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三章 白王邢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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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至德五年十二月,冬,北庭原平府籠罩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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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入冬以后,狄人終于回撤。 狄人這次南下沒有討到多少便宜,他們回去后的數月里將面臨一個嚴酷的冬天。 北庭的百姓是不會為狄人而顧慮的。 因為北庭守軍的英勇,他們在這一年里不必再擔心受到搶掠,可以安心度日。 戰事結束,將歸于朝,大部分兵士也得以回家團聚,是以北庭上下呈浸在一片喜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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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緩步行于原平街道。 北疆苦寒,故房屋都建得低矮而厚實,呈現出異于東都的風情。 天寒地凍,又漸近黃昏,街上行人甚少,只能從街邊屋內漏出的燈影里看見屋中人或忙碌或嘻笑的身影。 偶爾,有些人家里也會傳出隱隱的悲聲。 寶華知道,這些人家多半有親人在與狄人的交戰中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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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拐進一條小巷。 他知道傅全的家就在小巷的盡頭。 他們還不知道傅全的死訊,也許正在盼望著他們的兒子得勝歸來,就像東都府中的家人也在盼著他一樣。 寶華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最后終于停了下來。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個怯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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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成一?”身后略帶驚詫的熟悉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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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回頭,竟然是許大胡子和常三站在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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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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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提了提手里的酒壺,笑道:“出來打酒。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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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沉默許久,才輕聲道:“傅全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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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和常三都是神情一黯。 許大胡子問:“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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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上個月。 和狄人最后一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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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唔了一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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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常三卻道:“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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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道:“去傅全家里……他地家人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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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把手里的酒遞給他:“喝點吧,喝了再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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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默默接了酒,灌了兩口,遞還給許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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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常三不忍道:“你要是覺得難開口,不如我去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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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搖頭:“還是我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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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傅全的父母都健在,家中還有兩子。 聽到噩耗都悲痛難抑。 寶華默默對他們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出得門來。 許大胡子和常三還等在那里。 見他出來,許大胡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找個地方喝兩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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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街邊酒肆里生意清淡,伙計把燙好的熱酒送上,自己退到一邊打磕睡了。 許大胡子倒了一杯遞給寶華。 寶華接了,一飲而盡,只覺一股熱氣涌上胸口,頓覺好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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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件事。 ”許大胡子說,“我們都很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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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笑笑:“我到沖州以后,一直與他并肩作戰。 戰斗時我沖在前面,他會守住我的后背。 他不是最強,也不是最靈活,但我很放心把后背交給他。 除了我的父母兄弟,我從未這樣信任過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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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點頭:“我明白。 只有一起面對生死,一起接受磨難地人。 才會有這樣的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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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握拳道:“他本來不用死。 當時地情況,我們根本不必出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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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道:“張介之判斷失誤,已被撤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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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冷笑:“因為他貪功,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傷亡?而他只是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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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沉默片刻,說:“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張介之身為統將,任何一個決定都牽涉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不容絲毫草率,而他竟敢如此貿然進攻,折損我北庭近萬兒郎。 我也恨不得斬了他,但軍法如此,任何人都必須遵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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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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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續道:“傅全的死,我很抱歉,不過對你卻未必是件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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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怒視許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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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道:“你不用這樣看著我。 不管你現在的身份是什么,以你的資質,日后都會有所作為,你所掌握地權力將遠非張介之可及。 我希望你能夠記得傅全這個人。 記得他是怎樣死的。 在你做出任何決定前。 想一想傅全,想一想你今日失去的兄弟。 想一想草率決定的后果。 ”他轉頭望著酒肆門外飛揚的雪花,似是自言自語:“追逐權力并不是壞事,但如果你對手中的權力失去畏懼,也就走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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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心里一震,抬頭重新審視許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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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大胡子拍拍他的肩,說:“言盡于此,好自為之吧,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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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叫店里伙計結了帳,與常三一起走出酒肆。 常三輕聲問:“大王還要去西街買畢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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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去了,”許大胡子,或者說北庭白王邢尚神色疲倦道,“沒興致了,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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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常三低眉應了,兩人向著白王府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白王忽然道:“回去以后給定南王寫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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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王想怎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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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用寫太長,也不用寫得太禮貌,叫他快把他地倒霉兒子領回去,省得老子看了心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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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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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約半個月后,定南王盛思明接到一封十萬火急的北庭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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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北庭的信說什么?”聽到有信,白柔和唐糖急匆匆的來到書室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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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盛思明哭笑不得的放下信:“叫我早日讓寶華從北庭滾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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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知道寶華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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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華一直在沖州前線,又是化名,白王遠在原平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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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會不會對寶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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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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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盛思明苦笑著面對兩個女人地追問,攤手道:“一個一個來。 邢尚這家伙喜歡隱姓埋名混在軍中,早年我在北庭時也見過他。 要不是他前幾年來東都朝見,我都不知道當年那個野人竟然是堂堂北庭白王。 我猜他這次又故技重施,跑到沖州軍湊熱鬧,恰好碰上了寶華。 寶華這孩子雖然比我俊,但總是我兒子,還是有幾分像我的。 而且寶華又不怎么韜光樣晦,難免引他注意。 堂堂白王,要查一個人的身份總是有辦法的。 不過,我相信以他的為人,不會對寶華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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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么確定,你很了解他?”白柔皺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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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女人,”盛思明笑了,“你不會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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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是沒有一起并肩做戰的人理解不了的感覺。 一起浴血,一起奮戰,哪怕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也做不到如此親密。 實際上,他讓寶華去北庭的目地即在于此。 白柔很聰明,她教出來地孩子比她更聰明。 可聰明的人容易多疑,容易猜忌。 他不希望自己地孩子也變成那樣。 他希望他們能明白,世上還有可值得信任的友誼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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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你準備何時叫寶華回來?”白柔見他如此篤定,稍稍心安,便問起了最關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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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盛思明再次攤手:“現在不是我不要他回來,而是他不肯回來。 老實說,我也很奇怪。 仗都打完了,那孩子還杵在北庭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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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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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前文從定南王妃(5)開始重寫,情節變動很大,如果有朋友接不上,可以回前文看一下^_^</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