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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的大學


  當她翻開國文課本,就開始頭疼了,細細密密的繁體字,她只能邊讀邊猜。內心也有些郁悶,自己好歹讀了那么多年書,到了這個時代竟然成了半文盲,漢字都還要重新學起。

  “啊,好難。”夏知白提筆忘字,揉了揉臉。

  想當初在二十一世紀,申請伯克利的時候,她最大的優勢是老爸的校友身份和捐款,父母還給她請了名校的家教。

  她曾經威逼利誘那個可憐的說話總是帶著幾分羞澀的家庭教師幫她寫作業。但轉頭,那個不講信用的家伙就向她爸告狀了。害她被停了一月零花錢,最后靠她天天在她爸辦公室撒潑打滾才恢復。

  而如今的處境大不相同,她一邊備考,一邊還要賺錢保證自己至少不被餓死。所以,看書的時間并不多,晚上房東夫人不允許她用燈,費電,于是她只好用煤油燈,犯困的時候還把劉海燒掉了一撮。

  夫人看到她的頭發:“怪不得最近覺得煤油燈里的油用的很快。”

  之后夏知白再也沒見過煤油燈了,只好每天早早睡覺,然后四點就起床,坐在外面的臺階上,趁著天光看書。

  左鄰右舍出來刷馬桶,于是夏知白和她們say hi。她現在已經可以氣定神閑地面對刷馬桶這件事情了。

  歌舞廳來了一個新的舞女,是師范學校的女學生。

  一來就很受舞客青睞,聽說一個舞客買了一整本舞票送給她。

  其他舞女和夏知白說男人總是喜歡裝裝樣子,紅袖添香。語氣里卻藏不住羨慕。

  夏知白待在家里看書時房東夫人總不讓用電,她只好在歌舞廳沒人注意的角落蹭著亮光看。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奶奶講的鑿壁偷光的故事。

  夏知白藏了本民國的歷史教科書,她在國外上學的時候,中國在教科書上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在只占了很短的篇幅,這還是她第一次完整得學自己國家的歷史。神農氏嘗百草,始皇帝統一六國,霍去病驅逐匈奴,從盛唐繁華,到晚清帝國黃昏。

  正當她看得入神,手里的書忽然被人抽走了。

  抬頭,是一張圓潤的鵝蛋臉,杏仁眼,是舞廳里一個舞女。

  女子隨手翻了翻,笑道:“歷史書?這兒可不是圖書館。”

  夏知白要搶回來,那女子問她看這書做什么。

  “我想考大學。”

  “考大學?”她嗤笑了一聲,湊近夏知白,“那是有錢人家小姐去的地方,我們哪兒有那個命啊。”

  夏知白想搶過了書本,回了句不關她的事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陣,譏笑道:況且就算上了大學有什么用?你還不如學學怎么討男人歡心,趁著年輕,沒準能被哪個有錢人看上討去做姨太太,就脫離苦海了。

  夏知白抱著書沒有理她,徑直走開了,那舞女冷冷得哼了一聲。

  回到家,她輕手輕腳得打開門,簡單洗漱了一番,把臉埋進了床里。

  她的肚子咕嚕嚕得叫了起來,如果用看書的時間如果去找一份短工,至少現在可以填飽肚子。

  說實話,她對民國的大學教育水平的確也沒有太大的信心。即使托了“投胎”的福,從小到大她一路順風順水上的都是名校,精英教育,可最后還不是被培養成了個小混蛋。更別說這個教育理念落后了一百年的地方了。

  但是,不論做舞女還是紡織廠女工,都不是長久之計,她翻了個身,仰頭看樓梯間的頂,木頭的裂縫里透出幾絲光亮。在這個時代,女性經濟獨立被看作空想主義,但嫁給有錢人做姨太太也不是她想要的未來,她無依無靠,考上大學是夏知白在這個境遇里能想到的唯一的救自己的辦法。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一無所有,去試試,也就是勒緊褲腰帶,睡得少一點,艱難一段時間,反正再怎樣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虞書峣早上起床,看見夏知白趴在桌上,腦袋上堆著一堆雜亂的書。胳膊枕著一本本子,上面是一些筆記和作文,虞書峣小心得將冊子抽出來,翻了翻,字寫得不算漂亮,甚至有幾個別字,但她能寫成這樣已經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畢竟他就算現在跑到外面的馬路上,十個人里面也不一定找的出一個識字的,而且因為封建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這個時代的女性,普遍都是文盲,名字也都不一定會寫,遑論寫出這樣一篇邏輯清楚的作文。

  虞書峣看來是他小看她了,考大學也不是她隨便一說。

  夏知白仿佛突然驚醒般站起來,“嘩啦”一聲書掉了一地。

  “倒···倒馬桶的來了嗎?”

  虞書峣看著她都驚呆了。

  夏知白才反應過來是虞書峣。

  “是你啊,早上了嗎?”她看了眼窗外,揉著眼睛蹲下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本。

  “你昨晚沒睡覺嗎?”

  “我起的早,本來是打算看一會兒書,結果不小心睡著了。”她說著收拾好書本,開始到廚房做早餐。她一邊炒蘿卜絲一邊在案板上攤了本中華字典。

  虞書峣喝粥配蘿卜絲,夏知白邊看書邊擦櫥柜,擦著擦著一個沒留神就將臟抹布從扁扁腦袋上抹過了,引起扁扁不滿得“喵”一聲。

  夏知白想早上抓緊把活全干完了就可以安心看書了,否則夫人會又嚷嚷的。

  虞書峣將扁扁從櫥柜上抱下來,忽然說:“我雖然學識淺薄,但勝在有些備考的經驗,或許可以幫到你。”

  “真的?”對于虞書峣突然的援手,夏知白有些受寵若驚,她正愁很多題不會,又沒有老師教她。

  “那先這樣,你做幾張試卷讓我看一下。我也好知道你的基礎如何。”

  “好的好的。”夏知白滿口答應。

  夏日午后,雨嘩啦啦得下著,雨水模糊了窗外的景物。她聽著不絕的雨聲坐在窗邊做虞書峣給她的試卷。

  扁扁跳上桌子,在試卷上踩來踩去,夏知白怕它弄翻了墨水瓶,于是將它抱過來摁在了腿上。

  “喵。”它不滿得哼了一聲。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腥味,夏知白摁著扁扁的手手心黏糊糊的。

  國文,史地還有公民的卷子都做得她額頭汗涔涔的,卷子上的繁體字看得她腦仁疼,半文半白的試題讀起來就佶屈聱牙。倒是數學以及物化生的卷子她倒是覺得簡單,題目是英文的,難度不高,數學幾乎只是高等代數和平面三角,解析幾何一類。

  “漢字的筆畫要記住了,中文與英文的單詞不同,少一筆多一筆都是錯的。”虞書峣提醒她。

  他將夏知白做好的卷子拿在手上掃了一眼,“你之前說你沒上過學沒有上過學?嗯……是家庭教育吧。”

  “嗯……”夏知白想了想,小聲說,“以前家里請過教書先生教我識字。”

  “這樣啊,我之前也見過一些人家因為一些封建觀念不讓女子去外面學校上學,請了先生在家里教書的。知白,不知道會不會冒犯到你,之前你不說我便也沒有問,你為什么會一個人跑到上海來。”虞書峣批改英文卷子的時候驚訝得發現她的英語文章詞匯語法用得都相當熟練,幾乎比他的英文水平更好,猜測她應該不是什么窮人家出來的姑娘,“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不用回答我。”

  夏知白撓撓頭:“啊……我們家附近當時有個教堂,那個教堂的牧師是個好人,辦學給我們女孩子上課,但因為她是英國人,所以講英文。”

  “這樣啊……”虞書峣沒有深糾,笑了笑“以你的英文水平,不知道的以為你留過洋呢。”

  “哈哈,我哪有那么多錢。”

  “現在的情況是你的理科和英語非常占優勢。”虞書峣發現她的各科成績差異比較極端,他摸著下巴:“我建議你可以報理工科,然后從歷史,地理,公民三個文科里選修一門。”

  “聽你的,那我考慮一下怎么選,對了,你覺得我能考上嗎?”夏知白問。

  虞書峣道:“中國有句古話,有志者事竟成。”

  這時,房東夫人從他們身邊路過,斜了夏知白一眼道:“中國還有句古話,竹籃打水一場空。”

  剛剛還嘰嘰喳喳的虞書峣和夏知白在夫人面前立刻變成了兩只沉默的鵪鶉,待她走了才敢繼續說話。

  虞書峣低聲問:“夫人的中文怎么那么好了?”

  “你不知道嗎?她懟人的時候簡直是個語言天才。”

  最近或許是黃梅天的緣故,雨總是淅淅瀝瀝下個沒完,虞書峣放學后穿著雨披,抱了一沓報紙回來。

  “這是做什么?”她有些疑惑。

  虞書峣一邊說,一邊將報紙放到桌上一張張翻過去,“很多大學的招生簡章都印在報紙上。你可以參考一下定個目標。”

  夏知白拿起一份報紙翻了翻,看到第一份簡章是圣約翰大學,上面還有穿馬夾的英俊男生的照片。

  “這個怎么樣?”

  “上海的大學分為國立,私立,以及教會大學,圣約翰大學和滬江大學一樣都是教會大學,只是圣約翰大學是男校,不招女生。”虞書峣說道。

  “哦,好吧。”

  “鐵道部交通大學?”她有點疑惑,“是學開火車的嗎?”

  “你在想什么呢?交大是國立大學,以工科見長,那里應該也不教開火車吧,不過修鐵路倒是很厲害。”虞書峣想了想,“我對他們最大的印象……”

  “什么?”

  “那邊的男生很喜歡穿中山裝。”

  “啊?”

  “不是我對中山裝有什么意見,只是,幾百個男人都穿同樣的衣服……有點怪怪的。”

  “呃……或許他們不介意撞衫吧。”夏知白沒敢告訴他,理工男在穿搭和時尚方面的思維和腦回路在百年后也不會變,例如二十一世紀理工男會人手一件的格子衫。

  夏知白繼續翻了翻看到復旦大學,她指了指:“復旦,這個我聽過。”

  虞書峣看了一眼,不屑得說:“復旦和持志這種都是野雞大學。盡量還是不要選。”

  “野雞大學?”

  “對,就是些民辦私立大學,資歷不夠,畢業后的文憑價值不高,找不到工作的。”

  “好吧。”夏知白看了一圈下來大致對上海的高校有了一些了解。

  看完后,夏知白抱起了報紙:“對了,這個報紙之后就沒用了吧?可以給我糊墻嗎?”

  “糊墻?可以,當然可以,我幫你吧。”

  “那多謝了!”

  虞書峣跟著夏知白到她的房間,這個儲物間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裝了個小燈,青苔被鏟掉了,斑駁的墻邊上貼了報紙,墻邊上擺了個木板做的架子,上面放了一束不知名的野菊,“你真厲害,還收拾得像模像樣的。”

  “我就是想住的舒服點,就改造了一下。”

  虞書峣左右張望著碰了碰掛成一串的紙鶴。忽然他看到架子上一個亮亮的東西,他好奇的拿起來,是個徽章:“你怎么會有這個?”

  “你認識?”這是那天在實驗的公館里夏知白隨手拿的衣服里掉出來的徽章。

  “這是滬江大學學生會長的徽章。”虞書峣仔細端詳著,“沒錯,我哥曾經有一模一樣的。”

  “滬江大學?學生會長?這屆滬江大學的學生會長是誰?”

  “景略學長,那天你見過的。”

  夏知白驚了一下,她還清晰得記得那天,她無意間還看到了他手上包著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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