽見是徐先生的聲音。

  “你沒事吧。”

  “我暫時沒事。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只是來看一下,你沒事就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把你抓回來鎖在這里。”

  “其實,你是怕我將昨天看見你的事情說出去才來的,對嗎?”夏知白忽然說,“我知道你昨晚不是因為找茅房才去那里的。”

  “你······猜出來了?”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夏知白背靠著窗戶,“所以,你是哪一派?信的是三民主義還是馬克思?應該是后者吧,否則也不會出現在顧家了。”

  窗外傳來了一聲輕笑,“你猜得不錯,但……我也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顧允蘅對吧?”

  夏知白驚了一下。

  “我和顧允蘅在法蘭西的時候就認識,我們是同學,從我第一次踏進顧家就知道你不是她了,但我很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冒充她,你和她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是她的朋友,來顧家只是為了代替她來看顧老太太。”

  “只是這樣?”徐先生的語氣里帶著懷疑。

  “就只是這樣而已,所以,事實上顧家的一切都與我沒有半點關系。”她頓了頓,“我不會問你昨晚去顧鶴卿書房是想做什么的。”

  “謝謝。”窗外的徐先生壓低了聲音,“我看見宅子里都已經在布置了,想來你的婚期快到了,或許······我可以想辦法救你。”

  “不,我走不了的。”夏知白搖搖頭,轉身趴在窗上,“你能幫我去看看慕笙還有茵茵嗎?慕笙被關在柴房,只有大伯母和幾個小廝知道,他們對他用了私刑···茵茵···我一直沒見到她,我擔心······”

  “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就多謝先生了。”夏知白吸了吸鼻子。

  徐先生離開后去柴房想看慕笙,卻被管家攔住了,可即使在門外,他也能大致猜出里面的情形,他知道因為顧家小姐“私奔”的事情,顧家將怒火都發泄在了這個小倌身上,按照現在的情況,他也很難將他救出來。徐先生只好轉頭打聽小丫鬟茵茵的事情,可顧家的人對此事都三緘其口,直到他問到給顧家看門的瘸了一條腿的好心門房,才曉得大夫人因為怪罪茵茵沒有看好允蘅,二來又怕她將顧小姐私奔的事情傳出去。所以將茵茵賣去了外地。

  “糟了。”聽門房說完,徐先生匆匆奔出了顧宅。

  婚期如約而至,整個顧宅都張燈結彩,貼滿了喜字。沈念坐在冷清的房里,看著窗外院子滿目的紅色。那天,她看見顧允蘅和慕笙偷偷摸摸得從后門進來就起了疑心,爾后常常看見他們在閣樓私會,便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只是捉賊拿臟,她沒有他們有私情的證據,便一直不動聲色得觀察著,直到壽宴,無意間她在顧允蘅的床里翻到一個包袱。

  她憑著直覺覺得這天必定有事要發生,半夜她看見顧允蘅偷偷摸摸出了房門。于是,她等顧允蘅和慕笙逃出顧家以后便立刻將他們私奔的事情告訴了大夫人。原以為顧允蘅這樁婚事要黃了。可讓沈念沒想到的是,即使顧允蘅做出與伶人私奔這種事情,大夫人還是想要保全她。夫人下令讓顧家所有人都閉嘴,再也不許談論此事。

  沈念不甘,為什么,就憑顧允蘅是顧家大小姐,做了如此丑事都有人為她善后,為她保全與陸家的婚事。而她,卻要嫁給長得像只老蛤/蟆一般的財主,她不甘心讓這件事情就這么算了。

  婚禮前一晚上,按照舊俗,新娘要與親近的姊妹一起睡,顧允蘅沒有親姐妹,只能和表妹沈念一起睡。

  沈念吹滅了蠟燭,嘴角的笑意轉瞬即逝,她躺進被窩里,屋里很安靜,聽得見外面的蟲叫。

  “允蘅,你為什么不想嫁到陸家啊,那個慕笙真的有那么好嗎?”她從來都無法理解顧允蘅在想什么。

  “這是兩碼事,大家都說陸家是門好親事,門當戶對,可關鍵是我根本都不認識陸懷瑾,這樣的婚姻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至于慕笙,我們之間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可因為我,讓他遭了這么大的罪,我對不起他······”夏知白翻了個身,“好了,睡吧。”

  次日天未破曉,夏知白就被從床上拖了起來,穿上那件他自己繡了許久的嫁衣,梳妝打扮,盤發絞面,老婦人在她臉上撲了粉,香粉落到她眼睛鼻子里,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收拾完,所有人都離開了屋子,只留她一個人在鏡子前面,她打開手邊的首飾盒,里面是一對珍珠耳墜子,是當初陸奚送給她的,她將耳墜子握在手里,珍珠硌得掌心疼。兩年了,原以為他會像她曾經遇到過的很多人一樣漸漸褪色,可是她還是經常想起他,甚至于她現在坐在這里,滿腦子都是他。她想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她夢到過他,夢到幾年前的大年夜里,他們一起在點著昏黃燈光的小攤吃餛飩的場景,霧氣彌蒙,她看不清他的臉。

  來迎親的是新郎的族兄。送親隊伍清早出發,直到傍晚才到蘇州,一路吹吹打打進了陸家。夏知白蓋著紅蓋頭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到耳邊的喧囂。拜堂的時候,她看到過一眼新郎的皮鞋。然后和這個陌生人行完了所有禮。

  新郎在外面敬完酒回到新房已是半夜,夏知白坐在紅帳子里,頭上還蓋著蓋頭,丫鬟別讓他摘。這一整天,她只吃過一小口年糕,現在是又餓又累又困。等了許久,也不見新郎官來掀她的蓋頭,反倒聽見“嘩嘩”的翻書聲。她之前聽說過這個陸懷瑾的一些事情,據說在北平是有女朋友的,估摸著也瞧不上她,他連她的蓋頭都不愿意掀,足以見得是對這門親事是抗拒到了什么程度,不過,這樣子,以后兩個人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好。

  她蓋著紅蓋頭,著實憋悶,呼吸不暢。

  她想,她自個兒把蓋頭掀了,應該也無妨吧。

  然而她頭上戴的釵環不小心把蓋頭給鉤住了。夏知白扯了許久也沒能把它扯下來,她小心翼翼得試探著開口:“請問,那個……你能幫我把這個蓋頭扯下來嗎?我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陸懷瑾從書里抬起頭來,看向她。嘆了口氣,走過去。他白皙纖長的手指小心得分開了勾連釵環的絲線。夏知白將紅蓋頭掀起來那一刻,四目相交,夏知白一愣。

  是那雙在熟悉的如潭水般幽暗的眼睛。

  “陸奚!”

  夏知白震驚地站起來,看著他,眼中漸漸積蓄起淚光。

  陸懷瑾卻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兩年未見,他的眉眼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添了幾分成熟的味道:“我們見過嗎?陸奚?陸奚是誰?”

  夏知白蹙起眉頭,他不是陸奚?抑或是他又在搞什么把戲?他有太多的陰謀詭計,讓她也學會了多一個心思。

  當年商春祥的死究竟與他有沒有關系,這兩年他又去了哪兒,這期間發生了什么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她心里充滿了疑問。

  “怎么?是和你私奔的那個小倌兒?你就那么喜歡他?”那天他離開顧家時就覺得氣氛怪怪的,于是派人去打聽了一番,據說顧家小姐和一個唱戲的伶人相好要逃婚私奔,結果被捉了回來,他倒是沒有聲張這件事,畢竟,在政治聯姻中,一個貌合神離的妻子總好過一個需要勉強你投入感情的妻子。

  “我沒有。”

  “想來也是,顧家小姐怎么看得上窮小子,不過玩玩罷了,也只有那傻傻的窮小子動了真心。”他眼尾泛著薄紅,話里有話。

  陸懷瑾的目光落到她手腕的鐲子上,那翡翠鐲子眼熟得很,是葉清漪十分鐘愛的那只。他低頭一笑,卻顯得有些陰郁,上前了一步:“你是葉清漪的表侄女?看來,她的確很喜歡你。”

  夏知白她警惕得看著他,她現在坐在這個房間里,用的是顧允蘅的身份。她無法判斷他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也不清楚他說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回答得謹慎:“葉夫人是我的表姑。”

  他又上前了一步,眉眼含笑,又帶著幾分侵略性:“可我以前沒聽母親說起過你。”

  “鮮少來往的老親,并且我一直和小姨一起生活,前段時間才剛回顧家,表姑沒提過我也正常。”她將說辭編的滴水不漏,卻還是心虛得往后退去。

  “噢?”他嘴角隱隱帶著玩味的笑意,表情晦暗不明,步步緊逼。

  一不小心,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擺,身體便不受控制得往后倒去,他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卻被慣性帶得與她一同跌入紅綢帳中。

  她摔得有些懵,抬眼望著他。屋里剎那一片靜謐。

  他俯視著她,抿唇低笑,忽然說:“倒是張漂亮的臉,可惜……”

  “你壓到我的裙子了。”

  他卻并沒有松開的打算,纖長的手指從她的手腕一直滑到掌心,十指相扣,又將她拉近了幾分。

  掌心里的溫暖過渡到指尖觸,他唇角微勾,聲音曖昧:“越漂亮的女人心腸越狠。”

  她瞪著她,推了推他的胸膛,只是男女之間力量差距實在懸殊,在他看來,不過貓撓一般的力氣。他的食指撫上了她的唇,沾了朱紅的口脂,輕輕捻了捻。

  陸懷瑾最終松開了她的手,站起身:“你叫允蘅,對吧?”

  夏知白無所適從的往床里面縮了縮,點了點頭,抬眼望他。一模一樣的眉眼,他究竟是不是陸奚。

  是夜,葉清漪坐在書桌前,桌上放了一封信,信里說了允蘅曾經與一個戲子私奔的事情。她越發疑惑,不知究竟是誰寫的這封信。

  “怎么了?”陸維楨到她旁邊,手放在她的肩上。

  葉清漪不動聲色得將信壓在了書下,站起來:“沒什么,維楨。”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快睡吧。”陸維楨道。

  “嗯。”她點點頭。

  新房里,紅燭燃了一夜。

  夏知白醒來的時候來發現窗外的天已經光亮了,紅燭燃燼,屋里早已不見了新郎倌。

  她打開門,蹲在門邊的丫鬟站起來。

  “少奶奶,我是春亭,老太太讓我專門伺候您的,剛才您沒起我不敢打擾。”說著她就要走,“我叫人打水給您梳洗。”

  “哎,不急。”夏知白拉住她,“你家少爺呢?”

  她有些支支吾吾的:“少爺天一亮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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