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孟平其實是沒打算主動來找周攢的。
他們已經分手了, 準確地說,郁二公子還是單方面被分手,讓人給甩了。
說出去多跌份兒的事!
向來都是女人往他懷里送, 他還得挑挑揀揀,結果這回
知道內情的齊碩和耿憲還指不定私底下怎么笑話他呢。
不用聽, 郁孟平就知道耿憲這廝肯定在私底下編排:“二哥這回真踢到硬鋼板了, 屁顛屁顛跑去醫院幫人小姑娘處理事情,結果呢”
眉毛一挑開始賣關子:“人家就拿他當工具人,用完就給甩了!”
嘖, 郁孟平都覺得自己委屈!
真是招誰惹誰了!
因此像他這樣習慣俯視了的人怎么可能主動先去找周攢。
他非但不去找, 還要在她面前明目張膽地晃悠,讓周攢忽視不了自己。
他倒要看看像周攢這樣道德觀念比較強的好學生, 見到被自己傷害的受害者, 會不會愧疚, 主動來找他和解。
所以郁孟平上完洗手間, 故意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打算在周攢面前冷傲地露露臉。誰知, 周攢剛從女洗手間出來, 也許是余光瞟到他了。
像只倉鼠似的微怔, 不敢置信。
下一秒,她又裝作不經意地退回去, 非但如此,還把門給關上。
真是給郁孟平氣笑了。
他心底還沒來得及展顏的唇角生生僵住。
此舉無疑使得他受害者的形象愈發高大。
“周攢, 出來。”他敲門。
連續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 也不知道周攢怎么想的,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 門從里頭開出條縫, 只露出一張周攢略帶討好的,防備的笑。
很標準,卻不太真誠,像是訓練有素的禮儀小姐。
他聽見周攢喊:“郁先生。”
郁孟平逸出一絲哼笑,支在門板上的手用了點力,膝蓋一頂。
門大開后,手往后一推,白色的木門又重重地合上。一系列動作迅速而有力,快得周攢還沒回過神來。
郁孟平又輕而易舉地出現在她面前。
不是夢里的虛幻形象。
而她身側的手被震得微微發麻。
有風的流動,帶起熟悉的苦艾香,那些原本被她壓制得很好的思念像是孟春里剛露頭的茸茸青苔,它們癢癢地刮著周攢的心。
水泠泠,陰濕濕。
周攢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盯著郁孟平胸前煙灰色襯衫上的極光貝母紐扣。
輕微懊惱地說:“這是女洗手間,郁孟平!”
郁孟平置若未聞,見低他一頭的周攢有一綹頭發亂蓬蓬的,他伸出手幫她撫正,別在耳后。
“怎么不喊我郁先生了?”像是兩人在陽光午后窩在沙發上的交頸呢喃。
不斷喚起周攢的潮濕。
正好后,他手也不老實,一路拈花惹草似地惹周攢的發絲,耳骨,耳垂,“我以為你一直都要這么喊呢。”
他又是一陣故意的撩撥。
周攢耳朵開始燙起來,她退后一步,郁孟平落空。
那雙懶散的桃花眼精神起來,“攢攢,長本事了,學會躲我了。”
他自顧自輕悠悠,一本正經地說:“用我的人情請別的男人吃飯也就算了,不但不道謝,還學會躲我。說說,這是哪兒學來的壞毛病?”
郁孟平往日里也不是個話多的,到如今這話里有話似的,一股腦兒地往外倒。
只是周攢好像根本沒聽出來,且要和解的意思,像頭犟牛,緊抿著唇,避他如蛇蝎,既不說話,也不看他。
那股無名之火又盛了點。
他更加“尖酸刻薄”地說:“是不是還是上回那個尹老師?”
“既然是我好妹妹請客吃飯,我這個當哥哥不去招待招待,說不過去啊。”
“別——”立馬有只青伶的手拉住他的襯衫,“別去,郁孟平。”
帶著點無奈的妥協,聲音也軟了點。
郁孟平有點五味陳雜,怎么偏偏在說這句的時候拉住他呢,早干嘛去了?
她拉住他是因為那個什么尹老師么?
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點嘲弄。
周攢看著他說:“對不起,今天借了你人情”
她略略的解釋了一遍蘇經理的事。
縱使周攢有千般不好,惹得郁孟平牙癢癢。但總有一樣東西是他這么多年來在別人身上從未見到的:坦率真誠。
這種被印在小學課本上最基礎的人類優秀品質,在成年人中可不好找。
無論周攢和對方的關系如何,不占理就是不占理,她照樣誠懇地道歉。
現在反而郁孟平覺得自己說重話了。
他不太自然地說:“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借幾回也不是不可以。
靜默了一會兒,周攢沒有什么別的要說了。她就是覺得今天的郁孟平脾氣實在是不夠好。再繼續待在一起,她怕自己又沒什么骨氣。
只是他還站在門口,周攢說:“麻煩郁先生讓步,我要出去。”
郁孟平一把拉住她的手,捏在手心:“齊碩請你吃飯的那天,你是不是聽到什么了?”
他低著頭把玩周攢那只手,五只手指指甲蓋整潔干凈,粉粉嫩嫩,只是中指內側長了薄薄一層繭,應該是捏筆寫字造成的。
余光里看見周攢微微一怔。
心想,是了。
那天在地下車庫莫名其妙被分開,郁孟平就覺察出點不一樣的。本來在飯店和齊碩聊得好好的,怎么周攢接了個工作電話,就不告而別了。
追本溯源,郁孟平讓齊碩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描述給他聽。
這么一聽,他就清楚了。
隔著細皮嫩肉,他捏著周攢腕間的寸寸骨頭,柔聲又輕聲笑說:“耿憲嘴上沒點真話的你也信?那是我姑姑琴姨的女兒,剛從美國回來,我總得去機場接接吧。”
“如果你不信,她今天就在包間吃飯,我帶你當面去問她。”
靜默了一秒,他又抬頭看著她說:“周攢,除了你,我哪里還來別的女人。”
周攢轉身回望他,目光撞進他溫柔如海的眼里,他的影子落在墻面瓷磚,模糊得冰冷。
郁孟平把他們的分開當成周攢捍衛自己女朋友地位,而同他置氣。
這一刻,他們好像真的和大街上隨便的普通男女朋友沒什么兩樣,女朋友吃醋了,男朋友是要來哄的。
只是這個男朋友,過了這么多天依舊養尊處優,靡顏膩理,像是明月下的片片蘆花,實在是迷人。
和普通男人到底是不同。
而周攢只是個普通人,一開始上班沒做好防曬,黑了點,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白回來。
周攢眼睛輕輕彎起來,掙開手腕:“謝謝你,郁孟平,我差點還以為自己傻乎乎地又被人給綠了。”
她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那我談戀愛的運氣真的太差了。”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她收回目光重復道,微微側了側臉:“只是你真心地喜歡我么?”
“還是說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打發無聊時光而已。”
和周攢在一起沒有別的女人,只是郁孟平教養好,不至于混賬到錢老板,李老板這樣的地步。
可至于和周攢在一起的原因,誰知道呢。郁孟平從不細究。
說完,周攢認真地看著他,想看出點東西來。
可他的眼睛像是一泓碧幽的潭水,任何光亮都被吸進去,深不見底。
郁孟平那雙眼里沒有答案。
“郁先生還是不要找我玩這種無聊游戲了,我還要學習工作,沒精力。”
周攢深吸一口氣,側身開了門離開。
世間情珍貴且難長久。
更何況是他們這樣亂糟糟的,人來人往的圈子。
受傷很容易。
受傷會疼,周攢不想再疼,沒什么錯。
周攢調整好情緒,重新回到餐桌上。
窗外是棵低矮的楓樹,倒影在漆了油的方桌上,映著尹自牧那件米白色襯衫也變成了淡綠。
看到周攢,他瞇起眼睛,淡淡笑。
而放桌上比周攢離開的時候又多了幾道杭幫菜,還有道京城不可多見的白灼河蝦。
兩個人有些吃不完。
尹自牧給她解釋:“你去洗手間的時候,大堂經理送過來的。說是你哥哥怕你年紀小,招待不周,特意另點的。”
周攢心底說不出什么滋味。
她強顏歡笑,打趣道:“我那不懂事的哥哥可能意識到那天丟下我,去找他女朋友不太好,良心受譴責了。”
“讓老師見笑了。”
尹自牧拿了只小碗給周攢盛冰冰甜的酒釀圓子,遞到她手上,嚴肅地點頭說:“確實。”
一個小時后,他們安安穩穩地吃完飯,離開了飯店。
誰知道原本是艷陽天,他們下樓的時候,頃刻間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尹自牧讓周攢在門口等著,他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
周攢的心情說不上是輕快還是沉重,她就站在大廈門口看雨。
雨就像穿了線的珠子,周攢動了點童趣,伸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出手掌去接,雨水很重,落在白皙的掌心,真像是珠子。
周攢眼睛一瞥,就看到身旁有一家很小的花店,破破爛爛的,與格調雅致的飯店實在是有些不搭。
雨勢洶涌,又來得猝不及防,花店門口擺著的一排排鮮花來不及收進去,花瓣被雨水沖散,有種衰敗的美。
周攢不忍心,沖到隔壁花店,幫老板娘搬花。
花很多,周攢來來回回地搬,等搬完后,后背也淋了不少雨。
老板娘給周攢拿了條干凈的毛巾,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多虧了小姑娘你哦,要不然我剛進的這批鮮花就算砸在手里。”
花店空間不大,但鮮花種類繁多。
周攢擦了擦衣服,笑說:“看來老板娘生意不錯。”
“哪里,也就剛好夠生活,要不是這家店是自己的,不用交房租,不然早喝西北風去了。”
周攢擦完后,把毛巾還給老板娘,轉身要走。老板娘拉住她:“小姑娘,花要不要?你幫了我忙,我也沒什么好東西送你,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花。”
周攢確實喜歡花,也不推脫,想來剛才被雨水沖散的花不會有客人要,周攢想拿幾支走。
在一排排普通的向日葵,雛菊,洋桔梗里,沒想到一眼看到那角落里的幾支頹敗,萎靡的郁金香。
她忽然心頭一悸。
她也給郁孟平買過幾支紫色的郁金香,她買過那么多回不同顏色的郁金香,他唯獨夸過這個顏色。
可惜那幾支紫色的郁金香,也難逃凋謝枯萎的命。
周攢收回目光,打算選幾支洋桔梗就走,余光卻莫名地往那處瞟。
也許是周攢往角落里的次數多了,老板娘也見到了。她笑著說:“那些郁金香剛想丟,誰知道下了這么大的雨。”
“我本來以為旁邊有家高大上的飯店,有錢人肯定會想買點郁金香,誰知道,一個有錢人也沒來買過。哈哈哈哈,多虧了附近鄰居,不然真的開不下去。”
說著走到角落,撿起那束郁金香,眼見著就把花丟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周攢不受控制地說:“別丟,要不給我吧!”
就像當初在大禮堂,她看到郁孟平的銘牌被人隨意丟在盆子里,與其他人混為一談時一樣,她實在是于心不忍。
她喜歡郁孟平。
但她更怕受傷害。
所以周攢知道自己和郁孟平也就這樣了。
但喜歡又不是說斷就斷,總得要有時間讓她慢慢來。
如果今天沒有見到郁孟平,或許她的喜歡能消失得更快一些也說不準。
現在,就讓她從郁金香戒斷開始。
之后再也不許買郁金香了。
老板娘疑惑:“你真的確定?”
周攢點點頭,接過后,還對老板娘道謝連連。
老板娘說:“這種花漂亮是漂亮,就是價錢貴,還嬌氣,也不太好養。所以鄰居都不太買。”
見周攢要走了,又往她懷里塞了幾支完整的向日葵。
周攢出門,尹自牧的車正好開上來。而花店門口地方狹小,不好倒車。
周攢讓他別開過來,她跑過去。
上車后,尹自牧給她拿紙巾,驚訝地說:“我就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的功夫,怎么你就變成落湯雞了。”
周攢濕漉漉的,來不及擦臉,從懷里拿出那幾支完整的向日葵給他:“尹老師,這是我做活雷鋒別人送的,我送給你吧。”
尹自牧被她的傻氣笑得說不出話:“就為了這個,你淋成這樣?”
周攢點點頭:“花多漂亮啊,我回寢室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就行了。”
尹自牧收下向日葵,見到她懷里還有幾支郁金香,雖然落敗,但干干凈凈的,不見一絲水。
“我拿向日葵和你換郁金香吧,向日葵放你宿舍還能多開幾天。”
周攢一把護住懷里的郁金香:“老師,做人不能太貪心哦。”
尹自牧:
好在車后忽然一陣喇叭聲,催促著他們。尹自牧把花收好后,開回學校。
而剛才那一幕,完完全全落在身后的郁孟平眼里。
他回包間后,因為心煩意亂喝了不少酒。本應該是他開車送老爺子回家,現在換成了他大嫂。
郁孟平這個沒用的,則和原原小朋友一起坐在后面。
他就見到白色連衣裙的周攢從旁邊跑過來,跑起來的時候,純白的衣角翻飛,嘴角掛著燦爛的笑。
竟然還在笑。
沒意思,實在是沒意思。
郁孟平越想越糟心,索性閉上眼,假裝睡覺。
忽然原原拍了拍他:“小叔叔,郁金香,郁金香,快看。”
什么郁金香?
郁孟平實在是拗不過這個小孩子,在原原還沒下狠手,摳他眼皮之前,他就睜開眼看過去。
就見到周攢護著的紫色郁金香。
抬起手,沒遮在頭頂上,她遮著那幾朵郁金香。
小心翼翼,像是怕泥水濺著它們。
郁孟平不知怎么就想起很早之前,他問周攢怎么天天送他郁金香,就不能送點別的。
他記得周攢說:“你不覺著你像郁金香么?”
說他郁孟平是朵嬌貴的郁金香。
昂貴,嬌氣,沒多大用處的。
卻于爆雨天午后,被周攢妥帖收藏。
郁孟平悶悶笑出來,笑得胸膛震顫。
誰說他們起于無聊打發時光的感情就該是個悲劇?
他偏不允許。
他們的故事未完待續,還能有別的走向。
作者有話說:
老郁除了那張臉好看得過分了點,投了個好胎,情商高了點,會賺錢,好像沒有別的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