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伴隨一陣爽朗的笑傲聲,從駐地大營中走出來一位氣宇軒昂的女將軍。她身披金革戰袍,腰配雁翎寶刀,這自然是鎮守在西北邊陲的朱仙然大將軍。
“殿下……燕將……”朱仙然的人還未走到跟前,可她的聲音卻早已傳了過來。
依偎在燕歸晚身邊的安哥兒,被迎面這位威風凜凜的女將軍所震住。他有些畏懼地向燕歸晚身后躲去,同時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這位大將軍口中所喊的“殿下”和“燕將”,指的到底是何人?
燕歸晚謙和含笑,沖著朱仙然雙手抱拳,提高了嗓音,莊重道:“仙然將軍!”
朱仙然的腳步還沒有站穩,雙手卻早舉過身前行禮,眉開眼笑道:“殿下,燕將,朱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br/>
從京都豐城出來的這幾個月里,徐墨卿差點就要忘記自己的身份,被秋生無意間喚兩聲“殿下”,也沒有過多的感觸。但朱仙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么敬呼自己,才讓他徹底想起來,他還頂著這東梁女兒國“永豐王”的王爵。
盡管他這個“殿下”一沒有權二沒有勢,更是承諾女皇陛下,出了京都,他這“殿下”的頭銜也已無效。
朱仙然不可能不知道豐城里的內況,但她現在的做法,已向徐墨卿妻郎表明態度,至少她是歡迎他們二人的到來。
“仙然將軍,許久不見,冒昧登營,多有打擾。”徐墨卿叉手還禮,又道:“此番我與晚兒遠游,已承諾女皇陛下,在外不表露身份,仙然將軍可不必如此。”
朱仙然對徐墨卿所說一點都未吃驚,她表現的很平和,這更能說明她對京都里發生的事是了然的。
“殿下到何時都是殿下,與燕將一日為伍,則終身為袍澤。這里也算是我的地盤,殿下與燕將盡可放心。”
朱仙然一邊說一邊已引著他們走進大營中。這里與他們二年前來時幾乎未有變化,若非要找出些不同來,那可能就是鎮守邊關的女兵們已換了一茬。
他們一路走過校場等地,朱仙然引著他們來到一處營帳之中。這里顯然不是朱仙然的大本營,徐墨卿和燕歸晚心下都明白,朱仙然能將他們帶進來已屬不易,他們自然不能再接觸那些機密的事務。
眾人還未在席子上坐定,已開始陸續有人在營帳里進出,往案幾上堆滿牛羊干肉,當地菜肴,自然也少不了幾壇好酒。
躲在燕歸晚身后的安哥兒成功地引起了朱仙然的注意,燕歸晚不免向朱仙然講起與安哥兒的淵源。朱仙然聽了,立刻叫了兩個貼身侍衛過來,要她們帶著安哥兒在這軍營里各處轉轉。秋生和九鶯借此機會,也一并跟了出去。
大家都明白,身后那三人有要事要談。朱仙然令最后走出去的侍衛,將營帳的木門關閉好,又命令下去,不得讓其他人隨意靠近這里。
待吩咐完這些,她才回過身舉起酒杯,和顏笑道:“也算不得為殿下和燕將接風洗塵,就當是他鄉遇故知吧,朱某先干為敬!”
徐墨卿和燕歸晚也忙得舉杯,同她對飲。少焉,已酒過二巡。三人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營帳里的氣氛也比先前融洽了許多。
“之前朱謙進宮一事,多謝殿下從中斡旋了。”
朱仙然由此打開了話匣。原來這“平平無奇”的朱謙乃是一名“才男”,胸有大志,不輸女兒。朱家選定他進入后宮,也是出于多方考慮,一則他算不得頂尖的美男子,入宮后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二則他的長處需“日久見人心”,得拿文火慢慢地煮。
徐墨卿感嘆朱老用心良苦,遂問道:“仙然將軍鎮守涼城多年,早有一身的傷病,可想過何時榮歸京都?朱老年邁,她日日都盼望著,你可早日回到她的身邊?!?br/>
“那就要看看,我們家這位朱謙何時能封妃了。我母親是不會為我去御前說話的,而我自己三翻四次上表朝廷,卻從未被應允過。”朱仙然的語氣里有著些許的凄涼和落寞。
燕歸晚坐到朱仙然身邊,與她碰了下酒杯,“涼城離不開仙然將軍,女皇陛下最信任你的。我們這次來邊關,百姓們無不稱贊女皇和將軍。”
“哎,不足掛齒。軍人就應該保衛一方百姓。只是殿下和燕將也知道,我妹妹欣然已被朝廷派到南疆澤城。我母親她老了,我這才想回到京都,在她膝下盡兩年孝道?!?br/>
提起朱欣然和南疆,燕歸晚不由得想起燕清影和燕清璧來。幾個月已過,不知她的這兩個妹妹在澤城怎么樣了。朱仙然的消息一定比她靈通,見她若有所思,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燕將的兩個妹妹很是英勇,沒有給你們燕家丟臉,還頗有幾分老燕將的英姿。欣然很器重她們。南海國那邊仗著欣然和上任將軍交替之際,以為我們東梁駐兵會有內亂,這才在邊境上不斷挑事。不過據前段時間得來的消息,南海國也不敢大肆舉兵侵犯,欣然處置的游刃有余?!?br/>
知道燕清影姊妹的狀況,燕歸晚有幾分安慰,更有幾分羨慕,她們……都可以上戰場,真好!
“承蒙欣然將軍照顧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妹妹了?!毖鄽w晚自飲了一杯,“這酒……有點烈?!彼樣樀匦α诵?,眼角的一滴淚劃落下來。
朱仙然裝作未見,感喟道:“其實我母親后來也很后悔,不知那時候勸燕將放手,到底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我們總是外人的。”
“原來仙然將軍也知道。朱老是看在我母親的面上,才愿意提點我的,這些歸晚都明白。”燕歸晚自顧站起身,從營帳那個不大的窗戶向外望去。
她負手立于窗前,須臾,才繼續說道:“其實說我身子廢了,誰人都知道那是假的。起初我和殿下還費盡心機的去瞞著眾人。直到我被逼得從御林軍里退出來,那時我才明白,我身子有沒有廢,這個真相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承認它真的廢了,它再也提不起刀劍,再也不能帶兵打仗?!?br/>
“燕將不必如此傷感。你和殿下現在這般遠游,豈不是更逍遙自在?孰不知要被多少人羨煞?其實我們都不確定你們會往西走。”
徐墨卿和燕歸晚同時愣住,妻郎倆對視一眼,朱仙然剛剛說的是“我們”?除了她還有誰?
“殿下和燕將不要誤會,女皇陛下沒有派眼線跟蹤你們?!敝煜扇惶谷坏?,“朱某說句大不敬的話,你們妻郎實在沒有什么威脅可言,女皇才不會再在你們身上大費周章。”
徐墨卿忍不住問道:“那仙然將軍所說的‘我們’是指?”
“哎……”朱仙然笑著搖頭,“還真是讓她們給猜對了。我雖與李統領和嚴大將交集甚少,但她們二人可是沒少向地方打招呼,而且都是暗暗的,私下的?!?br/>
“什么?仙然將軍在說什么?”燕歸晚驚嘆不已。
“我聽聞殿下和燕將出行時,可是沒有與眾人道別?嚴大將追了十幾里路才與你們見上最后一面。嚴將么,與你有過命的交情,自然很擔心你。她猜測你們絕不會往南走,應是朝北面或者西面來。于是私底下教人捎了封信給我,稱若你們真走到我這里來,要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們?!?br/>
燕歸晚鼻子一酸,“荼姐姐?!?br/>
“我想除了我這里,鎮守北陸的將軍她也打招呼了。嚴大將是女皇陛下心腹紅人,她的面子誰都要給。但我猜想,這里面應該只有她自己的意思,并沒有上面那位的。”
徐墨卿和燕歸晚對于這個說法表示贊同。燕歸晚想了想,“那李統領她……”
燕歸晚猜想李韻和應該生她的氣了,她和徐墨卿最后都沒有去李府看望她和燕澤銀一眼。就那么不辭而別,換做她自己,她也會生氣。
“李統領也是悄悄地給我送了封書信,同嚴大將的意思差不多,不過,末了罵了你幾句,說你和殿下真沒有良心。”
朱仙然對他們說了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一下子連飲三杯酒下肚。
原來昔日的袍澤都在惦念著她,她多想有一日,能再拿起刀槍同她們并肩作戰,可終究是不能的事情了。
“殿下和燕將在十字村住的可還習慣?不然搬出來,朱某為二位找個舒適的地方?”
燕歸晚笑著坐回到她的身邊,“仙然將軍,我們在安哥兒家里住的很舒坦,只是……”
朱仙然早有準備,直從席子下掏出一沓銀票,迅速塞進燕歸晚的袖口里。她的動作很快,防止燕歸晚尷尬,遂又拉上她喝起酒來。
燕歸晚見狀心照不宣,剛說了句:“待,待我們……”就又被朱仙然給打住了。
從軍營離開時已快至傍晚,朱仙然親自將他們送到大營門口,又讓侍衛送給他們幾個包裹。燕歸晚只覺他們簡直是來打秋風的。兩廂雖然在面上都不言語,但她心里已經窘的要命。
本來朱仙然不肯放他們回十字村,但聽聞他們要在涼城修整一個冬季,這才勉強同意。軍營離十字村不到二十里的路程,算不得十分遙遠。近期倒是可以常常走動的。
朱仙然的包裹里除了放些現銀和吃食,還放了不少名貴藥材和幾壇好酒??磥硇炷涞膫麆菀矝]能逃過她的眼睛,估計她已猜到他們這么一路都遭遇了什么。
安哥兒在回來的路上平靜了許多,他趴在燕歸晚的膝上沉沉地睡去。估計已從秋生和九鶯口中得知他們妻郎的真是身份。
“這一趟,我們來得很值啊?!毙炷渫熥油獍氤恋南﹃柕馈?br/>
燕歸晚略顯負氣,“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了?!?br/>
“勾起晚兒的苦楚了?”
“哎,算是吧。真高興荼姐姐韻和她們這么惦念我,更高興聽到清影和清璧在南疆的表現。只是,我以為可以忘得很徹底,走了千里的路,到最后還是這樣。”
徐墨卿握緊她的手,沉吟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