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的娘家沒人,李氏和福大娘的意思是直接省掉接親這一環,吉時一到直接拜堂。
得知這個消息,東溪村的老少媳婦兒接二連三登門表示反對。
高家嬸子說:“不成不成,一環都省不得,哪有這般委屈孩子的?照我說,阿羅母女搬來最先和我們老高家親近起來,如今林大妹子沒了,就叫我們來做阿羅的娘家人,到時上我家接親去。”
劉寡婦一聽這哪成:“早先就該先幫阿羅把小南山的木頭屋子修好,現在破破爛爛地怎的在那里等人來接親,我可是把阿羅當親閨女看待,我家又和阿羅家離得最近,雖然房子老舊了些,拾掇拾掇總算看得過眼的,不如就讓阿羅從我家里嫁出去吧。”
張老四的婆娘揮著手絹,也加入進來:“來前兒我和我家那口子商量過啦,我家門前路寬敞,好走,路上絕不會耽擱,況且阿羅和我家曉月最是合得來,出嫁前叫曉月陪著她說說話,免得新娘子緊張哩。”
王福家的硬擠進來:“我家頭先才把房子蓋起來,新房子襯新娘子才夠體面,要說門前的路,我家的也寬敞平坦呢。”
李氏和福大娘被她們吵得腦仁子疼,拿不定主意,忙把阿羅招來,叫她自己挑一家。
阿羅原覺得李奶奶和福大娘的安排省事,現在看到幾位嬸子掏心掏肺地為她著想,卻也不好意思拒絕。不過涉及到接親,她一個人做決定不免有些魯莽,她找沈淮合計了下,選了張曉月家。
既然要接,就不能敷衍了事。沈淮準備租一頂花轎,喊上村里要好的幾個哥們兒,將阿羅穩穩當當地抬進門。張老四家在村子的另一頭,從張家都沈家,幾乎貫穿了整個東溪村,可以從主路走,平坦開闊。
高家和王家也在主路邊上,只是這兩家離沈家不遠,走不了幾步就到了。沈淮自是想盡快把阿羅接回家,轉念一想又覺得在外面多逗留一段時間更好,這樣才能叫大家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阿羅今后就是他的媳婦兒了,叫那些曾經打過阿羅主意的三姑六婆和大小伙子徹底斷了念想。
阿羅頭一天晚上宿在張曉月家里,與張家嬸子和大嫂擠一個屋。
張曉月本來要陪她,阿羅既然選了她家出嫁,張家嬸子吳氏自覺擔起娘家人的責任,趁晚間要將成親當夜該做什么如何做事無巨細地教給阿羅,雖說張曉月也十七了,到底沒說人家,有些事當著大姑娘的面不好得明說。于是把女兒趕到旁邊的小屋,和兒媳婦秦氏一同給阿羅傳授經驗。
阿羅自幼學醫,平日里也會看些婦人病,那檔子事是怎么回事,她是知道的,只是從未親身體會過,有些細節不甚清楚。便也紅著臉,耐心聽婆媳倆給她說明。
李奶奶和福大娘找人算過,她和沈淮的吉時定在下午,拜過堂剛好能開席。不過阿羅要早起梳妝,非但不能在炕上賴著,還得比平時早起半個時辰。
阿羅在東溪村,有幾個往來甚密的姑娘,除了沈湘和張曉月,還有高大伯家的連香和田老六家的娟娟。
張曉月一早就在身邊陪伴她,太陽高起時,沈湘并高連香田娟娟也來了,四個小姐妹在屋里聊了一會兒。
高連香一年多前嫁了白里正家的小兒子白穆杰,去年年底剛懷上孩子,如今有將近五個月的身孕。
高連香慣是個閑不住的,懷了身孕還和沈湘上小南山摘果子去,現在肚子顯出來了,行動多有不便,也如別的孕婦那般,走路習慣性扶著后腰,隨便走動兩下就累得兩頰通紅,倒不怎么外出了。今天好姐妹出嫁,她是無論如何要來的,她婆婆怕她摔了,親自送她過來才去沈家幫忙張羅酒席。
張曉月比高連香還大幾個月,眼見著高連香都懷孩子了,她還沒個著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沈湘雖也沒說親,但大家伙都知道她和李郎中的小兒子情投意合。阿羅倒比她大一歲,今日也要嫁人了,嫁的還是沈家老三這樣可靠的男子漢。
張曉月一時為三個姐妹高興,一時為自己傷感,不覺間臉上笑容都寡淡許多。
沈湘看出她不對勁,忙安慰她:“這有什么的?曉月姐長得好,又能吃苦,未來的相公肯定差不了。我們只盼著你別嫁到外村去,嫁在村里咱們四個繼續做好姐妹才好呢。”
“喲,你這是算準了自己要嫁在村里了?”高連香笑著調侃她。
李佳霖的娘周氏就在屋外頭呢,沈湘怕給她聽了去,急急忙忙撲上去捂住高連香的嘴。高連香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把沈湘推開:“你小心著些,要是把我和我肚里的孩子撞壞了,我們家穆杰是要找你算賬的。”
沈湘輕啐:“成日里就知道炫耀你男人,你個不知羞的。”
高連香高高揚起下巴:“怎的?我樂意不成啊?”
瞧著她倆拌嘴,張曉月的愁思一時淡了下去,笑吟吟地加入進去。只阿羅呆呆地坐在銅鏡前,望著鏡子里盤了婦人發髻,上了濃妝的自己,心神有些恍惚。
三人笑鬧夠了,圍著她說了些寬心的話。
高連香道:“成親就是這樣的,我和穆杰成親前偷偷好了小兩年呢,到了正日子,我也心慌得不行,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呢。”
沈湘摟著阿羅,臉貼著她的肩膀蹭了蹭,不敢去蹭她的臉,怕花了阿羅的新娘妝:“可恨咱倆明明還住一個院里,今后卻只能看著你和我三哥住一個屋了,我那房間今后只我自己住,又空又靜,定要好些日子睡不安穩了。你可早些給我生個小侄女,叫她來陪我才好呢。”
“呸!”張曉月啐她,“等阿羅給你生侄女,估計你小侄女還沒落地呢你就嫁給小夫子做媳婦兒去了,到時天天有你的親親相公陪著,你哪還想得起我們這些姐妹?”
“我叫你亂說話!”沈湘擰著張曉月腰側的軟肉,掐的人嗷嗷直叫喚。
阿羅將視線從銅鏡上移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里抓著喜扇,輕輕晃動著。
高連香扶著后腰,在她旁邊坐下,關切地問:“怎么了?這大喜的日子,可不興悶悶不樂的。”
“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罷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聽沈湘提起她三哥的時候,還記得她阿娘微笑地詢問她愿不愿意嫁給沈家老三做媳婦兒的時候,還記得上個月第一次在小南山見到沈淮的時候……他會軟著語氣跟她說話,會看著她笑,會趁別人不注意時偷偷牽她的手。
阿羅答應這門親事起,就沒想過退掉,現在終于要成親了,她又感覺不大真實。
她想起她爹把和離書甩在地上的決絕,想起她阿娘坐在燭火前默默垂淚的背影,想起韻娘冷聲冷氣地說要讓那對狗男女付出代價。
現在她爹和那個外室應該在京城,活得應該還不賴。她阿娘走了,丟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個世上。韻娘應當也到京城了,就是不知道她要如何對付她爹和那個女人。
這些都不關她的事了。阿羅想。
她目前要做的,就是嫁給沈淮,和他好好過日子。
從今往后,東溪村的沈家就是她的家,沈家人就是她的家人。
沈淮待她是有心的,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同她爹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她信他不會像她爹負她娘那般,將她負了。
沈湘聽她這么說,拉過她的右手一字一句地保證:“你放心,我三哥一定會待你好的,他要是敢叫你受委屈,我第一個不饒他!”
阿羅莞爾:“你能拿他怎么樣?”
沈湘一噎,她三哥身高體壯,一人就能從小南山上扛回來一頭幾百斤重的野豬:“動手是不成的,罵人我是絕不輸他的。”
“沈家三哥是好人。”張曉月徐徐說,“只說他肯把自己用命掙來的錢拿出來幫別家,這一點就強過許許多多的人,阿羅也是好人,替大家看病治傷,還經常倒貼藥錢,好人和好人在一起,一定會有好報的。”
高連香連連點頭:“對極了,好人有好報,老祖宗是不會誆咱們的。”
阿羅垂眸淺笑,贊同地點了點腦袋。
中飯在房間里隨便墊了點甜粥,吃罷陸續有村里的老少媳婦兒進來和她說話,無非是祝賀她和沈淮喜結良緣,祝愿她們今后夫妻和美,生活順遂。
阿羅一一謝過,等張慶的媳婦兒秦氏進來說新郎到門口了,她才抬起喜扇,含羞帶怯地將面龐遮住。
張慶并村里幾個年輕男人堵在大門口,有意將接親的人在門口擋一陣子,沈淮一邊說好話,一邊叫沈清和沈溪拿了紅封分給他們。
怕誤了吉時,張慶等人也不敢太為難他,收了紅封就放人進去。到了房間門口,一群婆子媳婦兒又攔著對他說教,叮囑他萬不能做那人人唾棄的負心漢,沈淮連聲答應下來,又散了些紅封,三催四請才將新娘子迎出來。
阿羅穿著大紅的喜服,在沈湘和張曉月的攙扶下緩緩走出房門。隔著半透的扇面,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等阿羅害羞地垂下眼眸,沈淮才在她前面蹲下身,沉聲道:“娘子,我背你上喜轎。”
周圍的人高聲起哄,阿羅偷偷抿起嘴角,單手舉著扇子,輕輕趴伏在沈淮的背上。
沈淮托著她的膝彎,確定她趴穩了,小心地站起來,步伐沉穩地背著她朝門外的喜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