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人。</br> 怎么做朋友。</br>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br> 不管生活有多糟糕,當太陽升起,還是要起床,還是要擠地鐵,還是要準時準點地上班。</br> 就像此時此刻的于渺渺,懷里抱著放微波爐里熱好的飯盒,睡眼惺忪地走進酒店大堂。</br> 她今天值的是早班,現在剛好早晨六點。</br> 等她匆匆忙忙換好工作裝和高跟鞋,從更衣間走出來的時候,前臺正在值班的恰好是連倩和另外一個男同事。</br> 按道理來說,按照她現在的職位,早就已經遠離了前臺,只有偶爾同事有事離開的時候會幫忙辦理入住。</br> 可是現在她心里揣著事兒,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還是忍不住湊過去。</br> 正低頭打著哈欠的連倩看到她過來,立刻清醒過來:“渺渺姐,你來了啊。”</br> “嗯。”于渺渺躊躇片刻,斟酌著問,“最近酒店業績怎么樣?入住率跟上個季度相比變化幅度大不大?”</br> 連倩聞言有點懵:“這個……我還沒開始對比數據。”</br> 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終于進入正題:“沒事,你去休息會兒,我幫你值班,順便看看數據。”</br> “啊……哦。”</br> 連倩愣了愣,很快就退到一旁,臨走前還忍不住敬佩道,“渺渺姐,你工作真的是太拼了,怪不得我到現在都當不上部門經理。”</br> 于渺渺聞言,只能尷尬地笑。</br> 等到眼角余光里連倩的背影越來越遠,她終于像做賊似的小心翼翼打開酒店內部資料,輸入顏倦的姓名開始查詢。</br> 索性他的名字獨一無二,沒有重名,于渺渺輕易就找到了他的入住資料。</br> 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現差錯的話,顏倦應該在今天早晨就退房了。</br> 這大概意味著,他們見面的機率,將會變低很多。</br> 她說不清心里這種復雜的情緒是什么,只覺得自己實在自私。</br> 明知道會拖累他,可一想到他真的要走了,又要命的舍不得。</br> 然而,當她點開客戶個人資料,一直翻到最后一行退房記錄的時候,卻愣住了。</br> 因為,上面并沒有顯示退房時間。</br> 鼠標下意識地往回拉,于渺渺仔仔細細看完記錄,這才發現,他今早又續住了一個月。</br> 一個月,三十天,七百二十個小時。</br> 他還會時刻出現在她視線里。</br> 心里浮上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慶幸。</br> 正對著電腦上他的入住資料發呆,大理石桌面上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敲。</br> 聲音不大,卻很清脆。</br> 以為是BOSS來巡查,于渺渺手忙腳亂地把顏倦的資料關掉,匆匆抬起頭。</br> 卻看到面前男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br> 心跳猛地急促,她視線往下移,這才看到顏倦身上穿著一套簡單清爽的灰色運動服,發絲微濕,像是剛晨跑完回來。</br> 眨了眨眼睛,于渺渺張張嘴,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是:“你怎么沒走?”</br> 說完,恨不得把嘴用透明膠封上。</br> 顏倦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側過頭來看她,是清風霽月般的一眼。</br> “你在這,我怎么走?”</br> 于渺渺聞言,下意識低了點頭,突然不敢去看他那雙漆黑干凈的眼睛。</br> 頓了頓,她試著心平氣和地開口:“你這次回國,難道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嗎?這里距市中心不算近,你住下來,出門要浪費很多時間。”</br> “這些時間不算浪費——”</br> 他垂了垂眼,聲音低下來,慢慢補完下半句,“如果能每天看見你的話。”</br> 于渺渺沒聽清,有些遲疑地問:“你說什么?”</br> “沒什么。”</br> 顏倦搖搖頭,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像是釋然了么么,又像是更加堅定了么么。</br> 隨后,低頭仔仔細細看了看她的胸牌,口吻很溫柔:“前廳部于渺渺……半個小時后,到我房間里來。”</br> “……做么么?”</br> 他笑笑,聲音很淡:“吃早餐。”</br> 直到對方的身影漸行漸遠,于渺渺還在出神。</br> 明明自己前幾天才對他說過那些狠心的話,為什么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br> 自己在他心里……真的有這么重要嗎?</br> 溜出去吃了個早餐的連倩心滿意足地回來,看到她還在這,興致勃勃跑過來分享八卦:“渺渺姐,我跟你說,我剛剛出去買早餐的時候,碰到頂樓的那個客人了。”</br> 于渺渺回過神來:“是嗎?這么巧。”</br> “對啊對啊。”連倩使勁地點點頭,畢竟還是小女孩心性,興奮道,“我看到他從江邊方向回來,手里拿了杯咖啡,大概是剛晨跑回來。”</br> 頓了頓,又忍不住花癡,“他真的好帥啊,就是太冷淡了。嗯……準確點來說,應該是又禮貌又冷淡。”</br> 他父母雙亡,如今獨活于世,無依無靠,你又能指望他有多熱情呢。</br>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把最后殘存的熱情,全都給了她。</br> 陽光漸漸明媚,大堂里來來往往的客人也明顯多了起來。</br> 于渺渺垂眼盯著他剛剛靠過的大理石桌面,突然覺得,這樣一廂情愿想要逃離他的自己,何嘗不是一個殘忍的人。</br> “渺渺姐,你怎么啦,感覺心情不太好哎。”連倩手舞足蹈地描述了半天,看她不說話,有點疑惑。</br> 于渺渺聞言笑了笑:“沒什么,你剛剛說到哪了?”</br> 連倩聽她這么說,于是興高采烈地繼續分享自己從經理那得到的八卦:“我聽經理說,這個客人來頭不一般,是從哈佛畢業的博士生,而且在NASA工作了好幾年,好像是一個物理學博士,總之就是在美國搞科研的,很厲害就是了……”</br> 物理學博士,科技人員,在全球首屈一指的科學研究機構工作。</br> 十年過去,他終于站在了金字塔頂尖,成為了最好的人。</br> 于渺渺的唇角不自覺染上笑容。</br> 真好。</br> ***</br> 三十分鐘的時間一閃而逝,于渺渺看著墻上掛著的一排國際時鐘,心里莫名開始焦慮。</br> 糾結良久,終于還是摁下了電梯門口的上升鍵。</br> 她怕顏倦會等她。</br> 她等了他整整七年,卻怕他等自己哪怕半個小時。</br> 頂樓的空間向來是隱秘又安靜的,因為沒有多少人會踏足這里。</br> 于渺渺一步步走到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門口,猶豫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br> 幾秒鐘過后,房門被人打開。</br>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削瘦身影,突然不知該說些么么。</br> 顏倦抿抿唇,笑意漸漸蔓延到眼睛里。</br> 他伸手,不輕不重地握住她手腕,輕而易舉就把她拉進房間。</br> 應該是剛洗完澡,他換了衣服,身上混合著沐浴露的味道,比起平時的清爽,顯得慵懶又繾綣。</br> 于渺渺一路迷迷糊糊跟他走到客廳,這才看到桌面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南瓜小米粥,旁邊的瓷盤里還放著仔細切好的金槍魚三明治,以及一些精致配菜。</br> 顏倦側過頭看她,聲音難得有些忐忑:“要嘗嘗嗎?”</br> 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br> 于渺渺思考了幾秒鐘,而后,有些驚訝地問:“這些是你做的嗎?”</br> 顏倦點點頭,上前拉開一把椅子,道:“剛剛太急,忘記煎雞蛋了,你先吃。”</br> 他說完,挽了挽白色襯衫的袖口,真的轉身回到了廚房。</br> 腦袋里像打翻了漿糊,于渺渺聽話地坐下,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br> 她看著那個距離自己不過半米的金槍魚三明治,卻很久都不敢伸手去拿。</br> 怕是場夢,一伸手就醒了。</br> 于渺渺在這里猶豫了半天,顏倦轉眼就端著瓷盤里色澤金黃的煎蛋走過來。</br> 怕對方以為自己不愿意吃,她趕緊伸手拿過三明治,放在嘴里咬了一口。</br> “很好吃。”</br> 于渺渺真心實意地開口贊美,因為含著食物,聲音顯得有些含糊不清。</br> 把瓷盤里的煎蛋放下,顏倦拉開她旁邊的椅子,也跟著坐下。</br> 像是想到了么么,仔仔細細打量她一遍,問:“你怎么還是這么瘦。”</br> 高中那會兒她就很瘦。</br> 這么多年過去,怎么感覺一斤肉都沒多長,風一吹就能倒。</br> 于渺渺咬著三明治,低頭喝了口粥,訕訕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沒胖起來。”</br> 說完,似乎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又開口,“你也吃啊,這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br> 顏倦搖搖頭:“我吃過了。”</br> 頓了頓,又斟酌著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么么,而且食材有限,所以就做了這個,如果不喜歡的話也沒關系。”</br> 于渺渺喝粥的動作一滯,看了看自己手上已經所剩無幾的三明治,有些羞愧:“……我很喜歡,謝謝。”</br> 清晨的風透過半敞開的白紗簾吹進來,落到他輪廓冷冽的眉骨上,慵懶里似乎又隱著溫柔。</br> 他笑起來,罷了又問:“那……能不能告訴我,你還喜歡什么?”</br> 于渺渺被他的問題難住,腦海里一團亂麻,除了他,竟然想不到一樣喜歡的東西。</br> 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她開口,只能像流水賬一樣漫無目的地回答:“我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因為我這個人從讀書到現在一直都不思進取,你大概也知道。”</br> “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喜歡酒店附近的一家奶茶店,尤其是三分甜的芋頭牛奶;我喜歡清晨陪糯米散步,看他搖著尾巴撒歡;嗯……我還喜歡晚上十點過后的外灘,霓虹燈亮起來的時候很美。”</br> 她說著說著,反而放松下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很多無趣的瑣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br> “我其實就是一個特別無趣的人,也沒什么有意義的興趣愛好,每天就這么渾渾噩噩地過日子。”</br> 他聞言,挑了挑眉:“我覺得很有趣。”</br> 于渺渺恰好在這個瞬間抬頭,對上了他那雙清澈的眼。</br> 她有多久沒看到顏倦做過挑眉這個動作。</br> 三分驕傲三分恣意。</br> 就像那些年里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試,他用很短的時間做完交卷,監考老師勸他再檢查幾遍的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挑挑眉,說不用了。</br> 神愛世人,更偏愛他。</br> 清晨的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緩緩灑落下來,寧靜又柔軟。</br>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變得擁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br> 而他的目的地,又在哪里呢?</br> 會在她這里嗎?</br> 于渺渺定定地看著他,忽然間什么都忘了。</br> 腦海里只剩一句話,無論輾轉多少年,每每想起,都像繩索,逼得她不能呼吸,逼得她困在原地。</br> 非要得到個答案,否則至死方休。</br> 仿佛沉默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她終于開口。</br> 聲音明明謹慎到了極點,卻帶著某些孤注一擲的瘋狂:“顏倦,你還記得嗎?合唱比賽那天,你曾經說過,等高考過后……會親口把答案告訴我。”</br> 他還記得嗎?</br> 那個傍晚,在光線模糊陰暗的舞臺邊緣,他問她,于渺渺,你是不是喜歡我。</br> 他還說,這句話,等高考過后,他會親口告訴她。</br> 她什么結果都預料到了,唯獨預料不到,這場高考會如此漫長,整整七年。</br> 剎那間天地都寂靜無聲,世界變成了一幅黑白映畫,只余下近在咫尺的他。</br> 白色紗簾隨風浮動,窗外靠海,一片起起伏伏,沒有盡頭的藍。</br> 而于渺渺在這等待的幾秒鐘里,仿佛正一刀一刀被人凌遲。</br> 她竟然在這樣的痛苦里嘗到些許快意。</br> 直到天光乍破,冰雪融盡。</br> 她聽到他的聲音,像蝴蝶翩翩起舞,一字一句,無比清晰。</br> 他輕聲說:“于渺渺,我喜歡你。”</br> 要問誰比誰愛得深。</br> 別問誰比誰愛得早。</br> 顏倦的聲音向來淡薄,可是說到喜歡這兩個字,卻也不自覺地拐了個彎,弧度變得柔軟起來。</br> 誰能知道,這短短的四個字,她等了七年。</br> 不知道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于渺渺低頭,抬起來,又低下,只覺得整個世界都亂套了。</br> 半晌,胡亂地假裝用手指整理頭發,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點點頭,努力平靜道:“謝謝你告訴我。”</br> 下一秒,卻看到他伸手過來,緩緩幫她理了理長發。</br> “渺渺,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應該怎么去做,但我會努力,直到你接受我為止。”</br> 他其實么么都不用做。</br> 他應該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她日復一日的夢想。</br> 發間傳來他指尖的零星溫度,于渺渺閉了閉眼,只覺得自己無藥可救。</br> 因為,十五歲的于渺渺喜歡十五歲的顏倦,也不知道到底該怎么做才是標準答案。</br> 所以喜歡得橫沖直撞,毫無章法。</br> 可是兩個人要想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只有喜歡是不夠的。</br> 他真的能接受這樣糟糕的自己,以及在一起之后可能要面對的未來嗎?</br> 她咬了咬唇,那短短的一句話明明就抵在舌尖,終究還是難以啟齒。</br> 他剛說完喜歡她啊。</br> 就讓她再貪心幾天吧。</br> 作者有話要說:虐完了,安心食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