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看邱悅的眼神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他握住他的手,順著他的力道起身,然后沉默地上了車,濕透的衣服把車的坐墊都弄濕了,吳林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側著身把自己縮地更小。
邱悅把暖氣又開大了一些,探過身從后座拿出寬大的毛巾遞給他。
“擦擦吧,回去給你煮姜湯,大冬天的淋濕了最容易生病。”邱悅發(fā)動了車子,對吳林離家的原因一個字也沒問。
吳林接過毛巾,低著頭安靜地擦起頭發(fā),暖風吹在身上,冰涼的感覺終于漸漸散去。在低暗的車燈下,他不時抬頭看著身旁專注開車的邱悅,漸漸地,起伏動蕩的心緒平靜下來。
邱悅似乎察覺了他的視線,在紅燈時側頭朝他笑了笑,“還冷么?”
“還好。”吳林的嗓子有些啞,看到邱悅朝他笑的時候卻仍然回了個淡淡的笑。
邱悅拿起毛巾,把他頭發(fā)上滴落的水珠擦干凈,“再擦擦,否則一會兒要頭疼了。”
“嗯。”吳林點點頭,“謝…謝謝。”他低聲朝邱悅道謝,難得的有幾分羞赧。
邱悅輕聲笑了起來,紅燈一過他就把車子打了個彎,停在路邊的一家便利店門口。
“等我一會兒。”他朝吳林說了一聲,撐著傘下了車,沒過多久就提著帶子從便利店出來了。
“牛奶是熱的,喝了暖一暖,礦泉水留著給你待會兒吃藥,我沒買吃的,店里的吃的都是涼的,要不就是快餐,等回去再弄別的給你吃。”邱悅把一袋子東西放到吳林身邊。
吳林抱著東西,心里突然覺得有些沉,那種又澀又暖的感覺漫上心頭,讓他眼睛發(fā)酸。
“怎么了?不喜歡喝牛奶?”邱悅側頭問他。
“沒有!很…喜歡。”吳林從袋子里拿出牛奶,雙手捧著,一口一口地喝起來。
邱悅打開了車里的音響,舒緩的女聲在耳邊清唱著優(yōu)美的小調(diào),風雨都被隔絕到了車外,車內(nèi)又是一片靜謐溫暖。
吳林的視線從邱悅的臉落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他怔了怔,輕聲道:“你的手受過傷嗎?”邱悅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不少深深淺淺的疤痕,那些痕跡的顏色已經(jīng)很淡了,但形狀卻很猙獰,可以想見當初受的傷應該非常嚴重。
“幾年前登山的時候出了意外,手在山道上劃了,好在沒傷到骨頭,否則連開車都沒辦法了。”
“你喜歡登山?”
“感覺很刺激不是嗎?為了一個目標全身心的投入,時時刻刻都背負著危險,為了不跌進懸崖每一步都經(jīng)過精心的計算,在極限中不斷地超越自己。”邱悅輕聲笑了,“在到達頂峰的那一刻,山上的風景會讓你忘記之前所有的疲憊和辛苦,只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邱悅說的是登山,又似乎隱隱包含了些更深的意思。
吳林一無所覺,只是看著邱悅臉上愉悅的表情就開始默默地希望這種氣氛能夠一直保持下去,在狹小的空間里,兩個人安靜地說著話,不去想那些骯臟凌亂的過往,這種感覺讓人心甘情愿地沉迷。
“到了。”邱悅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吳林抬頭打量著眼前的小別墅,邱悅把黑色的雨傘遞給他,“你在這兒等我,我把車停到車庫去。”
“好。”吳林點頭,拉開了車門。
“等等。”邱悅拉住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外面冷,把衣服穿上,你身上都是濕的。”
吳林抿著唇看了他一眼,在邱悅溫和的眼神中伸手接下了衣服,又輕聲說,“謝謝。”
邱悅揉了揉他濕乎乎的頭發(fā),“去吧。”
從車庫出來后兩人進了屋子,邱悅把人直接領到了浴室,把睡袍和換洗的衣服給他后自己去了廚房。
等到吳林洗完澡,空氣中已經(jīng)彌漫了食物的香氣,邱悅穿著圍裙在廚房忙碌,吳林剛走過去,他就從里面端出煎好的小牛排。
看到他來了,邱悅一手拿著鏟子指著餐盤,聳了聳肩,“不要嫌棄,我就只會這個了。”那樣子讓吳林露出了笑。“你連這個都會?這已經(jīng)夠好了。”
邱悅拖開椅子,把盤子放到他面前,“西式的我ok,中式的就不行了。”
這當然不是真的。
“之前一直在國外,一個人住多少要學一些,總不能餐餐都在外面吃,所以西餐勉強上手。”
事實上,曾經(jīng)的邱悅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一手好廚藝,一般的菜譜在他手上過一遍,他就能做出和菜譜上相差無幾的美味,西式的東西反而是后學的,但要應付一般的場合已經(jīng)足夠了。
“好香。”吳林看著眼前勾人的食物,抬起頭朝邱悅露出笑臉。從家里出來時還不到晚餐的時間,當時腦子里一片混亂根本顧不上吃東西,直到現(xiàn)在邱悅端上了牛排,他才感覺到餓。
他拿起刀叉切好牛排嘗了一口,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很好吃。”抬頭望著邱悅,對方眼里含笑,“嗯,能吃就好,我還煮了姜湯,待會兒去喝一點。”
“好。”兩個人坐在餐桌的兩邊,邱悅就這么靜靜看著吳林,直到他把牛排吃完。
吳林放下手里的餐具,又說了聲“謝謝。”
從王逸鳴那里跑出來,一方面是演戲,一方面他是真的被突來的事情嚇到了,那時候心里一片混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吳家,而是認識不久的邱悅,也許潛意識里他已經(jīng)認定了在邱悅身邊才能真正安心。
察覺到自己這種心思時,吳林有些惱怒有些不服輸又有些淡淡的喜悅。然后,在邱悅撐著傘走到他跟前的時候,那些混亂的心思卻全都不見了,他只是依循著本能跟他上了車。
吳林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開始脫軌。
在害怕?lián)鷳n的同時,他又暗暗地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
“你今晚說了三次‘謝謝’了,沒必要這么客氣。”邱悅喝了口水,“吃飽了就早點休息吧。”
吳林心里多番衡量,終于佯裝猶豫地開口道,“你不想知道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嗎?”
“你愿意告訴我的話,我當然愿意聽,不問你是怕影響你的心情。”邱悅一如既往的溫和讓吳林心里一暖,但他眼中單純的寵溺卻讓他心里緊了緊,那種溫柔兄長對待弟弟的眼神不是他想要的。
吳林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為難,他裝作小心翼翼的樣子:“你真的愿意聽么?”眼里的渴求表露無遺。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邱悅果然問起來。
吳林垂下眼,“我被逸鳴趕出來了。”這么說時,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些哭腔。
“怎么會?王先生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啊。”
吳林咬了咬唇,剛剛愈合的傷口又被他咬出了血絲,“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逸鳴是太生氣了才會這樣,要不是我他也不會發(fā)那么大的脾氣。”
“別咬傷了自己,有什么事情慢慢講。”邱悅起身拿了止血藥膏,“擦一擦。”
看著吳林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嘆了口氣,“算了,我?guī)湍惆伞!彼闷鹈藓灒粗幐啵⌒牡赝吭谒拇缴希贿呎f:“再難過也不要傷害自己。”
兩人的距離變得很近,吳林甚至能看清他彎曲的睫毛,感覺到邱悅的氣息他心里一動,不由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瓣。
邱悅的拇指按在了他的唇上,他皺著眉道:“別把藥膏吃進去了。”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唇,吳林突然抬眼,兩人的視線頓時交匯,邱悅似乎這會兒才察覺到剛才的動作多么引人遐思,他立刻收回手指,只是兩人間氣氛與之前已經(jīng)有了微妙的差別。
吳林也退開了一些,他的情緒似乎已經(jīng)平靜下來,就是人看著還有些低落,畢竟說出口的不只是過往,還有那些讓人難以啟齒的隱私。
吳林把之前跟王逸鳴說的話經(jīng)過包裝之后講給了邱悅聽,對他被迷暈的那一段更是說得痛苦又錐心,這些話他從前絕不敢跟王逸鳴透露一個字,因為王逸鳴那個人向來追求完美,他喜歡掌控喜歡擁有,對干凈純粹的人最容易產(chǎn)生好感,一旦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有那樣一段過去,就算再怎么憐惜他也會覺得心中有一根刺,不定時的就會扎一扎,直到兩個人都被扎地鮮血淋漓。
但邱悅不一樣,吳林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溫和、包容,對其他人傷痛的的過去他不會鄙視,也許這也跟他的職業(yè)有關,作為律師他大概已經(jīng)見過無數(shù)這樣的例子,把過去稍加偽裝地告訴他反而去除了一個地雷,對痛苦坦白的人他會給予更多的溫柔。
“我不知道為什么逸鳴會收到那些照片,我不知道之后會怎么樣……他不會原諒我,他根本不相信我……”吳林啞著嗓子,手指緊緊地抓著襯衣的下擺。
“他會理解的,有些事情需要花時間讓人去消化。”
吳林搖了搖頭,“萬一這些東西傳了出去……”一想到這里,他真的膽怯了,吳林臉上慘白一片,洗澡蒸出來的紅暈一下子消失地干干凈凈。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即便是在溫暖的室內(nèi)也渾身發(fā)冷。
直到整個人被圈進溫暖的懷抱。
“別怕,不會有事的。”溫和的男聲撫慰著猶自顫抖的人,吳林先是一驚,然后立刻把臉埋在他的懷里,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背,溫暖的感覺讓他只想牢牢地抓緊。
“我好怕……”鼻尖都是暖融的氣息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邱悅任他抱著,在明亮的燈光下,緩緩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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