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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雀兒

    積雪壓枝,  窗外雪光照入,在姜吟玉臉上浮動碎玉般流光。
    清晨時分,姜曜對她說的一席話,仍在她的腦海中回蕩,  她心中浮起怪異的感覺,  努力不去回憶,  然而這一刻他搭在她左肩上手,輕輕撫摸她,在提醒她曾經二人親密相處的樣子。
    她記得自己在行宮秋夜為他跳舞,他看向自己炙熱的眼神,滾動的喉結;她也記得,  自己醉酒的第二日,  他來興師問罪,手搭在她肩膀上游走,迸濺出的顫栗;更記得自己一次次主動抱他,  他從最初對她抗拒,  到后來慢慢地接納。
    他說要娶她為妻,何時動了這樣的心思?
    姜吟玉捫心自問,自己對姜曜的感情。
    一直以來都是兄妹之誼。她喜歡敬仰他,  想要靠近他,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從小對他的依賴,  也因為兄妹之情,才敢這樣和他親密。
    可若現在,  讓她將感情一下轉變到男女之情上,  她恐怕只敢龜縮在自己的殼子中不出來。
    她不知怎么面對他對自己情意,  更不敢細思二人從前相處的過往。
    姜吟玉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有異樣,  轉身起來,  唇角帶笑:“皇兄。”
    今日姜吟玉一身雪青色的宮裙,腰墜流蘇,轉身時發出泠泠的輕音,烏發松松挽著,有幾束披散在后腰。
    姜曜問道:“好些了嗎?”
    姜吟玉道:“好多了,昨夜是我情緒崩潰,現在已經冷靜,多謝皇兄將我帶回宮中。”
    她笑容輕盈若雪,美目中波光流轉。
    姜曜道:“魏家的事我會處理好,這段時日,你就在東宮好好休息。”
    姜吟玉道:“可我總得出去,在這里麻煩皇兄,我心中過意不去。”
    “不必內疚。”
    姜吟玉聽到這話,內心又是一顫,與他目光對視。
    他的眼睛漂亮極了,像是深邃的旋渦,帶著一種奪魂攝魄的力量,看著他,內心會浮起一份不確定感,只覺所有埋葬在最深處的想法,都會被他毫無保留看穿。
    她轉過身,握起案幾上的茶盞,輕啜了幾口,假似在飲茶,實則是在避開姜曜的目光。
    姜吟玉指尖握住茶盞,就覺身后有人貼近,被握住右手腕。
    她手心不穩,茶盞一晃,頓時在裙面上灑下一大片茶水。
    姜吟玉手忙腳亂去擦拭,姜曜看著她的動作,問:“手上的紗布濕了嗎?”
    姜吟玉將身子正對著他,伸出右手掌心到他面前。
    昨夜她拿匕首刺傷魏宗元,自己卻也在掙扎中受了傷,這層紗布是姜曜抱她回來,在她昏迷時,幫她包扎的。
    姜曜方才來握她的手腕,就是要給姜吟玉換紗布。
    他看紗布潮濕,血痕映出來,拉著姜吟玉,到小案幾前跪坐下,幫她換藥。
    濕透的紗布被解下,隨意地扔在紫檀木幾上,水痕順著紗布邊緣一滴滴落下,沾濕了二人交疊在一塊的衣擺。
    姜吟玉眼睫低垂,看著他的手上動作,偏著臉,幾乎能感覺他的呼吸挨著她的面頰……他的呼吸是熱的,給她上的藥膏卻是冰涼,指尖在她掌心涂抹打轉。
    他臉微微偏了一下,姜吟玉也偏開臉,感覺他的呼吸追隨而來,聲音低沉擦過她耳畔,“等會換件干凈的衣裳。”
    姜吟玉搭在潮濕裙面上的手,攥了一下,抬起雙眸,盈盈看向他。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眼與她對視。
    姜吟玉嗯了一聲,問:“外面現下怎的情況么樣。”
    她問的是她逃婚之后,魏家人和外頭人的反應。
    姜曜替她將紗布打好結,道:“魏宰相今日早朝,帶魏宗元來請罪,請求你的原諒,父皇已經斥責了他。”
    姜吟玉輕聲:“父皇真為我斥責魏三郎了……”
    她想到之前父皇的反應,有些難以相信他會如此輕易給她撐腰。
    “此事他站在你這一邊,至于朝堂上的其他人,我會穩住他們的風聲,外面只會知曉是魏宗元先動手傷你的。”
    姜吟玉收道:“魏三郎不僅傷我,他還在婚前便與他的女子有染,那女子已經懷胎三月。”
    姜曜微微蹙眉,“什么女子?”
    “是他的表妹,寄住在魏府的。”
    姜吟玉將白露的話轉述給姜曜聽。
    姜曜沉吟了片刻,道:“給我幾日調查清楚,如若此事為真,魏家和宗元便是欺君之罪,如此,你更不必擔心外面對你的言論。”
    他話語沉穩,姜吟玉聽了,漸漸放下心。
    她起身,欲去換一身衣裙,可才側過身子,便覺姜曜靠近。
    “你背上的傷,還沒上藥。”
    姜吟玉身子一頓,她背上的傷口,是昨夜和魏宗元起爭執,被他摔到床榻上,頭頂鳳冠墜下摔碎,尖利的簪子和珠寶,刺傷她后頸連接著后背一塊地方,有星星點點的血口。
    那時她光顧著和魏宗元對峙,根本沒察覺到后背受傷。
    還是今早,她起身察覺背后酸疼,攬鏡自照才發現的。
    擺放在身前案幾上,有一只圓盤大小銅鏡。
    鏡子中倒映著她的面容,她看到姜曜從后貼上來,手指搭上她的后頸。
    指尖溫度冰涼,猶如寒冰,一下席卷周圍的肌膚。
    姜吟玉冷得哆嗦,身子前傾,小幅度轉過身子,道:“皇兄,我自己來上藥。”
    姜曜看她一眼:“昨夜便是我幫你上的藥。”
    他讓她轉過身去,見姜吟玉不動,沉默了片刻,傾身而來,直接將半個冰冷的掌心,放上她后頸。
    姜吟玉縮脖子道:“我冷。”
    他另一只手朝她腰肢襲來,半摟住她,將她身子扭過,面對銅鏡。
    姜吟玉被困在案幾和他人之間,動彈不了,手撐在案幾上。
    他幫她上藥的手,如流水一般貼著她的后頸,可那涂抹上去藥膏卻灼熱,引起她后頸泛起一層一層的麻意。
    二人這樣近,衣袖發絲若有若無地相勾,灼灼呼吸噴拂。
    他手開始解她的腰帶。
    姜吟玉手搭上扯著,想要制止他,
    他道:“你自己解還是我來幫你?”
    那根玉色的腰帶,被兩只手拽著,因為雙方的力量,繃得緊緊的,
    姜吟玉只覺那根帶子,被他一點點殘忍地拉開,倏忽間,就從她指尖離去。
    裙裾松開的瞬間,衣襟也滑下肩頭,堆在臂膀上。
    姜曜道:“把里衫褪去。”
    姜吟玉手搭上內衽,在他的注視下一層層解開,到最后,兩側肩膀臂彎里堆著層層疊疊綢緞衣裙,身前只一件藕粉色的小衣,將后背露給他由他上藥。
    姜吟玉全身僵硬,猶如在上刑,身子無法亂動,因為被他一只手穩住腰肢。
    她一只手捧著發熱的臉頰,只覺不該這樣,他應當和自己避嫌。
    而姜曜慢條斯理,繼續上藥的動作。
    他將她的三千青絲托起,一股馥郁的香氣便幽幽地飄來。
    他看一眼鏡子中她凝望著他的視線,能看到她眸光水潤,唇瓣嫣紅,也看到她身前小衣上以淡綠色絲線繡出荷花紋路,清麗淡雅,荷葉包裹碩碩果實,似含苞待放。
    姜曜眸光微沉,手挑起她臂彎里的外裙,讓她將往上撈一點,姜吟玉乖乖照做,面容如雪,耳垂卻如血。
    那一抹耳畔的紅,也映入姜曜眼里。
    他幫她上藥,指尖從上而下滑過她背部的肌骨,看她的耳垂從最初的淡粉,到最后的血紅,她一下轉身,明眸里好似水霧,道:“我覺得已經涂好了,藥效已經夠了,能別上了嗎?”
    姜吟玉說罷低下頭,快速地去穿衣裳。
    可越是慌忙,越是手忙腳亂,到最后衣襟沒穿上,反而將裙帶繞成了死結,加之裙面被水潑得潮濕,凌亂地堆在訶衣下方。
    小衣又名訶衣。
    姜吟玉起身,背對著姜曜繼續去解,卻被姜曜一下按在小幾上。
    他讓她直接坐在低矮的案幾上,然后依舊維持著方才跪坐在蒲團上姿勢,伸出手來幫她去解死結。
    那死結勒得厲害,恰巧橫在她藕粉色荷花訶衣中央。
    他修長的十指在腰帶死結上來回穿梭,姜吟玉只覺被扯了一下又一下,面色一下燙起來,
    她垂在案幾兩側的手,攥得案幾邊緣,攥到泛白,足尖也不知該怎么擺好,只能看著他細致的動作。
    她想開口,提醒他力氣小一點。
    那橫在訶衣上的死結終于一點點解開,她如釋重負。
    姜吟玉撈起肩膀側衣裳,手足無措地穿上。
    屏風外有規律的腳步聲走來,姜吟玉知道人來了,加快手上的動作。
    吳懷端茶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少女長發垂腰,美背如珠玉,隱藏于烏云黑發后,雪頸間兩根細細的帶子,肩上除了訶衣,再無其他衣衫,裙擺逶迤如云堆在案幾上。
    身子半依半偎,靠在男人身上。
    而太子就跪坐在她身前,看著她胡亂穿衣的動作。
    此情此景,給吳懷十個膽子也不敢再看下去,連忙識相地退出去。
    姜吟玉整頓好衣衫后,起來,輕輕看了姜曜一眼,手拂碎發,道:“我的衣裳都在披香殿,我要回去拿。”
    姜曜道:“我讓人給你送過來。”
    姜吟玉避開他,道:“宮人不知我喜歡哪一件。”
    “那就便都拿過來。”
    姜吟玉扭頭,柔聲問:“為何就一定要讓我留在東宮?我想回去,我還得見父皇,告訴他魏三郎和他表妹的事。”
    她不管姜曜看她的眼神,抬起腳往外走,才到他書案邊,便覺手腕一緊,被他拉回去,給抵到了書案邊。
    潮濕的衣裙淋漓落下水珠,綢緞勾勒出曼妙的腰肢,再向下有春山一般的弧度,大腿筆直修長,裹在濕漉漉的衣裙里。
    桌案邊,姜吟玉抬頭,看到姜曜湊下的俊容。
    他問:“你以前不是都喜歡待在東宮的嗎?為何今日就這么著急離開。”
    姜吟玉呼吸微亂,聲音嬌柔:“我想見見父皇。”
    “你有何話要對父皇說,我幫你轉達。”
    姜吟玉搖頭,說不行。
    姜曜抱住她,她輕呼一聲,唇擦過他的下巴,道,“先讓我出去吧,我就見父皇一面,”
    他的懷抱,她再熟悉不過,他像是回應她的一樣,手扣著她的腰肢。
    姜吟玉以前沒覺得什么,可知曉他對自己的心思,就再也無法和他這樣親密。
    她曾經告訴過他,她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姜曜當時沒信,現在……
    二人的衣袍相貼,姜吟玉大腿上方抵著案幾,身子被姜曜摟住,整個人困在他懷里,呼吸都困難,小幅度掙扎。
    他唇貼在她耳畔,柔聲詢問:“魏宗元昨夜可有強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這話指得什么,姜吟玉明白。
    姜吟玉耳畔縈繞著他的熱息,肩頸發軟,道:“沒有,我二人連合巹酒都沒喝。”
    她想離開這里,肯求的目光看向他。
    姜曜盯了她半晌,道:“你以前很喜歡抱我,為何今日如此抗拒。”
    姜吟玉濃睫飛快地抖,不敢讓他發覺自己的不對,不得以,只能像以前一樣,伸出雙臂攬住他的脖頸,道:“我沒有抗拒。”
    邊說,還一邊將自己投入他懷中,摟他樓得更緊。
    于姜吟玉而言,無疑是在打破自己周身的防線,將自己送給他。
    她害怕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蹙眉問:“何時能讓我離開,皇兄?”
    姜曜捧著她的臉,將她看似平靜的臉頰上,所有的羞澀、害怕,想要逃離的情緒都盡收眼底。
    他盯著她半晌,道:“你可以回你的披香殿,不過皇宮里有密道,我夜里白日都可以去找你,你真想這樣麻煩?”
    姜吟玉心猛墜,道:“可我總得出面,不能一直躲在東宮。”
    姜曜道:“明日我陪你一同出去。”
    姜吟玉被他灼灼目光盯著,唇瓣被逼著溢出了一句“好”。
    她目光移開一邊,看向遠處東宮的殿門。
    此刻的她,好像一只被剪斷翅膀的金雀,困在了籠中,一刻也飛出不去……
    大雪接連下了一日一夜,有人一室暖爐如暖春,而也有人跪于冰天雪地之中。
    魏宗元在鄰近子夜時,便再也跪不下去了,嘴唇泛紫,側身倒入了一旁的雪堆中。
    撐傘在旁側看著的魏家仆從,連忙上前來,將魏三郎扶住,高聲喚人來搭救。
    翌日一早,魏宰相未曾來上朝,當日,天子便昭告臣子,公主與魏家三郎婚事作廢,起因便是魏三郎出手先對公主不敬。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話無疑讓眾人心中魏家三郎的形象又所崩塌,可魏三郎真的會動手傷害公主?這與他以往所作所為大相徑庭,眾臣私下懷疑的聲音沒有停下過。
    除非魏三郎親口承認,否則這更像皇帝安插的罪名。
    然而這卻也不可作為公主逃婚的理由。
    魏三郎為了道歉,在雪地跪了一整日,聽說昏迷過去,到現在都沒醒來,身負重傷。
    就因為娶公主,而遭受這樣大的罪,甚至背上莫須有的罪名,似乎實在不值當。
    直到午后,魏家才傳出消息——
    魏三郎在雪地里跪久了,雙腿無法走動,這倒是小事,更棘手的是他在雪中盯著雪光,被耀眼的光芒折射進眼睛里,目力大大的受損,恐怕日后無法正常視物。
    這于正常人而言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更不用說是文人。
    就在眾人以為魏家三郎會消沉不起,這樁婚事的流言愈演愈烈時。
    一日之后,魏宰相帶著魏三郎再次入宮。
    這一次,魏宰相搬出了三郎到底曾經救過公主和陛下一命的理由,求見柔貞公主。
    四周還有不少魏相帶來的臣子,齊齊為魏宗元求情。
    皇帝看著下方身形單薄的少年,冷笑一聲,道了一句“可”,隨即派人去東宮,請公主和太子來未央宮一趟,與魏家三郎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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