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早知道我就是愛爬樹的魚了。</br> 我以為會從他的眼睛里看到嘲諷,不屑,或者厭惡。</br> 可是這些都沒有。</br> 他的眼睛比滿天繁星還要溫柔。</br>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br>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br> 明天下午的班會課,就要填寫分科表格。</br> 于渺渺覺得,對于很多同學而言,這都應該是無比糾結的一周。</br> 至少,喬笙就已經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抱怨分科的事情。</br> 夜幕低垂,天氣越來越暖和,于渺渺坐在臥室里的書桌前,漫不經心地驗算著一個三元一次方程組,心里還想著跟喬笙之間剛結束的聊天記錄。</br> 【誤入凡間的仙女:渺渺,我決定選文科了,政治。】</br> 【誤入凡間的仙女: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很難過。】</br> 【誤入凡間的仙女:我突然覺得,我好像快要失去趙熠然了。】</br> 【誤入凡間的仙女:其實這么說也挺可笑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他,又談何失去呢。】</br> ……</br>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隱藏在喬笙沒心沒肺的保護色之內的,那一層名為脆弱的情緒。</br> 正對著窗外發著呆,聽到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br> 驀地回神,于渺渺扭過頭,視線里出現陸啟端著一杯牛奶走進來的身影。</br> 她有點驚訝,因為這最后的一個月,應該是陸啟學習最緊張的時候。</br> “哥,找我有事嗎?”</br> 覺得陸啟來找自己肯定是有話要說,怕耽誤對方的時間,于渺渺趕緊主動問他。</br> 陸啟看起來卻不急不躁的,他走過來,把玻璃杯里的牛奶放到她書桌上,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渺渺,馬上要分科了,你打算選文還是選理?”</br> 原來是這件事情。</br> 其實這周以來,家里一直風平浪靜,父母都沒有問過她關于分科的事情,于渺渺知道,他們一方面是信任她,不想干涉她的決定。而另外一方面,是覺得根本無需過問,因為答案太過明顯。</br> 垂下眼盯著練習冊上的一行方程式,于渺渺輕聲回答:“當然是選文,我理科這么差,選了就是沖上去送死的一個炮灰。”</br> 陸啟伸手扶了下眼鏡,笑了笑:“也對,分科對于你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多想。”</br> 他看著她,總是縱容的眼神此刻也嚴肅起來,“渺渺,如果選了文科,以你的成績,將來一定會考上一所名牌大學。你會有美好的未來,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然后過上輕松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br> 于渺渺一邊漫不經心地聽他說話,一邊寫著數學作業,筆下的阿拉伯數字似乎是寫錯了,她從鉛筆盒里拿出一塊橡皮,慢慢擦掉。</br> “哥,你放心,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br> 陸啟的神色輕松了些,放緩語氣繼續道,“其實我也沒必要跟你說這些,只是看你最近有些猶豫,怕你走偏了。”</br> 說罷,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渺渺,毋庸置疑,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為了以后活著的。學文未必就不如學理,就像兩列開往不同方向的列車,不到達終點站,誰也不知道哪個方向的景色更美。”</br> 臥室里很安靜,除了于渺渺偶爾筆尖劃過書頁的聲音,就只剩下陸啟說話的聲音。</br> 他的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都讓她覺得沉重到喘不過氣來。</br> 于渺渺突然明白過來,分科之后,日子只會更苦,肩上的擔子只會更重。</br> 她那點兒風花雪月的小心思,在現實面前,也只能負隅頑抗。</br> 黑白分明的試卷上,突然模糊勾勒出顏倦一張淡漠的臉。</br> 她有些出神地盯著紙面上他的眼睛,沉默著不說話,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br> 陸啟打量著她的神色,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尾音淡淡消散在空氣里,不留一絲痕跡:“渺渺……你該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br> “呲啦”一聲。</br> 筆尖猛地一滯,無意識劃破了練習冊的一頁。</br> 從刺耳的響聲里回過神來,于渺渺抬起頭,迎上陸啟審視的眼神,狀似平靜地回答:“沒有啊,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br> 倚在書桌邊站著的陸啟還想再說些什么,于渺渺就已經開始起身推他出去:“好了好了,你有空在這長篇大論地教育我,還不如趕緊回去好好復習呢,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你應該比我更忙吧?關于選科的事情……你放心,我有分寸。”m.</br> 送走陸啟之后,還剩下三道數學題的于渺渺卻再也沒有了寫作業的心情。</br> 她坐在書桌前,把爸爸給自己買來聽英語磁帶的復讀機拿出來,然后,彎下腰翻了會兒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卷保存良好的磁帶。</br> 安靜臥室里響起低沉的歌聲,那個里程碑式的香港男歌手,聲音永遠都是溫柔中帶著絲絲沙啞,有那么一點的撕心裂肺,卻又讓人覺得柔腸百轉,總之字字錐心。</br> “明年今日,別要再失眠,床褥都改變;如果有幸會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現……”</br> 在他低緩的歌聲里,于渺渺靜了靜心,繼續認認真真地寫作業。</br> 夜色越來越深了,復讀機里的磁帶也已經播完了一輪,現在重又回到那一首《明年今日》。</br> 于渺渺終于寫完了試卷上最后一道數學題,揉揉眼睛抬起頭來,剛好看到掛在沉沉夜幕中的那輪皎潔明月。</br> 月光清冷,淡淡傾瀉下來,配合著繁星將夜空點綴得斑駁陸離。</br> 她看了會兒,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剛想收拾書包睡覺,下一秒,卻驚訝地在街道上看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少年身影。</br> 以為是自己太累所產生的錯覺,于渺渺反反復復將眼睛睜開又閉上好幾次,終于確認,原來真是顏倦。</br> 他戴著頂白色棒球帽,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襯得裸/露在外的一小截脖頸白皙得如云似雪。</br> 道路上現在人煙稀少,他耳朵里塞著一副白色耳機,安靜走在昏黃路燈下,模樣懶懶散散的,走路的姿勢卻總讓人覺得驕傲又散漫。</br> 于渺渺其實沒怎么看到過顏倦換下校服之后的樣子。</br> 所以現在,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雙眼眨也不眨、近乎貪婪地看著他。</br> 不知道就這么看了多久,直到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她的視線中,突然,于渺渺猛地從書桌前站起來,匆匆忙忙跑了出去。</br> 她從臥室里出去的時候,復讀機里的那首歌正好唱到了尾聲。</br> 客廳里于媽媽正吃著柚子看著愛情肥皂劇,聽到于渺渺急促的下樓聲,轉過身來看她,有些驚訝地問:“渺渺,這都快十點了,你去哪啊?”</br> “我筆沒墨了,去隔壁文具店買盒墨水。”于渺渺一邊穿外套一邊回答,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淡定從容。</br> “哦……那你買完了就趕緊回來。”于媽媽點了點頭,沒有多想,繼續沉浸在電視劇里狗血的劇情里。</br> 畢竟于渺渺家小區門口的那家文具店,距離他們家僅有百米不到的距離。</br> 一路近乎飛奔著跑下樓梯,直到跑到一樓,她才終于停住腳步,努力平復著自己太過劇烈的心跳。</br> 深深呼出一口氣來,于渺渺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快步走出了樓道口。</br> 黯淡街道上,那個削瘦的背影躍入眼簾,清冷又單薄,仿佛遠離浮世紅塵。</br> 快步追上去,在距離他還剩下不到兩米的時候,她張張嘴,還沒來得及叫出口他的名字,對方卻突然猝不及防轉過身來。</br> 腳步一瞬間頓住,于渺渺有些手足無措地抬起頭,正好跌入對方深不見底的眼里。</br> 顏倦看到是她,下意識伸手摘下耳機,眼里帶著極淡的訝異:“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br> 瞬間被他摘下耳機的動作安撫下來,于渺渺站定,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來,佯裝鎮定道:“我筆沒墨了,所以下來一趟。在這里遇到你……好巧啊。”</br> 抬頭看了眼漫天星河,顏倦一雙漆黑的眼睛里明明滅滅,隱隱有倦意:“是很巧,我剛從一個阿姨家拿了書出來,正準備回家。”</br> 這些年來母親纏綿病榻,除了看書,也沒什么其他的愛好了。</br> 于渺渺似乎看到,他眼里有某些沉重晦暗的情緒,像被烏云遮住的晴空,灰蒙蒙的一片。</br> 她突然覺得,或許一直以來,自己都不懂他。</br> 挫敗感莫名其妙地涌上來,她低頭揪了揪袖子,半晌,還是勇敢地開口問他:“我剛好要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要不然……我們一起走吧?”</br> 顏倦垂眼看她,抿抿唇露出一個笑容來,十分干脆地點點頭:“好。”</br> 得到肯定的答復,瞬間所有負面情緒全都拋在腦后,于渺渺忍不住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br> 兩個人并排走在入了夜的小區里,空中繁星點點,道路兩旁的街燈映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偶爾靠得近了,會重疊在一起。</br> “顏倦,明天就要填分科表格了。”</br> 一片安靜中,于渺渺輕聲開口。</br> 他點點頭,帽檐遮住眼簾,語氣懶散,是一貫的漫不經心:“你想好選什么了嗎?”</br> 于渺渺抬頭看著他,口吻里有些糾結:“大概會選歷史吧,我對歷史還挺感興趣的。”</br> 此時夜色正濃,街道蕭瑟,剩下的話到了嘴邊,她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可是,分科之后,就見不到你了。”</br> 話音落下,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樣子,像極了那天音樂教室門口的林靜深。</br> 這樣過于失落的口氣,會不會被他聽出什么端倪?</br> 心跳得厲害,沒等她開口補救,就聽到顏倦淡淡的聲音:“分科之后,如果你有題目不會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br> “啊?謝、謝謝你……”</br> 他好像沒聽出自己話里的少女心事,于渺渺微微松了口氣,轉念又想到那天林靜深說的話,于是忍不住繼續道,“可是……聽說今年的文理科在兩個不同的教學樓里,離得很遠。”</br> 夜色模糊了腳下踩著的柏油路面,四周靜謐,偶爾有風吹過,很輕很淡。</br> 個子高挑的少年站在她前面,聞言,稍稍停住腳步。</br> 顏倦轉過頭,白色帽檐壓下來,只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側臉。</br> 他沉默很久,終于有些遲疑地說:“或者……你把題目用Q/Q發給我,只要看到,我會立刻回復。”</br> 他剛剛……說什么?</br> Q/Q?</br> 于渺渺僵在原地,慢慢地,連手腳都變得冰涼起來。</br> 顏倦話里的意思……</br> 還沒等她得出結論,就聽到對方清冽如水般的聲音。</br> 他輕聲開口,只說了五個字,像在提醒她:“愛爬樹的魚。”</br> 就是這五個字,卻像是一個到達零點的定/時/炸/彈,瞬間將她炸得粉身碎骨。</br> 他怎么會知道?</br> 他竟然會知道。</br>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疑惑,他簡明扼要地地解釋:“那天你給我發題目的時候,數學書下面,壓著我給你的那本復習大綱。”</br> 于渺渺愣愣地看著他,像是失了聲,什么都說不出來。</br> 完蛋了……</br> 他會不會從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br> “顏倦,我、我不是故意的……我……”</br> 思緒極度混亂,連神經末梢都收緊,半晌,她才有些徒勞地開口解釋。</br> 涼涼月色下,他卻突然輕聲笑了。</br> 他這一刻的笑容,對于渺渺而言,就像是冰冷的槍膛里,一朵玫瑰替代了子彈。</br> 他說:“你別緊張,我沒怪你。”</br> 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模樣,顏倦心里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后悔,后悔自己終于還是主動戳破了這層窗戶紙。</br> 可是心里卻也明白,越拖,對她越不好。</br> 他不怪她?</br> 于渺渺指甲快要掐進肉里,還沒等她想好要怎么回應,便利店就已經到了。</br> 顏倦停住腳步,微微抬頭,伸手朝著那家便利店指了指,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還有十分鐘就要關門了,進去吧。”</br> “啊……那、那明天見。”</br> “明天見。”</br> 少年禮貌地跟她道別,隨即轉過身去。</br> 他的影子融入一片寂靜夜色里,在清冷月光中拉得很長,顯得……很孤獨。</br> 于渺渺頭腦一熱,突然不由自主地開口叫住他:“顏倦!”</br> 顏倦腳步微滯,過了幾秒才慢慢轉過身來,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她,似乎有些疑惑。</br> 咬了咬唇,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你覺得……我應該選文,是嗎?”</br> 如果他說不是,那么她也許會……</br> 也許會。</br> 便利店里有人提著塑料袋三三兩兩走出來,與站在門口的于渺渺擦肩而過。</br> 身邊變得喧鬧起來,而站在她對面的顏倦微微低了點頭,帽檐將漆黑瞳孔中的情緒盡數掩去,只余下他再冷靜不過的聲音。</br> “是,你應該選文。”</br> 半年之后,他的回答還是與當時分毫不差。</br> 藏在背后的雙手死死握成拳,于渺渺看著他,半晌才笑著點點頭:“好,我知道了。”</br> 他是為她好。</br> 她不能辜負自己的家人,不能辜負自己的未來。</br> 大概也不算辜負他。</br>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久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