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你跟我裝?
燕辭云不信這小羊崽子真不知道自己對他屁股底下的皇位是什么心思。外面傳的沸沸揚揚,就算是再天真的人也不可能毫無芥蒂。
更何況原主自從被先帝托孤之后對當時還是少年的新帝并不好,更甚至等到新帝加冠成年之后,還暗含覬覦之心。
就這樣一個一手遮天的權臣形象,新帝還真能真心實意的關心他?原著里不想著暗中蟄伏,日后宰了他都算好的。
當然,最后這小羊崽子還真做到了。
心里嗤笑著,燕辭云自覺也虛情假意的很,面上帶了幾分笑,叫那雙被玉紗遮住的灰眸里看不出情緒。
“不必了。”
“今日叫陛下過來另有要事,倒是不必為臣這不爭氣的身體費心。”
他拂開皇帝的手,轉身讓女婢去給陛下上茶。
“陛下上座。”
燕辭云現在倒是懶得計較座位問題,他更在意的是等會兒的事。卻沒察覺到姬玉真似乎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燕辭云喝著茶笑道:“說來裴太傅已經教導陛下將近一年,臣卻一直公務繁忙,少有過問裴太傅等人,也不知道陛下近日來課業到底如何,臣愧對先帝,實在慚愧。”
“陛下可知最近城外發生了何事?”
原主之所以容忍裴道慎當陛下太傅不過是因為裴氏前不久暗中投效了他,算是自己人。當然,這在燕辭云看來又是一個二五仔。
坐在上首的皇帝表情不變,他原本以為這位攝政王“老師”是試探他是否有異心,但是在對上燕辭云神情時卻又覺得不是。
姬玉真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總覺得今日再見這位“老師”和往日有些不同。
他一直對于所有人都沒有什么情緒,只是今日的老師卻叫姬玉真有了一絲探究之心,雖然這絲探究淺淡的幾不可察,于他本身而言更是不值一提。
在眼眸落下的一瞬間,仿佛心中剛剛的冷漠全然化去,姬玉真表情疑惑。
“老師指的是?”
燕辭云嘆了口氣:“近月各地大旱,送上來的折子陛下想必也見過。就連都城之外也涌入了一批流民。”
他握著雀扇,神情莫名:“裴太傅不知有沒有和陛下說過這些。”
姬玉真當然知道流民的事情,不過裴道慎倒是沒有說。只因為幾日之后,以反攝政王為一派的戶部尚書等人就準備在朝堂上當庭上奏,死諫攝政王,讓他開倉放糧。
姬玉真想到昨日洞真觀外發生的事情若有所思,他這位“老師”現在已經搶先一步放糧了。他心里大概知道燕辭云要做什么,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卻又覺得有趣起來。
燕辭云轉眸邀請:“殿下可要跟臣出城去看看?”
姬玉真身為聽“老師”話的學生,當然點了點頭。就在他準備同意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刀兵聲。
看見戚統領過來,守著門外的近衛伸手攔住了他。
“戚統領,陛下今日到訪,攝政王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戚逖想到前段時間還曾在攝政王書房里見到陛下的貼身物件,就臉色難看,腦海中幾乎瞬間想象出了燕辭云是怎么覬覦皇帝的。心里戾氣翻涌,叫他恨不得拔刀闖入書房,這時候卻只能勉強叫自己冷靜下來。
剛剛自己縱馬回攝政王府的時候那位裴大人隱晦傳了消息給他,其他人進不來攝政王府,他不能壞事。
戚逖深吸了口氣,跪在地上。
“屬下有事求見殿下。”
“還請殿下恕罪。”
燕辭云剛揚起雀扇就聽到了戚逖的聲音,戚逖畢竟是練武之人,聲音隔著庭院一直傳了進來。
燕辭云似笑非笑,看向皇帝。姬玉真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神色,仿佛門外跪著的人自己并不認識一樣。
即便是戚逖武藝高強,從刑司領罰了一日出來,跪在地上也有些臉色蒼白。剛剛著急趕來沒來得及上藥的傷口不停的滲著血,暈染了后背大片麟甲,看著就觸目驚心。
燕辭云嗅著這血腥味,眼眸微瞇。
“陛下要去看看嗎?”
本來只是想帶皇帝去城外,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收獲。這條忠狗跪在外面,就是不知道……純然的皇帝陛下看到他,會不會失色?
嘖。
燕辭云說完,不等皇帝說話就讓人打開了門。
兩人一同走出來,衣冠整齊,顯然真的只是喝了一盞茶而已。戚逖倏地抬頭,余光看到陛下身上沒有什么異樣之后松了口氣,只是這才察覺到疑惑。
進去那么長時間,難道攝政王沒有對陛下做什么?
燕辭云任由戚逖不動聲色打量,在看著他身上傷口血腥更重時,才慢吞吞地問:“戚統領在書房外喧嘩,擾了陛下圣駕,是有什么要緊事?”
“若是戚統領說不出來,可要按驚擾圣駕之罪來治罪。”
燕辭云當著姬玉真的面懲罰這位將他視為畢生白月光的暗衛統領,有些意外的皇帝卻沒有一絲心疼之色,只是任由燕辭云開口治罪。
“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老師不必生氣。”
姬玉真聲音平靜,聽著天真,卻帶著上位者天然的漠然。
燕辭云饒有興趣地看著,只看到那條忠犬后背好似塌了一下。
戚逖知道在攝政王面前不能暴露他是陛下暗衛的事情,這時候只能強忍著。聽到陛下的話后,便以為攝政王是在脅迫陛下。
燕辭云更有興趣了,似笑非笑地灰眸看向姬玉真:“陛下說怎么罰?”
“畢竟驚擾的是陛下,倒是臣越俎代庖了。”
姬玉真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暗衛,在看到攝政王笑看著他時,開口道:“按宮規處置吧。”說完便不再多看一眼。
外面馬車此時已經備好,近衛走過來低頭行禮。
“陛下,王爺,車架已經備好了。”
燕辭云點了點頭,和陛下一起離開。
唯有庭院中的戚逖還跪在里面。
戚逖聽到車架時就有些意外,不知道攝政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眉頭緊皺著,只是卻不能跟著一起去。
好在燕辭云就真的只是帶著皇上到城外看了一圈而已。
自從城郊糧倉開倉消息流出以來,城外的秩序倒是比之前好上許多,至少有□□在一邊守著,施粥也正常進行,沒有出現一日之前車架在山路上都會被攔的寸步難行的狀態。
姬玉真看了眼:“攝政王大善。”
燕辭云卻定定看著他,笑道:“陛下其實也知道,開倉不是長久之計,存糧總會放完,而流民卻不會減少,現在只能解一時之急而已。”
在昨夜梳理了一天都城情況之后,燕辭云知道自己的情況并沒有想象中的好,開倉是破局的棋,不過卻不夠。
不止是他不夠,流民也不夠。
他眼眸微瞇望向城樓下,若有所思。
燕辭云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看到流民時玉紗下神色變化了一瞬,雖然只有短短一剎那,卻叫姬玉真捕捉到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如果他沒看錯,這位“老師”剛剛是在……憐憫流民?
雖然只是感懷了一瞬,但卻叫人不得不驚訝。就像是一個渾身純黑的人,忽然有一天發現,他的眼瞳竟是白的。
燕辭云就是如此。
姬玉真第一次覺得他好像并不是很懂這位位高權重的攝政王。
裴道慎因他面容而憐惜他,是出于世家對正統皇帝的天然立場,世家需要忠心,需要家族清譽,需要立身持正成為君子,以保證家族百年來屹立不倒。
戚逖因為他的遭遇而同情他,對方以為自己和他一樣是個可憐人,所以自愿去替他當內應,想要保護他。
這些人的行為一眼就能看透,因此姬玉真只覺得無趣。
原本燕辭云也是,這位攝政王野心只像要寫在臉上,看得人就覺得乏味。因此姬玉真冷眼旁觀,陪他演一出“師生孺慕”,只因為他知道,燕辭云不可能上位。
他非正統出身,只是一個看星象的國師府弟子,哪怕后來得先帝賞識一步登天,也是根基虛浮,朝堂之上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
在燕辭云掌控了禁軍□□之后那些朝臣也只是表面恭維,實則心底輕慢。承□□如今建朝不過五十年,加上他已經換了三個皇帝。當今天下中,世家掌控著朝堂文政,而開國武勛貴族們掌控著兵權。
現在攝政王跋扈野心都只尚在世家與武勛的容忍之內,畢竟,燕辭云沒有掌握實際兵權,只是用禁軍和世家遙遙對立著而已,對那些武勛貴族而言還是好事。
世家和武勛共立的天下,別說是他,就連先帝也沒能對抗,最后瘋癲而亡。
姬玉真原以為,燕辭云就是第二個先帝,眼看著這次的旱災就是世家給燕辭云挖的第一個坑,以攝政王性格,在最近刺殺和流民同時出現時,本是不會在第一時間處理流民的。
攝政王自私自利,只在乎自身安全。這樣,對流民安撫慢了一步,大量流民涌入都城之外,造成.暴.亂.只是時間的問題。
等到天子腳下,禁軍掌控之下發生.暴.亂.,第一時間問責的就是掌控□□的攝政王。到時候,那禁軍恐怕不會再安穩的落在燕辭云手中。
而攝政王自然也會因為鎮壓流民一事將本就沒有的民心折損。當手上再沒有了保護他的禁軍時,便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誰都能踩上一腳。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對方蠢到看不清,不知道自己身邊步步危險。
可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