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已經深了,濕涼的露水也早已經開始在窗外醞釀了。
臉頰上忽然有了觸感,童童的身體驚了一下,動了動。
“別怕,是我,姐姐。”
耳邊傳來的熟悉聲音讓小東西安心地又閉上了眼睛,“哦……姐……姐……這么晚……你怎么……還來……”
他斷斷續續地打了個哈氣,咂咂嘴,半醒半夢地說道。
“嗯,姐姐想童童就來了……不用管我,童童睡吧……”李穗掀起被子躺進去,她張開手臂把童童抱進自己的懷中,小東西暖和的體溫立即溫暖了她一顆透涼的心臟。
“姐姐?……怎么了?……”童童伸手摸了摸李穗的臉,覺得有點不對勁,睡意頓時消去了一大半,“姐姐哭了嗎?姐姐怎么哭了?”
“沒有,姐姐沒哭……童童快睡覺……”李穗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嗓音的變化被童童聽見。
童童把腦袋埋在李穗的頸窩中,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之后,在李穗以為他睡著的時候,童童卻又開口說道:“姐姐,工作好辛苦是不是?……童童不想姐姐這么辛苦……如果沒有童童就好了,童童不想治病了……”
“胡說!”李穗驚嚇住了,她竟然從一個五歲的孩子口中聽見這么恐怖的話。“不許亂說話!姐姐會很生氣的!”
李穗很少對童童說重話,而這次她的語氣有些重了,童童聽見后竟然哇地哭起來了。
李穗立即又慌了,“……對不起對不起……童童別哭……姐姐不是那個意思,姐姐不是在兇你,對不起好不好……”
她又將童童抱緊了幾分,安慰似的摸著他的小腦袋,“謝謝童童關心姐姐,不過姐姐沒事,姐姐很好,但是姐姐的童童不可以再說那樣的話了,不然姐姐會傷心死的……對于姐姐來說,童童比這個世界上什么都重要,只要童童陪在姐姐身邊,就一點都不辛苦了……”
李穗的視線看向窗外的方向,然而黑暗的世界中卻尋不著一點光亮,仿佛既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也找不到后退的出路。
“童童就是姐姐的希望、就是姐姐的未來、就是姐姐的整個小宇宙,所以,童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童童也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她說,在對童童說,也在自言自語。
這個孩子就是她現在所擁有的全部了,童童就是她的世界,如果這個孩子出了什么事,那么她的世界也就跟著崩塌了。
“姐姐……”
“嗯……聽話,我們都不哭,睡覺好不好?不然明天姐姐要有黑眼圈了,好丑……”
也許她這個晚上就不該來醫院的,不來這里就不會被敏感的童童發覺,就不會深更半夜地惹他哭泣。可是當她以落魄的姿態離開酒店的時候,這里便變成了她唯一的避風港灣了,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支持了。
或許就像她最后在酒店里對蘇譽說的話一樣,她說,你不怕我去死嗎。
蘇譽只是回了三個字,試試看。
李穗確實不敢試,如果她死了,她怕他對童童不利,她怎么可以讓蘇譽對這個五歲的孩子下手?
所以,她完完全全地在蘇譽的計算中,是一只逃不出去的困鳥,也許以后的一輩子都會這樣被玩弄。
但至少,這個懷中熱乎乎的生命,給了她看見東方太陽的勇氣。而當地平面上第一縷如蠶絲般微弱光亮出現時,李穗親了親童童的小臉蛋,一夜無眠的她才終于漸漸地睡去了。
……
*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刺進眼中,讓睡在病床上的人不得不抬手遮擋一下,李穗這一覺才算是睡醒了。
“姐姐你醒啦。”
從指縫間,她看見了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李穗的嘴角扯了點笑容,“童童,早。”
“不早了,哪有像你這樣跟弟弟搶床鋪的姐姐……童童你說,是不是?”
李穗愣了一下,坐起,“葉醫生……”
葉桓早上過來查房的時候,就看見蜷縮在一張病床上睡覺的一大一小倆人,陽光撲在他們的臉上,顯得格外安寧,就跟清晨時彌漫的寧靜空氣一般。
“我聽童童說,你是夜里過來的?都那么晚了,李穗你怎么……”話還沒有說完,葉桓突然禁音了,他的表情有些驚訝還有更多些的尷尬。
李穗沿著他的視線低頭瞧了瞧自己,意識到問題了,立即又把掀開的被子抱在了懷中,也同樣尷尬地不知道視線該往哪兒放了。
被蹂躪過的衣服已經不成樣了,胸前暴露出大片的肌膚在白天里顯得更加難堪。
“那個……我晚上睡覺不老實……經常這樣……葉醫生……那我先換件衣服……”她隨便找了個理由來解釋這不太正常的狀況,好在她之前就在童童這邊留下了幾件自己的換洗衣物,這次算派上用場了。
“那……那好……我還有些事……待會再過來……”葉桓說完話趕緊走人,可走了幾步后又調轉回來,“聽診器……呵呵……忘拿了……”
“哦……”李穗假裝鎮定地點點頭。
童童小朋友在一旁樂呵地傻笑,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葉桓只能無奈地瞪他一眼,趕緊撤離危險區。
等病房的門關上后,童童脫了鞋子爬上床,“姐姐,葉醫生哥哥是不是害羞了?”
李穗也無奈了,“人小鬼大,快去柜子里幫姐姐拿一件衣服過來。”
“Yes, Madam Li !”
李穗終于被童童敬禮的模樣給逗笑了,她本以為她不會再笑了,至少不會真心笑了,可是看見這個孩子燦爛的笑容后,她終于釋然了,只要能保得住童童,保得住童童的未來,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她清澈的眼眸中,劃過一道淺淺的波痕,李穗的心里有了些許的思量。
……
然而時間還沒有過多久,當葉桓再次出現在病房里的時候,李穗察覺到了異常,隨即便注意到他手中拿著的報紙。
有種不好的預感浮現了。
難不成是昨晚酒店的事情曝光了?蘇譽還不至于瘋狂到把這些隱私的事情公之于眾吧?可是他要是想報復她,什么事情會做不出來?
李穗的臉色立即沉下去了,然后她向葉桓使了個眼神,叮囑了童童一聲后,他們出了病房,關上門。
“你聽我說,我也是沒辦法,我知道你很吃驚,但事情已經這樣了,也就只能這樣了……”不等葉桓開口,李穗搶先一步說道,她盡量輕描淡寫那一刀捅在心口的傷。
葉桓凝聲道:“確實很吃驚,你和蘇譽還有鄭博到底是什么關系?”
李穗為難地蹙了蹙眉,“葉醫生,這問題可以不回答么?”
“你和蘇譽串通好的?是他讓你這么做的?”
“唉?”李穗沒有反應過來。
葉桓把報紙遞給李穗,說:“你自己看。”
李穗有些疑惑地接過報紙,剛一展開,她愣住了。從別墅那天開始,她和鄭博見面的所有照片都被拍攝了,別墅的河邊、小巷的街道、環山的公路,以及之后他們陸續的幾次見面,再最后就是昨天晚上的高架上。
她、鄭博、還有蘇譽。
“雖然這看起來是娛樂八卦,但其實看明白就懂了,蘇譽在東城區的土地是拿定了。”葉桓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之前你和蘇譽的那些報道,是被有意安排的……”
蘇譽拿不下東城區的土地最大的原因是國土廳的未審批,而國土廳中反對的聲音來自于鄭博,而鄭博之所以會處處與蘇譽為難,是因為他和蘇譽的女人有關,這就是蘇譽在故意誤導所有人。
于是,不管鄭博反對SU的真正原由是什么,總歸他這次是撇不清關系了。
政客和商人不一樣,他們不能有任何不正統的傳聞,尤其是對于鄭博這樣背景的人來說。
“怎么會這樣?”李穗搖了搖頭,一顆心沉下去了,“不應該這樣……這……和一開始的設定不一樣……”
她從未想過要害鄭博,她只是接近他,想從他那里套出其他競標者的信息,然后告訴蘇譽做準備。
可是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控制了,超出她想象了。
她成了蘇譽公開的情人,以及鄭博的秘密情人。
“李穗,你清醒點!”葉桓的雙手抓住她的雙肩,“蘇譽在利用你,你怎么能這么傻?這不僅關系到鄭博,更是毀了你啊,這些新聞報道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了,別人會怎么想你這個人?你以后要怎么辦?童童如果知道了她姐姐被說成這樣也一定會難過的……”
童童……
李穗從震驚中回過神,“先幫我看著童童,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任何消息……等我回來為止。”
她說完話,轉身直接就跑。
葉桓伸手也來不及阻止她了,“你去哪?——”
“SU——”她的身影伴隨著聲音消失在了醫院的走廊上。
她并不想這么快再見到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輩子都別再見面了,可是這些消息和圖片的源頭一定是蘇譽,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蘇譽那里……
還有他們的那個交易,如今看起來似乎也可以兌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