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攢手指穿過被子, 勾住他的小拇指。
就光這點小動作就用盡了她鼓起的力量,手心濡濕一片。
郁孟平的手靜止不動。
周攢知道他沒有睡著。
想起白天耿憲和她說的那些事,直覺得心有愧疚。
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很早之前郁孟平就說過她,這么多年過去, 周攢始終沒有長進。
挪威的冬夜寂靜, 萬物凋敝。
對面的墻上不知是月色還是雪色,周攢盯著看了好久,原本堵在嘴里的話會這樣順著溜地說出來。
“郁孟平, 這兩年你過得好么?”
說完之后, 周攢泄了氣,像是即將要迎來巨大的恐懼。
然而沒有。
郁孟平輕聲幽魅地笑了兩下, 直起身子, 在黑夜中摸索開了床頭燈。
周攢還沒有準備, 燈猝不及防就亮了,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猛烈的燈光刺得她眼睛浮了層水光, 然而最終還是眨了一瞬。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郁孟平伏在她眼前。
墻上映照著他龐大的黑色影子。
他散漫地摸著周攢的臉, 那張薄唇卻是冷然道:“過了兩年,你倒是學會心疼人了。”
“我過得好不好, 難道你看不出來么?”
分別后,他們這樣近距離地靠近對方, 連每一寸皮膚都很清晰。
再過幾天, 過了新年, 郁孟平就是31了, 周攢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眶, 是比以前凹不少。
可她萬萬說不出讓郁孟平放棄國內的家人朋友和事業,讓他等著她,或者跟著自己隨任。
手指又向眼角側邊滑落,郁孟平湊過去,蹭了蹭,看起來很溫馨。
他的手弄疼了她。
周攢皺了眉。
郁孟平低下頭,嘴唇在她臉上流連,聲音確是緩慢毫無感情:“今晚留下來干什么,周攢,告訴我。”
背彎成弓,周攢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纏吻上去:“我只是想要你開心一點。”
你看起來太難過了,郁孟平。
郁孟平坐起來,左手依舊在暖熱的春水中,另一只手摟住周攢,抱在懷里,周攢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他們唇舌交纏,舔噬,飽含闊別已久的安慰和親呢。
只是今夜如何都是克制的,兩人都在相對安全的范圍里相互給予彼此快樂,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們害怕回到靜園時候那樣子。
只敢淺嘗輒止。
好像如果回到最開始甜蜜的樣子,就會有人被逼著妥協。
而周攢不想回到被人看輕的境地,想來郁孟平也不愿為了她顛沛流離。
相擁之后,是無限的落寞。
到了后半夜,周攢累得沉沉睡過去。郁孟平依舊坐在那兒,整理頭緒。
老實說,他確實喜歡和周攢在床上肆意玩鬧,感受到柔嫩的肌膚,微涼的體溫,有一剎那,讓他生著兩人還在一起的錯覺。
從什么時候起,他就被這小東西牽著鼻子走了。
他一個人站在戲臺上實在是冷,卻唱不了任何戲。
可他要什么呢?
郁孟平思緒繁雜混亂,一時理不清,于是輕手輕腳起來,走去客廳抽煙。
可翻了翻帶來的衣服褲子口袋,他才意識到這次來挪威沒有帶煙過來。
他一時間煩躁懊惱。
站在窗前,就連雪光曈矇的天色也不能撫平他的燥意。
他又回到房間里,床上周攢睡得祥和,柔順地像個嬰兒。
她竟也睡得好!
憑什么要讓他想這么多。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于是煩躁中的郁孟平很幼稚地把房間里所有的燈都打開,亮如白晝,他就這樣站在床邊生氣地盯著她看。
他不好受,她也別想安生!
周攢被走動的聲音吵醒,迷蒙地睜開眼:“郁孟平”
聲音輕柔迷茫,像是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下意識向郁孟平求救。
郁孟平壓下眉頭,臉色很臭,等周攢連叫了好幾聲,才嘆氣似地回應:“沒什么事。”
他又把燈關了。
屋內暗下去的時候,郁孟平暗罵自己沒骨氣,神經病一樣。
在空地上站了許久,直到身上冷得像塊冰,郁孟平才上了床,將周攢一把抱在懷里。
像是一只暖爐掉入冰水中,周攢瞬間清醒,她實在是怕冷,一邊喊郁孟平的名字讓他放開,一邊掙扎著想跑。
只是她越這樣,郁孟平抱得越緊。
他愉快得像只風中的鈴鐺,聲音清脆:“這就怕了?有你受著的時候呢!”
他還沒有原諒周攢。
周攢是在離開挪威的前一天,才見到極光。
那時候她已經把別墅里的東西搬到郁孟平酒店房間,聶青濃一如即往地在外追極光,有時候跑的很遠。
周攢在酒店見過一次齊碩,他當時從斜對門的房間出來,周攢正開著門乖巧地坐在輪椅上等郁孟平回來,兩人相視一笑。
“在等我二哥?”齊碩走過來要推周攢,“我推你過去找他。”
周攢連忙止住:“不用。我就是無聊,別去打擾他。”
齊碩笑著點點頭,手依舊撫在把手上,兩人相顧無言。
周攢先開口:“見到青濃了么?”
齊碩站在她身后,周攢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聽到聲音微弱:“她不想見我。”
心頭一片苦澀,周攢連自己都自身難保,這樣還算安靜的日子過一天是一天,又如何能寬慰齊碩。
于是周攢盲目地點頭:“會好的,齊碩,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齊碩和聶青濃是這樣。
她和郁孟平也是如此。
聶青濃打電話給周攢的時候,郁孟平剛從外面回來。
他洗了手,手指帶著涼意熟稔地在周攢脖子肉上掐了一把,周攢嬉笑著躲開:“青濃打電話過來讓我們去看極光,再不去怕是要錯過了。”
郁孟平不弄她了,點頭答應,推著她往外走。
看極光的地方離市區十公里遠,他們住的酒店其實也能看到一點,但越往郊區開,極光越盛。
聶青濃在一處帳篷那等著周攢,輪椅在冰面上呼嚕嚕的滾過。
到處都是看極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驚訝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上的綠色極光像是在水中洗滌的長而寬的綢緞,在天空中游曳。
聶青濃看到郁孟平在旅行車邊給周攢接熱可可。
她好奇地問:“你和我二哥和好了?”
聶青濃有些羨慕,可一想到前幾天自己拒絕齊碩,便濕了眼眶,她仰著臉,不愿讓周攢見到自己的狼狽。
周攢看了一眼她驕傲的下巴,便也很快挪開目光,什么話也不說。
郁孟平端著兩杯熱可可朝她走來。
不禁讓周攢想起2016年,他們來杭城找她,他們四個人在郊區放煙花。
可如今,這樣的場景再也沒有過。
看完極光的第二天,他們便離開了挪威。
在機場分別的時候,郁孟平看著周攢的眼睛問:“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攢不懂,搖搖頭。
他目光中有什么東西碎了一地,像是夏日被陽光照著的瀲滟水面。
溫熱的手指撫在周攢面頰上,柔情似水地說:“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周攢,為什么不肯說呢?”
周攢陷入回憶里,可身后的廣播一遍遍地催促著兩人。
她什么也想不了。
郁孟平笑了笑,說:“走吧。”
好像是理所應當地,周攢和聶青濃去了英國,郁孟平回了國內。
他們沒有約定,也沒有說下次什么時候再見面。
也有可能再也不見了。
挪威的那段日子不過是空花陽焰,終究是要醒的。
聶青濃推著周攢回她住的地方,不免有些憤憤:“你看看,他們這些臭男人啊嘴上說愛你,一到實際行動就沒影。”
“我二哥也真是的,你眼巴巴地給他買橘子,腳受傷成這樣,他倒好,屁股一拍自己回國了。推還是我給你推過來的。”
到了家門口有個臺階推不上去,周攢撐著,在聶青濃和rebea的攙扶下自己蹦噠了上去。
聶青濃嘖了一聲:“所以,周攢,我們以后就不要男人,我們兩個女的一起過過日子算了。”
周攢又想笑又覺得心酸,點點頭說:“好啊好啊,就我們兩個,還要什么男人。”
一旁聽不懂中文的rebea兩頭懵:“你們別欺負我外國人聽不懂中文,所以說中文罵我。aulis,我對你這么好,都給你帶小蛋糕吃呢!”
周攢和聶青濃忽然噗嗤笑了出來,但周攢看著房子遠處空地,淚眼模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攢和前年來倫敦的時候一樣,過著算是清苦的讀書日子,整日以文獻資料為伴。
從挪威回來,她還是繼續這樣過著。
但因為她的腳差不多要過兩個月才能恢復正常,現在無論是去學校上課還是出行都得仰仗著聶青濃。
好在聶青濃沒事情做,她樂得當周攢的司機和保姆。
除了必要的上課,她也不允許周攢再出去,就怕磕著碰著,到時候不能恢復如初。
而且聽說喝骨頭湯有利于恢復扭傷,說什么以形補形,于是聶青濃每天都會熬一保溫杯的骨頭湯給周攢。
只是她實在是做不了稱職的保姆,往往從超市里買來的生活用品都是周攢用不慣的,那骨頭湯也一股子肉腥味。
就連rebea等到聶青濃離開后,都忍不住和周攢發牢騷:“aulis,以前我覺得中國菜不管怎么做味道都不會差,現在看你每天吃的我都改觀了。”
“這么難吃的東西,你為什么還要吃啊。”
周攢笑笑說:“因為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給我做的,我不忍心丟掉。”
就算再難喝,只要一想到是聶青濃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小笨蛋親手給她熬的骨頭湯,周攢都忍不住全都喝光。
就算是骨頭也要啃掉!
聶青濃這個人,感情上比誰都要通透,當斷就斷,就算是周攢也得喊聲老師,可惜到底是個錦衣玉食的小姐,從沒照顧過過人。
日子看似這樣平淡地過下去,但始終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聶青濃看著周攢喝完了鯽魚豆腐湯,交代讓她好好休息之后,就開著她那輛紅色的保時捷走了。
周攢趁著rebea不注意,拄著拐杖從屋子溜達到外面的小街上。
一月的倫敦依舊很冷,周攢穿了件白色的羽絨服,從一個個窗明幾凈的櫥窗面前慢騰騰走過。
不管櫥窗里展示著什么東西,她都要仔細瞧瞧,特別是漂亮衣服,首飾,和一些美食,她都要停留許久。
周攢現在做翻譯掙錢,而且有些閑錢讓聶青濃幫她做理財,周攢不能說沒有錢,但也不能花錢大手大腳,不考慮后果。
衣服首飾是不能買的,她現在腳瘸了,穿上這些給誰看呀,就是那些食物吧在壁燈下,看著實在誘人。
特別是她最近有段時間也沒吃點好東西了,周攢特別想念這些美味。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都想拿下!
就是價錢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周攢糾結許久,最后只打算買一個面包。就在她直起腰,往后退的時候,那金碧輝煌的櫥窗上好像閃過一道熟悉的影子。
很像是郁孟平。
周攢忽然茫然起來。
真的是他么?
從挪威回來,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周攢都會夢到他,夢到他們的過去。
他們依舊在靜園里平靜地過日子。
甚至有時候周攢夢見那棵老玉蘭都開花了。
周攢很想他。
怎么可以從挪威分開后,兩人就沒有聯系了呢。
她連忙轉身,一張張臉辨認過去,可惜什么都沒有。
獵獵寒風吹亂她的劉海,迷了眼。
茫茫人海中,她沒見到郁孟平的身影。
大概是她想多了。
最終,周攢只買了一個心儀的面包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她不用去上課。
大概是昨天以為見到了郁孟平,周攢整晚都在疑心自己是出現了幻覺還是真的見過他,因此晚上都沒有睡好。
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按照這個時間,聶青濃應該早就在屋子里忙活,可現在屋外靜悄悄的。
周攢甚至以為是她看錯時間,洗漱完后出了房間,卻在屋子里見到了一排的陌生面孔,穿著專業的行業服,手上端著東西。
而聶青濃和rebea坐在沙發上進行國際象棋友誼賽。
“青濃,你把你全家的家當都叫人搬過來了?”周攢好奇地問。
聶青濃轉過頭不咸不淡地說:“哪能啊,我可沒這么大的本事。”
rebea轉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問:“aulis,這些是你的仆人么?以后我們的屋子就和唐頓莊園一樣?有管家的那種?雖然仆人,管家這些詞很有階級性。”
她們說完,那些人挨個走過來,將手上的東西展示給周攢看。
“我們是街角那家女裝店的,這條墨綠色裙子很襯您,讓我幫您量一下尺寸看看是否需要修改可以么?”
“我們是這條街尾的首飾店,我們的設計師曾經供職于蒂芙尼,這條項鏈是私人定制,您看看上面這閃耀的鉆石。”
“我們是女裝店旁邊的面包店,這是我們新出的款式,很受歡迎哦,現在要嘗嘗么?味道剛剛好。”
周攢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辦,這些人手上拿的怎么都是她昨晚看中的東西。
“對不起,我不需要這些,這些衣服和首飾我買不起。我們現在也不需要面包。”
立即有另外的一位瘦高的,穿著渾黑衣服的女人站出來,攙扶著周攢坐到沙發上。
“周小姐,不用擔心,已經有人為您買單。我是您的管家,”那女人又指著身邊一張中國面孔的師傅說,“這是付師傅,他是您的廚師,以后由他照顧您的飲食。”
付師傅四五十歲的樣子,微微發胖,自我介紹一番后,笑著說:“我擅長做粵菜,周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我。”
聶青濃和rebea這兩個人好奇地跑到周攢身邊,問那些人:“到底是誰讓你們來的?”
那些人只是看著周攢,笑著搖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聶青濃若有所思,只有rebea這個摸不著頭腦的黎巴嫩/女人好奇地問周攢:“aulis,到底是誰讓他們來的?”
所有塵埃落定,周攢低頭,盯著右腳上漸漸癟下去的淤青,腦后露出一段修長的脖頸,如玉似地發著光。
還能有誰呢。
無非就是郁孟平。
原來她昨晚真的見到他了。
但他沒有出來見她。
周攢鼻腔發酸,抬頭看向聶青濃的時候,紅了眼眶。
她始終是愛他,也是想他的。
周攢以為郁孟平會出來見她,或早或晚,可她等了許久也不見這個人的蹤影。
直到她的腳踝快好了,他們也沒見面。
別人都說睹物思人,可周攢到了倫敦后就和過去的一切斷了聯系,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她思人。
做完作業后,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怔怔地發呆。想郁孟平想她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聶青濃不忍直視,但也不知道說什么開導她。因為在她心目中,她也覺得她二哥和周攢很相配啊。
可惜他們之間還隔著必須要有人妥協才能解決的矛盾。
仔細想想,她和齊碩之間也是這樣,但他們選擇了分開。可分開后,她會因此開心么?也不見得的。
曾經一切都和你十分匹配的人出現過,且彼此都真心相愛過,并不會有下一個更乖的情況。
更多的是念念不忘。
周攢嘆了口氣對聶青濃說:“我以前一直以為我不欠你二哥,但現在看來我欠他很多。”
聶青濃在想別的事,卻也應和道:“他算是我們這個圈子里最靠譜的一個了。”
周攢幸福地抿唇笑:“是啊。”
周攢是過了幾天才發現,郁孟平對她的好不僅體現在衣食住行上,連她的家人也被他悄無聲息地照料著。
那天她上完課回家,她的腳已經不需要駐拐杖,因此也沒讓聶青濃來載她回去。
周攢自己走回去的。
一邊走的時候,一邊隨便看看,試圖能不能看到郁孟平。
她要求了好幾遍家里的英國女管家自己要見郁孟平,那個女管家只說:“我真的不知道郁孟平是誰。”
家里小姨的微信電話打了過來,來問周攢表妹應該怎么學英文。
自從周攢來英國留學后,她就成了家族里會讀書,且有出息的代表。只要有關于學習的事情,就會來咨詢周攢。
小姨的女兒今年才六歲,居然已經開始學英語了。周攢想起自己第一次學英文26個字母還是在念初中的時候。
她一面留意街邊的窗戶鏡子,一面和小姨傳授學英文的方法。
說完后,小姨說了幾句謝謝,最后感慨一句:“攢攢,幸好你就要回來了,你爸上次去醫院做手術,醫生都讓他多休息休息,現在他還在每天加班,說要多給你寄點錢,我們怎么說都不聽勸。你回來就好了。”
周攢心頭猛地一跳。
她完全不知道周爸進醫院的事兒。
之前每周給他們打電話的時候,也沒聽他們提起過。
來海外念書,最放心不下的除了郁孟平就是家里的爸媽和幾位老人。
而且周爸還是為了多給周攢掙點錢才住進醫院。
周攢的心跳個不停,一直給周媽微信打電話,她從沒覺得等待的時間這十幾秒的時間是如此漫長。
郁孟平小時候就是過慣了這樣的日子吧,想要爸媽在身邊的時候,總是天南地北,隔著時差,什么忙也幫不上。
周媽接起電話的下一秒,周攢就單刀直入。
“嗐,你說這事啊。”
背景里有周爸咳嗽的聲音,一聲忍著一聲,周攢聽著難過。
“都已經過去了,攢攢,你別擔心。都是去年11月底的事情,你爸現在好著呢。而且,你男朋友都幫忙的,都不需要我們多費心。”
“什么男朋友啊?”周攢不死心地問。
真的是郁孟平么?
他們都沒見過郁孟平長什么樣子。
而且那時候她和郁孟平都已經分開了。
周媽像是在回想,忽然很歡快地說:“就是你男朋友啊,你還記得你大一那年暑假,生病住院,我們接到過你男朋友電話,這聲音我一直都記得呢。”
周攢沒來由地難受起來。
她在想這兩年自己都在干什么!
怎么如此狠心地不去聯系他!
即使分開了,不能在一起,她也該給他發個短信,哪怕是新年祝福呢!
然而什么都沒有。
就讓郁孟平在夜里孤寂。
周攢又和周媽交代了幾句,之后加快速度回了家。
一到家推開了門,就抓著那個英國管家問:“emily,你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你的雇主是誰,讓他聯系我。”
emily臉上依舊溫和得疏離,以為還是平常那樣:“哦,親愛的周小姐。我已經和你說了很多遍了,我受雇于中介機構,并沒有見過你說的郁孟平。”
她不會說中文,郁孟平這三個字被她念得稀奇古怪。
她怎么可以把郁孟平念得如此難聽!
周攢不允許。
“別說話了,emily,那讓你老板聯系我,如果今晚你老板不給我打電話,我就解雇你。讓你從哪來就回哪去。”
emily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意思,她冷靜地說:“中介已經支付我全部費用,不管你什么時候解雇我,我都能領到這筆錢。”
“還有,作為我服務的對象,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失禮么?”
周攢忽然間脫了力,垮下來,雙手捂著臉,濕熱的淚水落下來,沒一會兒整個掌心都是了。
“我知道,我很失禮,你讓他聯系我吧,怎么樣都好,我真的很想他。”
“你為什么不自己聯系他呢?”
“我打不通電話,消息留言也沒有回復,你以為我笨到這個地步么?”
emily四十多歲,她憐愛地拍拍周攢肩膀:“哦,親愛的,就哭出來吧。既然想他就哭出來吧。”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出現了呢。”
周攢現在什么都聽不進去,她其實也不怎么想哭,但感覺就是心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她再也見不到郁孟平了么?
好像是的。
周攢伏在emily肩頭,慟哭。哭累了才回房間。
過兩天,聶青濃要來帶周攢去醫院復診,她在周攢房門外敲了很久,周攢也不愿意開門讓她進來。
唯一開門的條件就是讓聶青濃去聯系郁孟平,否則她就這輩子也不出來。
聶青濃不吃這套,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說:“那你別出來吧,就在房間里變老,長皺紋,頭發變白。到時候我二哥在外頭吃香的喝辣的,依舊年輕。”
沒一會兒,門就開了一道縫。
周攢像是只憤怒的小倉鼠,在這縫里反擊聶青濃:“你瞎說,我沒變老,我還是很漂亮。”
可聶青濃看過去,周攢的那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地說:“好好好,你還是很漂亮,和我二哥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周攢才開心。
可她揪著聶青濃的衣服討好地說:“你幫我聯系聯系他唄,他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其實聶青濃也聯系不到郁孟平,圈子里的人說郁孟平現在和江家爭得你死我活,行蹤飄忽不定,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在哪兒。
可為了不讓周攢傷心,聶青濃一口答應。
隨后兩人坐在地板上 瘋瘋癲癲地又哭又笑。
從挪威回來已經過去一個月,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周攢意料之外得知了尹自牧的消息。
尹自牧審查本科生論文的時候,有人舉報一個男學生的論文是買來的,這男學生的論文正好由他管,在他手上。
按照正常邏輯,尹自牧只要把這件事報上去,該罰得罰,該處置的處置就行。
可問題出在這男學生是f大校領導的獨生子上,這可就難辦了。稍微知道利弊的老師都在這時候隱身回避,偏偏尹自牧不知所謂地往上遞,上一級的領導壓著不動,他就繼續遞,甚至越級遞。
最后他就給護著兒子的校領導找了個借口開了。
這件事幾乎傳遍了周攢本科同學的微信朋友圈。
此刻周攢正坐在倫敦的一家咖啡館,和尹自牧面對面聊著。
周攢笑著問:“不在f大教書了,尹老師以后想干嘛?”
尹自牧喝了口咖啡,他有種卸下包袱后的輕松,“我以為你要和其他人一樣說我怎么為了這點不相干的小事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尹自牧是個慎獨謙謙君子,不欺暗室,周攢一直都很欣賞他的人品,并以之為目標。
因為懂得,所以飽含真誠地說:“因為我知道尹老師不是這樣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尹自牧頓了頓,目光從周攢臉上落到眼前的咖啡上,那淺褐色的液體倒映著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她像顆小石子兒,把自己打磨成了光滑的鵝卵石,精神飽滿,有林下風致,卻也有點憔悴。
是為了那個人么?
不過還有人能理解支持自己,也是件很開心的事。
尹自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用擔心我,目前我就是想散散心,已經有其它高校給我發offer了,待遇只高不低。”
周攢不假思索地說:“應該的,以尹老師的本事來說值得這些offer。”
他們輕松簡單地敘敘舊,周攢從連日緊繃的狀態中松懈下來。
可尹自牧還是能察覺到那些笑很是勉強。并不是不想笑,而是處于難過的愁緒中,這些愁緒牽動著周攢的神經。
快要喝完咖啡的時候,尹自牧問了一個讓周攢猝不及防地問題。
他問周攢:“你還在等那個人么?”
好想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們郁家最近不太好,我也是聽人談起,在我離職前,姜致年姜老師本來想保我來著,但他現在也自身難保。”
這么久以來,她頭一次聽到郁孟平的消息。
更沒有料到這個消息會從尹自牧口中得知,然而聽到后,那顆心不免揪著。
“他還好嗎?”眼睫毛顫顫地問。
尹自牧聳了聳肩,“他們江家的勢力這么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說扳就能扳倒的,不然郁家早些年也不會無動于衷。而他現在也不是單純為了他姑姑了,他們郁家可以說是被逼無奈,要放手一搏。”
“你也別太擔心,很多人都忌憚著江家,不會在這回合讓他們得逞,不然一家獨大,對誰也沒有好處。”
“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總要吃點苦頭。”
如同四兩撥千斤般運籌帷幄,尹自牧不動聲色地和周攢分析局勢。
周攢松了一口氣。
得知這樣的消息,本來想見郁孟平急迫的心情也緩和了不少。
不管怎么說,唯愿他平安。
周攢看過去,不經意間細細打量起尹自牧,以前只把他當老師看,只有尊敬,可現在看來他身份也是不一般。
連聶青濃都不知道的消息,尹自牧又是從哪里知曉的?
尹自牧依舊淡定地喝咖啡:“不過,周攢,你想過沒有。就算他們郁家沒事了又怎么樣?你知道進了外交部,要往上走,必須要經常分配到國外。”
“郁孟平不可能會和你一起。”
他緩慢地將這個殘忍地事實說給周攢聽。
周攢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那張好不容易開心一點的臉,又耷拉下來。
尹自牧瞧了周攢一眼,垂下眼眸看著那杯咖啡,緩慢又肯定地說:“但是,我愿意陪你去。”
這是他藏在心底許久的話,說出來的時候輕松許多,可到底是有些緊張,虛攏的拳頭手心都是汗。
尹自牧保持這個姿勢有些僵硬,他慢慢朝周攢看去,揭露這個答案,卻看到周攢呆楞的模樣,心中已然是明白。
周攢有種奇異的惶恐,忽然覺得渾身發癢發熱,讓她不自在。
“尹尹老師我”周攢紅著臉,不知道怎么回復是合理,不失禮節的。
尹自牧為自己爭取:“周攢,如果你是要顧忌師生情誼,可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我辭職了。”
“尹老師永遠是我的老師。”周攢脫口而出。
見到周攢認真的神情,尹自牧忽然苦澀起來。也許他今天就不該和周攢提起這件事,就讓那微酸的愛戀藏在青翠的松柏間。
過了許久,他周正地淡笑,主動調節氣氛:“你就這么喜歡郁家老二那個混賬啊。”
“可是,我愛他。”
盡管他是浪蕊浮花一朵,可他本性良純。
教會她難過了要睡在舒服的床上讓自己好受一些。
教會她字正腔圓地法語發音。
更教會她盛氣凌人,偏偏驕縱。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周攢給弄丟了。
直到和尹自牧分別,周攢還是覺得今天的見面怪怪的。
從咖啡館坐地鐵回家,正好遇上了倫敦的地鐵大罷工,地鐵只運營到一半,就隨意地把大家拋在半道上,跑出去參加抗議游行隊伍了。
和周攢一道下來的乘客滿是抱怨:“這地鐵費用從前年到現在都漲了快1磅了,他們還要怎么樣!”
周攢聽著笑笑,跟著人群往外走,大街上擠滿了人,周攢走了兩個街區才打到車回到家。
空蕩蕩的家,她已經把emily辭退了,反正她的腳也好了,不瘸了,不需要人照顧。
而且她這房子破破小小,還有個管家,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話。
rebea最近和edward吵架,想要分手。不過她覺得提分手要當面提,不然顯得很不尊重人家。
雖然周攢覺得她這次去牛津很有可能還會和edward滾到一張床上。
而聶青濃又約著和朋友去別的地方玩了。
大家的生活都在繼續往前,不管好的壞的,周攢想自己也不應該繼續留在原地。
就算要等郁孟平,也要讓自己變好,變優秀地等她。
她帶著一身疲憊落入柔軟的床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大門的門鈴聲,而且還越來越急躁。
rebea這個女人怎么老是忘記帶鑰匙?!
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她快把她盡職盡責地照顧周攢的美好形象毀了!
就在門鈴響起的第六十八下,周攢終于認命地從床上起來,去開門。
就在她昏昏欲睡想要罵人的時候,郁孟平一身清寂地站在門外,西裝革履。
遠處是倫敦到了晚上七八點依舊是微微亮的煙熏玫瑰的天色。
他很是春風得意地笑起來。
周攢得承認,她心目中那個慵懶又矜貴得度的郁孟平回來了。
郁孟平溫潤地笑:“聽說,你很想我。”
有一句詩怎么說來著,待浮花浪蕊俱盡,伴君獨幽。
周攢的眼眶濕潤得如同萬千繁星般閃耀起來。
郁孟平走上前,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在她耳畔輕聲說:“我也是。”
作者有話說:
終于和好了……
這一章把尹老師的線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