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京里就下了好大的雪。
底下來問莊嬤嬤,這過年的飯怎么吃?
莊嬤嬤坐屋里烤著火,道:“去年怎么吃,今年就怎么吃唄。這還能吃出個花兒來?”
來是內(nèi)院膳房的總管嬤嬤,筒著手笑道:“過年府里的大小主子都要進(jìn)宮去吃御膳呢,咱們下倒好說,燉兩大鍋白菜粉條豬肉就成,可不是還剩下那四位主子呢嗎?”
總管嬤嬤坐爐子邊,抓了把花生放手心里一搓,吹去紅皮一個個往嘴里扔,道:“還跟去年似的,一院院的送菜,要弄四個席面不說,她們用得也不多,幾乎最后都倒了。”
莊嬤嬤笑罵道:“個老貨別這里哭窮!不就是嫌麻煩嘛!倒的再多也不是家的東西,可惜個屁啊!”
總管嬤嬤嘿嘿笑,嘆道:“也是這么回事。也是替她們難受,過年聚一塊吃不是更好?剩得自己一個孤零零的。”
莊嬤嬤拿瓜子皮扔她,罵道:“滾!這才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呢!嫌她們孤零零的,還打算保媒拉纖啊?”
兩商定后,正月一那天莊嬤嬤就后院圈了個門前開闊,能看到焰火的軒室,里面點(diǎn)上火盆取暖,讓府里的四個格格都到這里來過年。
武格格披上今年新得的斗篷,抱著手爐,推開門就是鵝毛般的大雪,侍候她的丫頭玉露一邊跺腳筒手撐開傘,一邊罵:“那群老貨就會折騰!非要去軒室吃,那邊連個炕都沒有,還不把給凍死了?”
從暖烘烘的屋里出來都要打個抖,武格格哆嗦了下,拉起帽子半掩住嘴,小聲道:“快別說了,回頭再喝一肚子冷風(fēng)去。”
兩步履匆匆,頂著風(fēng)雪往軒室趕。
路過花園,到處都是一片白,天陰沉沉的,好幾天都沒見太陽了。府里的仿佛都跟著主子們進(jìn)宮去了似的,竟然顯得像個空府。
武格格站住腳,玉露道:“格格?”兩抬頭一看,前面也過來了主仆二。走近才看清彼此,對面的耿氏略微一福,道:“沒想到能這里碰上姐姐。”
武氏也回了一福,道:“快走吧,這雪真大啊。”
兩到了軒室,屋里點(diǎn)了好幾枝大蠟燭,照得燈火通明。嬤嬤們事先用火盆烘過屋子,進(jìn)去后就是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武氏松了一口氣,解下斗篷道:“比屋里還暖和呢。”
軒室中央是個大圓桌,桌前擺著四把椅子。桌子中央有個洞,架著個火鍋爐子,爐子燒得正旺,桌子上擺著白菜凍豆腐粉條牛羊肉等。
武氏笑道:“這可比屋里吃的好,大冬天就該吃鍋子。”
耿氏附和道:“可不是嘛。”
兩沒有入座,還要等宋氏和汪氏過來。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汪氏先到了。她一進(jìn)來,武氏就是一怔,只見汪氏比半年前又胖了兩圈,臉上還起了好些紅疙瘩。
汪氏對兩見過禮,坐下道:“的臉又癢了,上回說用金盞花泡水來涂,好了幾天又不行了。”
耿氏只管安慰她:“慢慢就好了。”
武氏只看了她一眼就笑了笑,汪氏道:“讓武姐姐見笑了。”
武氏淡淡道:“哪里,都是一家姐妹。”
汪氏呵呵干笑,扭頭就撇了下嘴。不就是嫌她剛進(jìn)府時去巴結(jié)李側(cè)福晉了嗎?不說側(cè)福晉沒理她,這事跟武氏也挨不著啊。從那以后見她就得不著一個好臉,叫聲姐姐還真當(dāng)自己是姐姐了?現(xiàn)大家都坐一起,誰也不比誰高一分。
又過了一會兒,宋氏才姍姍來遲。她一進(jìn)來,三都起身迎接,齊齊福身道:“宋姐姐。”
宋氏瘦得多了,穿著冬天的棉袍裹著斗篷還是身形窈窕得很。她輕聲道:“妹妹們不必多禮,是來遲了。快入座吧。”
三恭敬的退開,宋氏自然是上座,往下坐左邊的是武氏,再次是耿氏,末座的是汪氏。
見她們坐上來,軒里侍候的嬤嬤就端上一個黃銅大湯鍋放爐子上,乳白的湯很快滾了。侍膳的丫頭們上前來,幾想吃哪種菜就指一指,丫頭們自會給她們涮好挾上來。
宋氏只開始時吃了幾筷子,武氏吃到一半就拿著燙好的桂花酒慢慢喝,耿氏照顧著汪氏,時不時的幫她倒杯酒,掖下袖子等等。只有汪氏,從頭到尾據(jù)案大嚼。
武氏靠椅上,舉著酒杯笑道:“瞧汪妹妹這快活的樣子,可記得她前一段還說要少吃些呢。”
汪氏吃得正開心,聽了就不快的放下筷子。武氏只是一笑就繼續(xù)喝自己的酒,不理她了。
武氏比汪氏先進(jìn)府,汪氏也不敢反駁,賭氣的坐到一旁生悶氣。耿氏安慰她道:“何必為了這種小事氣壞自己?”說著壓低聲音,“她畢竟是姐姐。”說著扯扯她的袖子,對著武氏那邊使了個眼色。
汪氏只好不情不愿的回來,想了想,倒了一杯酒去敬武氏,誰知武氏之前一直喝得好好的,她這一敬反而放下酒杯道:“有酒了,可不敢再喝。只好辜負(fù)妹妹的好意了。”
這樣活生生的打臉,氣得汪氏把酒杯往下一摜就要惱,被耿氏連哄帶騙的拉出去,“也醉了,出去醒醒,妹妹陪走一趟吧。”
等她們兩個出去,宋氏方開口對武氏道:“又何必?大過年的好日子鬧氣干什么?她們還小呢,是當(dāng)姐姐的,讓讓妹妹也顯得寬大。”
武氏對宋氏撒嬌道:“姐姐只護(hù)著幾個小的?怎么不見她打臉的時候出來說說她呢?”
宋氏不語,半晌才嘆道:“她當(dāng)時是剛來,稀里糊涂的不懂事。再說,側(cè)福晉不也沒理她嗎?這氣的實是沒理由。”
武氏笑道:“那可不管。反正就是氣她了。”
宋氏本來也只是隨便說一句,此時道:“好,好,好。隨,隨。”
等耿氏和汪氏散步散得臉都凍青了回來,武氏瞟了一眼不理她們,宋氏只管高座。耿氏先笑道:“外面景色好得很,雪厚的像棉被了。”
說完也不意武氏和宋氏都沒接話,拉著汪氏坐下,先盛了一碗火鍋湯給她,道:“快喝了,暖一暖身上。”
汪氏感激得不得了,低頭喝湯。
武氏見這一幕,突然冷笑一聲,刺激的汪氏立刻抬頭看她,卻只敢看一眼又把頭低下,捧著碗細(xì)細(xì)喝湯,死活不再抬頭。
倒是耿氏對武氏微微一笑,隨后自顧自的吃菜。
戍時了,外面煙花爆響,嬤嬤進(jìn)來說:“格格們,外面放煙花了,出去賞賞吧。”
四紛紛起身披上斗篷戴好帽子,慢慢踱到屋外,漆黑的天空中爆出一叢叢絢麗的煙花。
宋氏喃喃道:“又是一年了。”
永和宮里,一殿的也正看煙花。
打頭的是德妃,左近是成嬪。成嬪近年一直依附永和宮下,過年時她就放了宮里的大假,自己不叫膳,到永和宮來隨著德妃一起用。
德妃左右是四福晉、十三福晉和十四福晉,成嬪身邊是七福晉侍候。
一群小的也。德妃手里牽著弘暉,四福晉牽著大格格。弘昐被二格格牽著,另一邊是三格格。三阿哥被奶娘抱懷里。
李薇身為側(cè)福晉自然是跟福晉身后,跟她的孩子竟然像隔著天塹般,看似近咫尺,實則遠(yuǎn)如天涯。
她不由慶幸,幸好孩子生得多。不然弘昐沒牽多可憐?
至于福晉牽大格格不牽弘昐,她倒是能理解。因為今年德妃問起大格格的婚事了。當(dāng)時孩子們都側(cè)殿,屋里只有大。
除了大格格,還有七貝勒家的大格格年齡也差不多到了。德妃聽說皇上有意為直郡王家的大格格選婿,自然想到自己兒子家的大格格。
十四阿哥成親時候短,現(xiàn)還沒好消息。
她說的時候,成嬪也提起七貝勒家的大格格,兩位娘娘問起,小輩們自然要重視。福晉當(dāng)時就把大格格叫到身邊坐下,還道:“們府上的二格格只跟大格格差一歲。”
德妃倒是沒注意過這個,見此就叫二格格上前見禮,打量她仿佛比大格格還要高些,只是一臉稚氣,疼愛的摸了下她的小臉蛋說:“是個好孩子。”問她平時家里都做什么,二格格就說寫大字,拉弓,抽陀螺。
德妃就笑了,說:“真是個孩子。”轉(zhuǎn)頭對福晉道,“也是養(yǎng)得好。”
福晉起身謝恩,李薇跟著站起來。
德妃才看到她,心里一對就知道這是四兒子府上的側(cè)福晉,溫言道:“是個有功的,好好侍候貝勒和福晉。”
李薇跪下叩謝德妃訓(xùn)導(dǎo)。
不等煙花放完,德妃就催他們先出宮。
道:“天冷,就不多留們了。們先到宮門口等著,老四他們也快該出來了。”
一群再跪謝,然后一通忙亂的換上外面的斗篷戴上帽子。
永和宮的小太監(jiān)準(zhǔn)備好了油紙傘和燈籠。出了永和宮,李薇一把抱起弘昐,福晉也讓抱起三格格,先把小的們都裹嚴(yán)實了,然后一行再快步往宮門去。
宮里坐轎要有品級的才行,可惜他們這一群還沒混到坐轎的份上,只能靠兩條腿趕到宮門處。
頂風(fēng)冒雪時,小太監(jiān)們撐得傘也遮不住多少雪花,李薇緊緊閉住嘴,連呼吸都只敢淺淺的吸氣,不然就吸一肚子冰冷的空氣。
她按住弘昐的頭囑咐道:“把臉埋到額娘脖子里,別露出來。”
弘昐點(diǎn)點(diǎn)頭,摟住她的脖子。
趕到宮門處上了車,李薇的靴子已經(jīng)濕透了,幸好車?yán)镌鐐浜昧诵t子,她脫下靴子,再摸摸弘昐身上有沒有濕透的地方。三阿哥被奶娘護(hù)得好好的,解開外面的斗篷一點(diǎn)沒讓雪沾上他。
二格格先看了看三阿哥才顧得上自己,李薇急道:“別管他了,先看看自己,脖子那里進(jìn)雪沒有?”
玉瓶上前替二格格把被雪浸濕的頭發(fā)抿干,再拿一條貉子毛的披肩給她圍上。
車?yán)飩浜昧擞袩狎v騰的羊湯,一直放爐子上還是燙的。玉瓶給他們一倒了一碗,車上本來準(zhǔn)備的是奶茶一類,讓李薇給換成了羊肉湯。
弘昐邊吹邊喝,道:“可餓死了!東西一點(diǎn)都不好吃!”
玉瓶從砂鍋底撈了些羊肉分各碗里,弘昐吃得更香了,玉瓶拿出芝麻咸酥餅說:“可惜這個有些涼了。”
弘昐拿過一個一口就咬下去一半,含糊道:“正好!”
二格格給三阿哥的碗掰了些餅泡著,讓他慢慢吃,李薇掰了一個餅泡到她碗里,道:“也快吃。”
二格格答應(yīng)著,先喝了一口湯,嘆氣道:“多少年了,就是吃不慣宮里的飯。”
弘昐連三趕四吞下去半碗,舒了口氣道:“聽大哥說了,宮里的飯菜怕走味變涼,多數(shù)都是提前做好的。今天看桌上幾乎八成都是蒸碗,不知道蒸了多久熱了幾次,誰吃得下啊。”
李薇宮里住過兩年,知道像這種大宴,廚子大多數(shù)都會被抽調(diào)到前面去,后宮里好點(diǎn)的主子,像永和宮還能吃上些差不多的,不受寵妃嬪連個熱的都吃不上。
就算這樣,為了忙前面的大宴,永和宮今晚的菜多數(shù)都是提前一天準(zhǔn)備好的,到點(diǎn)蒸熱了送來。所以不管是什么菜,都吸飽了水氣,就算看著不錯,挾一筷子送到嘴里也沒一點(diǎn)滋味。
等了兩刻有余,四爺終于出來了。
李薇等坐車?yán)镆材苈牭杰囖I前的下侍衛(wèi)熱鬧起來的動靜,弘昐都直起身說:“肯定是阿瑪出來了!”
這會兒高興就是高興終于能回家了。
四爺喝的臉泛紅,被風(fēng)雪一吹更顯得紅通通的。他快步走到騾車前,先看福晉,問過福晉并弘暉和兩個格格都無事,再到李薇這邊來。
沒走近就看到車窗處簾子掀開一條縫,走近就看到素素探著半張臉正沖他笑。
他加緊幾步過來,道:“這么冷的天,小心著涼!快把簾子拉起來。”話音未落就聞到車?yán)餄鉂獾难蛉鉁叮銡鉂獾米屗踩滩蛔⊙士谒?br/>
他也放心了,還有心想吃想喝,看來是沒事,笑道:“真是個會享受的。”
李薇趕緊對玉瓶說:“給爺也倒一碗。”
玉瓶倒了一碗探身出去遞給四爺。他接過來兩口灌下去,渾身的暖起來了。
遠(yuǎn)處,三爺正要上車聞見味兒了,喊他:“老四!吃什么好東西呢?”
四爺趕緊把碗塞回車?yán)铮荒ㄗ旎厣淼溃骸皼]呢,三哥搞錯了。”然后一拍騾車,車夫一抖韁繩,騾馬慢騰騰起步。
三爺讓車拐到這邊來,虛點(diǎn)著四爺?shù)溃骸昂脗€老四!”
四爺這時的臉紅也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被三爺說的,拱拱手,上馬道了句別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