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謝寡婦和張如秀沒留下來吃晚飯,沈淮在大伯家坐了一個時辰,總算把母女倆熬走了,從小門回家。
沈鐘帶著兩個兒子在后面看石灰粉圈出來的地基范圍,琢磨著改了幾處。
福大娘和兩個兒媳在廚房做飯,沒像往日那樣話家常,估計心里憋著氣。
大哥二哥忙著喂豬和清理豬圈,沈清拎了斧頭在院子里砍柴。
阿羅蹲在沈湘的窗戶下擺弄她的藥草,沈湘坐在小板凳上,嘴里罵罵咧咧。
沈淮走過去,給沈湘使了個眼色,把她支開。沈湘努了努嘴,不大情愿地進廚房幫忙。
“阿羅。”他輕聲喊她。
阿羅頭也不回:“怎的現在才回?”
“在大伯家坐了會兒。”
“謝嬸和張如秀來過了。”
沈淮拎了條長凳過去,放在她身后:“坐下說。”
阿羅點點頭,在凳子的一頭坐下,沈淮按著另一頭,等她坐穩了才坐下:“不管她們說什么你都當沒聽到,你答應過我的,不胡思亂想。”
阿羅詫異地偏頭看他:“我沒有胡思亂想啊。”
“那就好。”
“一點也不好。”
沈淮微怔,俄而笑開來:“你吃味兒了?”
阿羅死命搖頭:“只是感覺怪怪的,我瞧著張如秀什么都不知道,是謝嬸硬拉她過來的。”
“往后你只說要配藥不讓人打擾,躲屋里不見她們就是了。”
“她們明天還要來呢。”
“又來干嘛?”
阿羅翻動藥草,仔細將干枯的葉片一片一片摘下來:“謝嬸叫張如秀和我學刺繡,不光明天,后天,大后天,之后的很多天她或許都要來。”
沈清在木墩上擺好木頭,一斧頭掄下去,木頭瞬間變成兩瓣,叮叮咣咣地掉在地上。阿羅和沈淮齊齊轉頭看他,他若無其事地撿起另一根木頭,撒氣似的劈砍。
阿羅忙壓低聲音對沈淮說:“我沒生氣,不過大家好像都挺生氣的。”
沈淮撿起一株藥草,學著她的樣子將葉片一一摘下來:“我也生氣。”
“生氣傷身,別氣了。”
“你果真一點都不介意?”
阿羅默了默,輕聲說:“本來有一點介意的,不過知道你躲去大伯家了,我就不介意了。況且我介不介意也不能改變什么,她們要來,咱們還能把人趕出去不成?你往后也別躲了,我信你。”
沈淮心里的怨氣頃刻消散,一句“我信你”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他舒展眉眼,故技重施地攥住她的右手:“阿羅啊。”
阿羅這次沒有掙扎,乖乖給他握著:“嗯?”
“真想快點娶到你。”他柔情繾綣地說。
阿羅抿起唇角,忽地用力抽出手,半側過身,繼續摘葉片。發燙泛紅的耳尖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被沈淮逮個正著。
“阿羅啊。”他又叫她。
阿羅低低地嗯了一聲。
“新房蓋好了給你留一間做藥房好不好?”
“好啊。”
“我給你做一個大木桶,每天燒水給你洗澡好不好?”
“好。”
“相公對你好不好?”
阿羅沒回答,只耳朵尖變得更紅了。
張如秀第二天果然來了,謝寡婦沒跟來,耳根子清凈不少。
張如秀絕口不提旁的事,拿了繡繃子和針線,一門心思和阿羅請教刺繡。眼看快到飯點了,就溫婉地笑著站起來,告辭回家。
沒有謝寡婦在旁摻和,阿羅覺得張如秀十分好相與,說話徐徐的,有條理有禮貌,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股大家閨秀的味道。
就連沈湘也說:“如秀姐其實不錯的,就是攤上這么個惹人嫌的娘。”
沈淮一早就到后天打地基去了,午飯時候才和大家一起回來。
請了鄉鄰來幫忙,自然是要留飯的,人多,要做的飯菜也多,阿羅和沈湘都得進廚房幫忙。
下午沈鐘領著沈清和沈溪兩個小的去鎮上買肉買菜,一并把馬車買了回來。馬車進了村,免不了又引起好一陣驚羨圍觀。
阿羅偷偷問過沈湘買成多少錢,沈湘比劃出七個手指頭:“二十五兩買馬,四十五兩買車廂,我三哥出的銀子,嘻嘻。”
沈家現在所有的開銷幾乎都是沈淮來出,他上回給沈湘零花錢時,還順手塞給她一個銀錠子:“拿去買點喜歡的東西。”
阿羅死活不肯收,進了沈湘的錢囊:“阿羅一幅繡作就能賣二三十兩,她不缺你這點。”
沈淮倒也沒堅持,讓她什么時候缺錢找他要。阿羅深深覺得,照他這樣的花法,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把所有銀子敗光。
沈湘不以為意:“再苦的日子咱家都熬過來了,銀子花完了再賺唄,好歹有牛有馬有新房。”
阿羅想想也是,鄉下用銀子的地方不多,糧食吃自家的,蔬菜吃自家的,生病了有她在,沒肉了還能去小南山抓野豬。有牛可以省些力氣,有馬車出行便利,房子蓋起來更不用發愁了,守著這幾樣,只靠打家具這一個進項,也比大部分鄉下人家過得舒坦多了。
他不是胡亂浪費,而是真切地覺得把銀子省下來沒必要。和她是恰恰相反的,她習慣都攢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他家要蓋的房子不僅大,房間還多,光是打地基就用了十天。
張老四和張慶已經陸續送來兩窯灰磚,都堆在屋后,沒急著動工。
在正式開始砌磚之前,先得把沈淮和阿羅的親事辦了。
不僅要辦,還要大辦。
沈淮和阿羅在東溪村人緣都是極好的,沈鐘拍板,整個東溪村九十多戶人家全部請來。
算上幾個婆娘媳婦兒的娘家人,足有八百人左右。
這些事都是長輩幫著張羅,阿羅什么都不用管,只需日日呆在沈湘的屋子里,給自己繡扇面。
這是東溪村的習俗,成親時女子不蓋紅蓋頭,而是舉著喜扇遮擋面部,扇緣善緣,討個好寓意。
相比阿羅的清閑悠哉,沈淮要忙碌多了。請客,租辦桌椅,買酒買菜,布置新房……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親力親為,總怕哪里出了紕漏。
他每日早出晚歸,熬紅了一雙眼睛,阿羅看著,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
福大娘和錢氏并幾個嫂子給她開臉時,喜笑顏開地對她說:“他這是心里有你呢,誰家討媳婦兒都是老子和娘操辦,他樣樣都要經手才能放心,直怕你受了委屈。”
阿羅閉著眼,任由細線在臉頰上輕輕絞動:“我明白的。”
福大娘心里美,臉上的笑止也止不住:“等你和阿淮的事辦完了,我得找個日子上李郎中說說湘湘和佳霖的事兒,等佳霖那個悶葫蘆主動和他爹娘說,咱家湘湘都要熬成老姑娘咯。”
沈湘鬧了個大紅臉:“娘,您渾說什么呢?”
“你那點花花腸子當誰看不出來呢?說句難聽的,你屁股撅起來老娘就知道你是拉屎還是撒尿。”
“反正我不許您去,哪有女方家上門說親的?”
福大娘豎起食指點在她腦門上:“怎么沒有?你外公外婆當年就是主動找你爺奶說親的。”
沈湘急得跺腳,漲紅著脖頸嚷道:“那不一樣,您和爹一早就看對眼兒了。”
黃翠翠撫著孕肚,笑道:“我瞧著你和李家的小夫子也看對眼兒了。”
李佳霖在村里學堂教書,因他年紀不大,將將滿二十歲,村里人管他叫小夫子。
沈湘臊著一張臉,扭頭往外頭跑,跑到院里瞥見李郎中和李佳霖送東西上門,忙又折返回去。
“湘湘這是咋的了?”李郎中納悶地問。
李佳霖垂著腦袋,紅著臉搖頭說不知道。
李郎中嗤聲:“瞧你那點出息。”
李佳霖把腦袋垂得更低。
成親的前一天,沈淮總算確定一切準備妥當,安心地放自己多睡了一個時辰。
等他從房里出來,看到坐在院子里搗藥的阿羅,才恍惚意識到兩個人已經有段日子沒好好說過話了。
阿羅在忙,他便沒過去打擾,洗臉漱口后搬了張椅子坐在窗戶下,不遠不近地看她忙活。待到阿羅去水缸邊打水洗手,他才慢悠悠地晃過去。
“阿羅。”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影子把她完完全全籠罩住。
“嗯?”阿羅雙手浸在水里,用力搓洗手上藥草的汁液,并不看他。
沈淮往前跨了一步,在她旁邊蹲下,認真地盯著她:“要看看我們的新房嗎?”
阿羅失笑:“不就是你的房間嗎?”
沈淮一本正經地搖頭:“是我們的新房。”
“我想明天再看。”阿羅說。
“那就明天看。”他將手掌伸到木盆里,輕輕攥住她的雙手,仔細地幫她清洗每一根手指。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院里也沒別人,阿羅索性隨他拉著,乖乖讓他幫她洗手。
誰也不說話,兩人都安靜地垂眸看著木盆里糾纏的雙手。沈淮帶著薄繭的指腹滑過她的手心手背,有點癢。
良久,阿羅似嘆息似感慨,輕聲說:“我們明天就要成親了呀。”
“你高興嗎?和我成親。”沈淮問。
阿羅沒有回答,反而問他:“那你呢?和我成親你高興嗎?”
沈淮毫不遲疑,即刻肯定道:“高興。”
阿羅動了動指尖,輕輕撓著他的手掌:“為什么啊?”
沈淮的回答很簡單:“因為你是我媳婦兒。”
阿羅愣怔了會兒,隨即笑開來,精致的面龐更顯明媚,反手與他十指相扣:“那我也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