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白等了數日。慕笙終于回到了南京,她親自去火車站接了慕笙。
他從車站走出來,拎著一個手提箱。
夏知白向他招了招手,他馬上看見了,朝她走來。
“一切順利嗎?”
“嗯。”慕笙點點頭,將手提箱交給司機,跟著夏知白坐到了汽車后排,“按照你說的,東西我在花旗銀行保險柜拿到了。”
夏知白拆開紙袋,的確如商子嶺所說,是葉清漪與商春祥的通信,以及商春祥的賬簿。
“謝謝。”她對慕笙說道。夏知白沒有回陸家,而是直接讓車子開往唐韻的住所。
她看著窗外的飛速略過的風景,攥緊了手中的賬簿,她在這件事情里糾纏了太久,希望今日一切可以塵埃落定吧。
忽然,司機急剎車,夏知白隨著慣性往前把腦袋磕在了前面的椅背上,慕笙條件反射地伸手擋在了她額前,她一頭撞在了他的掌心里,倒是不怎么疼。
\"你沒事吧?\"
“沒事。”夏知白捂著額頭,擺了擺手。
她看向窗外,一輛熟悉的車子擋在了面前,黑色奔馳牌的老爺車,車牌是86。南京城沒有第二輛,是陸維楨的車,自從他中風后一直停在車庫沒有動過。
車上下來幾個男人,都是陸家的幫傭,站成一圈圍住了夏知白的車子。
為首的是陸維楨的私人秘書,他敲了敲她們的車窗玻璃:\"少奶奶,請將東西交給我們。\"
夏知白沒有下車,手伸到下面握住了車門開關:“誰派你來的,給我滾開。”
“這個少奶奶就不用管了,我們只負責將您帶回去。”他從外面強行想拉開車門。
夏知白則攥著里面的把手不肯相讓,雙方陷入了焦灼之勢。
“少奶奶,您還是松手吧。”
“休想。”
男人無奈得聳了聳肩,松了手,轉身卻道。“把車門拆了。”
其余人一擁而上。夏知白勢單力薄根本拉不住車門,被連拖帶拽從車子里拉了出來,慕笙立刻從了一邊跑下車擋在了她面前:“你們做什么?”
“帶走。”
正在夏知白即將被塞進他們的車時。一聲槍響震動了四周圍的人。唐韻帶著人趕來,三下五除二邊制服了陸家的幫傭。
夏知白桎梏從車上跳下來,跑到了唐韻身邊。
“還好我主動來找你。”唐韻將夏知白身邊,“東西還在吧?”
“在。”夏知白將信件和賬簿都交給唐韻,“現在東西都給你了,那么這件事情在我這里算是結束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對吧?”
唐韻看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是的,之后的事情我們會解決。”
“好,那你們快去吧。”夏知白長長舒了口氣,一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大石終于落地。
“那你照顧好自己。”唐韻說完便轉身離去。
夏知白只覺得身上一陣輕松,倚靠著車子,緩緩蹲下來。
“怎么了?”慕笙走到她身前。
“沒什么。”夏知白搖搖頭,“剛才好險,現在我該做的都做完了,一下覺得好累。”
“起來吧。”慕笙伸出手,將她拉起來。
“這次回去以后,你收拾收拾東西,離開南京吧。”夏知白忽然仰頭對他說。
慕笙不明白:“為什么?”
“不是我要趕你,只是···陸家要倒了,現在的局勢,南京也非久留之地。”夏知白從車子副駕駛拎出來一個箱子,“這是我大部分的積蓄,這些錢足夠你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慕笙低著頭,良久,喃喃道:“可是離開這里我又能去哪兒?”
“去延安吧,雖然不比大城市繁華,但那里有······”夏知白想了想,堅定地說,“希望。”
“延安?”慕笙露出疑惑的神情,“你···難道你真的是他們說的赤化分子?”
“噓!”夏知白示意他噤聲,“不要將自己卷進黨爭中去,總之你信我,這是現在為止我能想到最好的去向。”
“那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慕笙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等陸懷瑾,可他已經不在了,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他眼中的情愫觸到了她,夏知白心中一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決然得將手抽了出來:“慕笙,我希望你可以平安離開,但是我說過了,我不能走,有許多事情必須由我親自去處理干凈。”
“你不走我也不走。”慕笙賭氣得說。
“慕笙。不要意氣用事。”夏知白板起臉來,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頓了頓,還是嘆了口氣:“能走一個是一個。”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松開了手,神情有些落寞:“我早應該知道你不會愿意和我一起走的。”
夏知白看他難過的模樣心生不忍:“有緣的話,我們總會相逢的。”
“嗯。”他點點頭。
她也有些傷感地吸了吸鼻子,拉過他的手,將行李箱交到她手里:“之后一切順利。”
夏知白回到陸公館。葉清漪已經在正堂等她了。
“我已經將你和商春祥勾結的證據交到警察廳了。”她開門見山地說。
葉清漪依舊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手指輕輕捻著腕子上的紅色瑪瑙珠串:“你真的以為可以這么輕易地掰倒我嗎?”
“我的目的從來不是掰倒你,只是,我相信凡事應該有個公論。”
“你以為你拿到那些信件和賬本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
“慕笙。”她看向站在夏知白身后的慕笙。
夏知白疑惑得轉頭,慕笙后退了一步,看夏知白的眼神里帶了幾分歉疚。
夏知白心中隱隱不安,預感到他可能會背叛自己,但還是不死心地走上前去。“你慌什么?”
“對不起。”慕笙不敢再抬頭,“我給你的賬簿和信都是假的,真的······我從銀行拿出來就扔進蘇州河了。”
“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卻背叛我。”夏知白一臉不可置信看著慕笙,又看向葉清漪,“原來如此,原來他是你的人。”
“那日,掉包我東西的,不是陸懷瑾,是你,對吧?”她抓住他的袖子,追問道。
“是。”
“竟是我錯怪他了。”疑惑終于被解開,她卻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反而心臟愈發難受,仿佛薔薇藤曼刺進血肉里,愧疚裹挾著她。“剛才來攔我的是陸維楨的人,他不是中風對不對?”
葉清漪臉色變了變。那日,陸維楨和陸懷瑾在書房大吵了一架,她知道,陸懷瑾早就想起了一切,如今航運公司暗地里倒賣煙土的證據在他手里,定然是要報復的。
是她親手將藥煮沸,裝在白瓷碗里,端到陸維楨面前的。陸維楨只看了一眼,什么話也沒說,便端了起來。
葉清漪在他將藥碗放到唇邊那一瞬間握住了他的手:“你不問問這是什么嗎?”
他輕笑一聲,看著濃稠的藥湯:“我當年說過,只要是你給我的,即使鴆酒,我也甘之如飴。那不是戲言。”
她一時間愣住了,陸維楨仰起頭將那碗藥一飲而盡。
“是我,但···那也是他自愿的。”她說得風輕云淡。
門口響起腳步聲,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魚貫而入。
葉清漪從椅子上站起來,仍然維持著波瀾不驚的體面:“你們什么時候在公館里的。”
“我們是同夏小姐一起來的。夫人,現在有證據顯示您可能與一起鴉片走私案件相關。”為首的警長用手銬銬住了葉清漪。
“無稽之談,你們憑什么抓我,證據呢?”
“自然是你和商春祥的聯絡信件,以及商春祥的賬簿。”夏知白冷冷淡淡地說。
“可那些都已經沒有了。”
“你怎么知道,慕笙扔掉的那份就是真的?”夏知白直視著慕笙的雙眼,他依舊躲避著她的目光,她緩緩開口,“我早就讓唐韻取走了真的信件和賬簿,你一開始拿到的就是假的東西。”
“你······在試我?”慕笙醒悟過來。
“吃一見長一智,我栽過一次,便不可能在同一個坑里栽第二次。”夏知白花說得毫不留情道,“我是真的希望可以相信你,但是慕笙,你讓我失望了。”
葉清漪似乎是知道敗局已定,一步一步往夏知白走去:“你待如何?”
“鴉片荼毒百姓,你謀取不義之財,該受何等懲罰自有公理。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呵,”葉清漪跌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忽然瞥見不遠處的玻璃廊柱,里面映出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眼神淬著怨恨。忽然覺得陌生,這真的是自己嗎?少年時代,她不是這樣的,她也曾天真善良過。她開始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走上這樣一條路的,似乎是從發現陸維楨有私生子開始,又似乎是從她第一次買兇殺人,雇商春祥將那個私生子以及他母親扔入江中開始。
不過是一步錯步步錯罷了,后來她在上海遇見來要錢的陸維楨的私生子,那個小孩很單純,可她還是動了殘忍的念頭,歐陽泓告訴她,換心臟的手術沒有在人身上實驗過,但她還是固執地想要賭一把。上蒼到底沒有站在她那邊,陸懷瑾跑掉了,懷琤最終也還是離開了她。
無論她如何哀求,陸家老太爺依舊以早夭為由不讓懷琤入祠堂,設牌位。而陸維楨在他父親面前,只會做一個乖順的孝子。那時候,她看清,海誓山盟又如何,最后終究是靠不住,她沒能保護好懷琤,便是錯將希望寄托在了別人身上。也是那時起她借著陸家的航運公司,開始幫日本人傾銷煙土斂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