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攢暑假的時候很忙, 早上七點半就要起來,做一個小時左右的地鐵,去旭陽翻譯社上班。
六點能準時下班, 偶爾兩個禮拜加三四天的班,到學校差不多晚上7點半。
她一般在學校后街解決晚飯。
日子過得艱辛平淡, 卻又在穩(wěn)重中規(guī)律前行。
人和人的關系就是如此, 如果誰也沒有主動聯系對方,那留在手機里的電話微信,盡管沒有刪除拉黑, 但也只是一個代表對方的符號而已。
就在周攢以為她和郁孟平回歸各自的生活, 就這樣了的時候,他們又有了交集。
這段交集在往后的日子里看來, 全都是郁孟平不甘寂寞的, 撩/撥個人秀和周攢的掙扎。
那天是這樣的。
周攢和陳靈燦之所以能在旭陽翻譯社實習多虧了尹自牧推薦。
翻譯社的老板是尹自牧大學師兄, 先和尹自牧說缺陪同翻譯, 尹自牧就推薦了周攢。缺筆譯的時候, 陳靈燦就被介紹過去。
下班坐地鐵回學校, 陳靈燦問周攢要不要一起請尹老師吃飯, 畢竟多虧了尹老師, 她們倆才有這樣寶貴的機會。
周攢和陳靈燦不太熟,在學校里沒講過幾句話。她們接觸比較多也只是因為上學期期末, 她做了一星期的代理班長。
她按照尹自牧的要求把翻譯小組的名單交給他,時間快要截止的時候, 陳靈燦忽然私戳她, 問她能不能和周攢一組。
全班一共25個人, 勢必有一組是四人組, 周攢沒多想就同意了。把這件事報給尹自牧的時候, 他正在做課件,忽然抬頭看了周攢一眼。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伏案工作,那雙琥珀色瞳仁微微發(fā)散,有些迷茫地說:“是我考慮不周。”
小組名單下來后,同組的蔡彤彤說:“她怎么和我們一組?”
聽著她驚訝的語氣,正在分配翻譯段落的周攢問了一句:“怎么了?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吧,就是她這個人有點怪怪的。這個學期才轉到班里。”蔡彤彤忽然走到周攢身邊,壓低了聲音說,“王一諾和輔導員關系好,聽她說這個陳靈燦其實比我們大一屆,不知道什么原因留級了。”
隨后她站直,聳聳肩:“班里的人都不愛搭理她。”
這種現象就好像是外人忽然住進封閉的村子里一樣微妙。
“我也感覺這個人看起來不太舒服,你還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蔡彤彤繼續(xù)說。
周攢一邊聽著一邊拉蔡彤彤,陳靈燦建小組群,之后把分配好的段落發(fā)進群里,看她們想要哪段。
之后說:“哪有你說得這么邪乎,大家都一樣。”
只是翻譯小組這件事后,陳靈燦這只游蕩了一學期都沒伙伴的鬼魂,像是找到了依靠,自發(fā)性地和周攢越走越近。
周攢原本不知道陳靈燦心思,她想私底下單獨請尹自牧吃飯,但陳靈燦提了之后,周攢就覺得兩個人一起請客會好些。
于是點頭答應。
只是請客吃飯是門學問,特別像是尹自牧這樣于她們有恩的師長。不能去太便宜的地方,也不能太貴了。
一來她們兩人畢竟是還沒自食其力的窮學生,二來尹自牧說到底是個讀書人,太豪華太闊氣的掉他身份。
陳靈燦一開始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周攢提出來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地說:“你說得很有道理。”
周攢看著地鐵窗戶上呼嘯而過的熒熒廣告牌,因為速度太快,上面的文字和人物全都化成虛影。
周攢想,和郁孟平在一起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他確實教會了她很多事。
用平和的,安全的方法。
省得她日后摸爬滾打,摔得遍體鱗傷。
于是兩個小姑娘在某個app上挑了半天,終于選定了家清新雅致的江浙菜館。
周攢將這個想法在微信上和尹自牧說了,并且真誠地表達了兩個學生想請他吃飯,以盡拳拳心意的意思。
尹自牧說好。
時間約在周六中午,正好周攢和陳靈燦休息。
可就到了周六,周攢坐上尹自牧的車,等陳靈燦一起去的時候,陳靈燦忽然打電話給她,說自己男朋友出了點事,不能和他們一起吃飯了。但聲音聽著也沒多著急。
尹自牧似乎是聽到點動靜,側身問,“怎么了?”
他那件米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閃著光,周攢掛了電話,正好被這道光閃花了眼。
她遮了遮眼睛,笑著說:“看來尹老師只能賞臉和我吃了,陳靈燦有些事情趕不過來。”
她沒告訴尹自牧是因為男朋友的事,周攢覺得因為男朋友而爽約不太好,所以替她遮過去。
尹自牧笑笑,發(fā)動車子朝那家菜館過去。
等到了那家江浙菜館門口,見到古韻悠然的裝修時候,周攢恍惚過來:原來她來過這兒吃飯。
之前有段時間,她想家想得緊,非常想吃杭城菜,特別是道熏魚,一嗦,嘴里全是酸甜的湯汁,饞得周攢天天在百度上看照片。
她又很沒有骨氣地在扒著郁孟平的肩膀哭哭唧唧:“京城有什么好,再也不北漂了,讀完書我就要回去。”
“別呀,京城有我呢,這還不夠好么?”郁孟平垂眸心不在焉地說。
被周攢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就是因為你,我才更要回去,你多壞啊,騙我這么一個小姑娘。我都難受死了,你還忙別的。”
周攢都有點回憶不起來,郁孟平那時候在做什么,回答她的時候有些敷衍,那些情話熟練得張口就來,都不過心。
見她動怒,郁孟平這才認真起來,把周攢抱在腿上。捧起她的臉,那張小巧的鵝蛋臉上布滿淚痕,眼睛鼻子哭得紅紅腫腫,但又像水果糖似的,呈著晶瑩剔透。
他溫柔細致地用大拇指指腹替她擦眼淚。
“連我也不要了么?說走就走?”
“不要不要,全都不要。你有什么好的?”她耍小脾氣,說完便咬住唇,高傲地翻他一個白眼。
郁孟平最喜歡她那口檀唇,小巧,又有點濕潤的厚度,吻起來特別舒服,見周攢輕咬著,便皺著眉,于心不忍。
掰開那唇瓣,耐著性子哄她:“別咬別咬,要是咬壞了,我得心疼。”
“哼,那我咬什么?”
他的手指在她粉嫩的唇上靈活碾轉,經過的地方像白糖遺留下他的氣息,甜的痕跡。
明明是簡簡單單的動作,被郁孟平做得勾人,周攢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軟塌塌的,空氣中的溫度上來了。
郁孟平那雙桃花眼垂眸,睫毛很長,在陽光下毛茸茸的。
她聽見郁孟平說:“吃我。”
便送入她口腔。
那天下午的陽光燦爛,在酒店客廳曬出半窗明亮,白色的紗簾翻飛空靈。
后來要不是周攢怕痛,不太愿意,不然早出事了。郁孟平只好伏在她肩頭喘氣,靠著她尋求慰藉。
周攢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被郁孟平弄得耳紅面臊。過了十幾分鐘還不見半點動靜,她的手都弄酸了。
“怎么還沒好?”她紅著臉嬌嗔抱怨。
郁孟平低低笑,看著她紅艷艷的嘴,不死心又吻上去:“快好了。”
最終悶哼一聲,出來了。
那天晚上吃的就是這家江浙菜。兩人玩了一下午,早就肚子空落落,特別是郁孟平。他們比平時點的都要多,但兩人都意外地吃完了。
再次看到這家菜館,周攢心里泛酸。
“你之前來過?”尹自牧看她嘴角的笑,問。
周攢點點頭,說以前和朋友來過。尹自牧略有所思。
兩人正準備要進去,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有東西還在車里,忘拿上來了,讓周攢先進去點菜。
說是師生之間,不必太過拘謹。
周攢笑著就先進去等他,剛進去就被人攔下來:“你好,小姐,請問有預約么?”
“現在要預約么?”周攢驚訝,環(huán)視了一圈餐廳,依舊是空蕩蕩的,只坐了三四桌人,“可你們店沒有坐滿。”
“抱歉,我們這家店是會員制,接待的都是熟客。如果您沒有預約的話,我們很難招待您。”
餐廳有會員制并不少見,只是周攢跟著郁孟平的時候,對這些已經習慣了,平時都是郁孟平操辦,她從不用擔心。
可是已經明明和尹老師說好在這兒吃而且,陳靈燦又半路不來已是失禮,周攢又臨時從哪去找一家合適的餐廳?
服務生端著抱歉的笑容,周攢一臉為難,低頭打開手機想要另找一家,祈禱著尹老師慢點來才好。
正要轉身走,周攢被人叫住。
她轉身一看,見到一身西裝打扮的男人,她在腦海中搜刮一圈,不確定地開口:“蘇經理?”
他們結緣還得益于那回吃飯。她特別喜歡吃這家店做的熏魚,很有地道杭城菜的味道,一點也不腥,炸魚即使在醬汁里走一遭,焦脆的皮依舊是酥的。
為了這道熏魚,她還特意來了幾回,只是這菜館離郁孟平住的酒店有些遠,郁孟平后來懶得走動,直接給蘇經理打電話,讓他送菜上門。
他們家是不做生人生意的,更不用說送外賣。
每次外賣送過來,周攢總是積極地去拿,一來二去,也就和蘇經理認識了。
“難為周小姐還記著人。”蘇經理是這家菜館的經理。
周攢不好意思地笑笑。
蘇經理看了看自家服務員和周攢,便明白其中意思。
“是和朋友一起吃飯?”他連忙領著周攢進來:“快進來坐。以后您來店里和郁先生一樣,都不用提前預約。”
后頭那句話是對服務生交代的。
現在沒有別的好辦法既能夠找到一家相當的店,又能在尹自牧面前不失禮。聽著蘇經理左一句郁孟平,右一句郁孟平,她也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等到了窗邊的二人坐上,周攢說:“我現在不和郁孟平在一起了。”
就這么一句話,把蘇經理正要說的“正巧,郁先生今天也來了”給實實在在地堵在喉嚨里。
他忽然有些尷尬,覺得自己馬屁沒拍到實處。
而周攢是笑盈盈地抬頭對他說的,那笑意是坦坦蕩蕩,“今天是請朋友吃飯謝恩,不知道規(guī)矩就帶他來這兒。實在是麻煩蘇經理,以后就不會了。”
她說得平易近人,替蘇經理解圍。
蘇經理訕訕地說:“哪兒的事,以后您就是店里的熟客,照樣不用預約,報名字就成。”
他不便多留,客氣道:“周小姐慢點餐。”
便離開了。
原本是要去后廚,但想到了一些事,腳尖一轉就去了包間,他敲了敲門,門很快就從里頭開了。
從開著的縫里傳來笑語晏晏。
他朝著主座的郁老先生問好,便走到郁老先生旁邊的男人身邊。
那男人長相周正,坐著也是身姿清絕挺拔。蘇經理附耳輕說:“郁先生,周小姐來了。”
正在夾菜的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微微一頓。
雖然周攢和蘇經理說自己已經不和郁孟平在一起了,蘇經理本也不想生出事端,多此一舉和郁孟平通報。
只是去廚房的路上,他忽然想起來今天郁孟平和他說要來吃飯。
電話里點完菜,他多嘴問了一句:“郁先生什么再帶周小姐過來吃飯?剛好店里來了批河蝦,杭城空運過來的,可不是什么白洋淀水庫里的的。”
就聽到郁孟平在那頭微微沉默,之后說:“過兩天,過兩天問了她意思就過來。”
郁孟平今天來店里是來吃家宴的。
老爺子心臟上動了大手術,從醫(yī)院鬼門關走了一遭,好像開始意識到自己年歲已久,所余日子不多,就格外喜歡一家子聚一塊,熱熱鬧鬧地吃飯。
除了郁父在外地任職,郁母前段時間出國視察工作之外,家里的小小輩輩都到了。
為了多熱鬧,郁孟平索性把齊碩耿憲那幾個也叫上,反正郁齊耿三家相互都認識,這幾個小的也都是郁老爺子看著長大。
一群人湊成兩大桌。
蘇經理說完走了之后,郁孟平依舊坐在位子上。
他哥哥郁明輝睇了他一眼,不茍言笑地問:“出什么事了?”
郁孟平搖搖頭:“小事。”
桌上又恢復了熱鬧,郁老爺子看著一大桌子杭邦菜,想起自己年輕當兵的時候在杭城也住過一段時間。
他開始憶苦思甜,和小輩們回憶自己駐扎在杭城時候的奇聞軼事:“那時候的西湖啊,就是個臭小水塘,當時住在旁邊的人家,什么垃圾都往里頭扔,一到夏天就臭得不行,到處是蚊子。”
“我們都不愛去那兒看,哪里曉得現在搖身一變,西湖已經是杭城的明信片,國家五a級景點了!”
老爺子到底是當過兵的,生病住過院也中氣十足。
他講的歲月是小輩們從沒經歷過的,也很難從影音文字上感知,他們聽得津津樂道。
除了郁孟平,目光虛虛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見到大家在笑,他也跟著笑。
十幾分鐘后,郁孟平忽然站起來離席。
身邊有個女人拉住他的衣角:“二哥,你去哪兒?”
郁孟平沒看她,就說:“去趟洗手間。”
那女人無趣地撇撇嘴。
齊碩夾了塊年糕到她碗里:“這都要問,你是二哥的跟屁蟲?吃你的吧!”
那女人羞地罵他:“要你管。”
之后把碗里的年糕丟進他碗里:“我才不要吃黃魚年糕里的年糕!”
老爺子看了呵呵笑,和郁明輝說:“到底年紀還小。”
郁明輝到了老爺子面前才有點笑容,說是。
郁孟平從包間出來后,就見到周攢白色的身影從他面前一晃而過,根本沒看到他。她看著是去洗手間的。
而目光再看向她離開的位子,那對面坐著另外一個男人。
手頭上的打火機蓋子彭一下又重重地彈了回去,好像是撒氣似的。
他也跟著去了洗手間。
大概是客人不多,這家店的洗手間很干凈,頭頂有淡淡的流光打下,旁邊是由鵝卵石鋪就的小空地,布置著假荷花和按著比例縮小的烏篷船,很有江南韻致。
沒有來往的其他人。
郁孟平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看見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女廁所門口如履薄冰地來回張望,好像在確認他走沒走似的。
見到他還站在那兒,又惶恐地把門關上。
郁孟平單手抄在兜里,手里的香煙纏繞而上,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吸了口煙,等得有些沒耐心了,于是走到女廁前,重重地敲門:“周攢,出來。”
每一記都悶重得像是擂鼓,敲一記,心也跟著跳一記。
作者有話說:
看你們今天怎么說我短小,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