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無人的籃球場上,岑喜禾就蜷縮著坐在一個籃球架下,她低著頭,用力咬著自己的手臂,她一開始連哭也不敢大聲,眼淚就跟決堤一樣從眼眶里沖出來,岑喜禾把臉埋在膝蓋里,哭泣讓她的身體劇烈起伏,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小時候她總是等奶奶睡著了才敢默默的流眼淚,也不敢吸鼻子,就怕奶奶醒了,到時候就是祖孫兩人一起哭,夾雜著鄒桂芝對她媽媽的各種謾罵,所以岑喜禾在家里不敢哭,在外面沒地方哭,在這個無人的籃球場,她終于是第一次再沒有抑制地哭出聲音來。
深秋時節當空一輪圓月,給籃球場罩上一層霧蒙蒙的白色,岑喜禾不知道自己坐在這里哭了多久,她覺得自己眼前有個黑影,才淚眼婆娑地抬起頭,陳輿就站在她面前,皎潔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看起來特別的亮。
“坐在這干嘛?”陳輿的語氣全然不像一個來安慰的人。
“嗯?”岑喜禾就抬著頭,呆呆地看著他,一時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不是你的錯,為什么要躲在這里哭?”他問這話的時候語氣不帶絲毫溫柔,平實地就如同他講題時問一句“這道題你理解了嗎?”
岑喜禾沒有回答,只是收回了目光,低著頭沒有說話。
“今天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哭,以前的事情,更不是你的錯,沒有人可以因此來責怪你,看輕你,你更不必為此哭,你沒有錯,真的,誰也沒有資格怪你。”
岑喜禾抬起頭,眼淚簌簌地從她眼眶涌出,她看著陳輿的臉龐,感覺他身上好像有光。
從母親出軌的那一刻開始,家里就是無休無止地爭吵,終于有一天,她回來的時候看見屋里屋外圍滿了人,母親滿身是血倒在床上,周圍人說是父親殺了母親,她怎么也不相信,直到幾個警察把父親拖上車,她死命跑上去追,父親拼盡全力停下來,摸著喜禾的臉對她說:“喜禾,爸爸對不起你,你要乖,聽奶奶的話,幫爸爸照顧奶奶。”她的生活從這一天起開始跌進一場永無休止地惡夢,同學老師看不起她,村里人說起她家只有嫌棄不吉利地搖搖頭。
周桂芝每天抱著她哭,哭中帶著罵,罵她的母親不要臉,罵他的父親死腦筋,家里所有母親的相片都被燒了,對母親的任何一點思念都是不被允許的,父母雙亡了,岑喜禾卻成了一個活著的囚徒,她每一天都過得膽戰心驚,每一刻都活得小心翼翼,連她自己都相信自己罪大惡極了,但是今天有人告訴她,你沒有錯。
陳輿看著岑喜禾就這么留著眼淚一直看著他,他第一次看到別人這樣的眼神,那種濃重的悲傷,是可以灼人的。
他不自覺地放緩自己的語氣:“父母那一輩的事情都過去了,你不要在意有些人說什么。你,咳,你挺好的。”陳輿還是第一次說這種話,略微有點不自在,看見岑喜禾的目光就直直地照在他臉上,尷尬地看了一眼別處,說道:“回去吧。”
岑喜禾愣愣地站起來,她覺得此刻陳輿就是讓她去死,她都會毫不猶豫的。
岑喜禾就這么跟在陳輿身后,她感覺自己踏上了一條新生的路,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人給她引領了方向,多年來,她一直靠著和奶奶的親情維系著她茍延殘喘的感情世界,但是今天陳輿背著月光站在他面前,告訴她你沒有錯的時候,她塵封太久的情感世界轟然洞開,她看著陳輿的眼神,如同寒夜獨行的旅人觸到了火種,溺水者抓到了浮木。
很多年以后岑喜禾回想起來,她覺得這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該發生。
在別人眼里,陳輿和岑喜禾在班級里依然只是同桌,不咸不淡的關系,很大一部分人可能還覺得陳大少應該很郁悶跟這個土包子坐在一起。但是兩人之間總有一些什么正在悄無聲息地開始改變,岑喜禾上課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地側過臉去偷看陳輿,陳輿給她講題的時候,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了,常常就是盯著陳輿的臉,陳輿好幾次都是拿筆敲她的腦門。蹙著眉頭小聲責備:“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岑喜禾總是悻悻地收回目光,尷尬地咬著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