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表燕歸晚和嚴荼又互相交換下眼色,仍裝作未有察覺,只顧著低頭吃早飯。然而旁桌的一男一女已經吃完,可他們并沒有要離開村肆的意思。這些也都被燕歸晚和嚴荼看在眼中。
嚴荼大聲吆喝來酒保,一壁從懷里拿出幾吊錢塞給她,一壁把她叫到耳邊,小聲道:“店家,這兒離十字村還有多遠?”
酒保揣好錢,笑道:“我們這距十字村倒是不遠,也就二里半的路程。可是您二位去那破地方干什么?前不久那村子遭了劫匪,挨家挨戶收刮過冬的糧食。死的死傷的傷!”
燕歸晚裝作大吃一驚:“什么?已經被劫了?”她轉頭看向嚴荼,故作大怒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先動的手?”
“誰知道是被哪路人給劫的?幸而我們東梁軍爺及時趕到,給大家重新發了口糧,令他們勉強維持過冬罷了!”酒保繼續解釋道。
嚴荼拉起燕歸晚,裝作急不可耐道:“快走!我們得去瞧瞧!”
二人打步撩衣拔腿就走,一出村肆的大門便騎上駿馬,一溜煙往十字村奔去。
那一男一女把酒保和她們都對話聽的一清二楚。待她們倆離開村肆,這二人便在暗中拉住酒保,逼問她燕歸晚和嚴荼的來歷。起初酒保不愿意說明,后來他們倆也給了酒保幾吊錢,那酒保才從昨晚進店起講述一遍。
“你說她們倆自稱是西洲人?”那女子覺得不可置信。
酒保唯唯諾諾,道:“是,是的。她們倆是西洲來這邊做買賣的。好像是要收購什么回西洲去賣。具體是什么我便不知情了。”
男子放開酒保遣她回去,轉身對女子道:“難道主家除了派我們過來以外,還派了別人不成?”
女子一臉不屑,道:“你瞧那二人像是我們西洲人么?西洲女子哪里會那么粗獷?”
“你現在也是一身男裝,在這邊疆大漠,男女之別能有多明顯?這附近已經沒有村莊可打劫,我們現在有兩條路,要么跟蹤她們,看看她們倆到底要干什么?要么置之不理,直接回邊界與主家匯合。”
女子想了片時,“追!萬一她們做出對我們西洲不利事呢!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好!”
男子即刻牽來兩匹馬,二人翻身登馬,快馬加鞭趕往十字村方向。
此時的燕歸晚和嚴荼已經到了十字村。二人在路上已商議好對策,依判斷那一男一女絕對會跟蹤而來,若跟來就表明他們的確是西洲派來的細作。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二人本以為要尋覓好久,才能找到突破口,沒成想竟這么快就被她們發現。
燕歸晚和嚴荼到村口下了馬,牽著馬匹走進村莊。只見村莊里破敗不堪,依稀可見前幾日打劫的痕跡。燕歸晚見一個老者正在撿拾散落在地上一些米粒兒,便走過去幫她一并撿起。
那老者目光鈍鈍的,緩慢道:“喲,當心弄臟你們的衣服!”
“大娘,是糧食不夠吃么?”燕歸晚心酸的問道。
老者直起佝僂的腰身,坐到巷口的一塊禿石上,“你們是什么人哪?上我們這里來做什么?”
燕歸晚隨著老者坐著的禿石蹲了下來,“大娘,我們是西洲人,你也知道西洲今年大災,我們那邊沒有糧食,我們想在你們這里買些糧食。”
老者的眼神里發出驚恐,但是她實在太虛弱,虛弱到用不著逃跑。
“也罷。我一條老命,橫豎都是一個死!你們聽我的勸,快走吧。我們這里哪里還有什么糧食!之前被你們騙得還不夠慘么?”老者倔強道。
“西洲人到這里都做了什么?”燕歸晚脫口而出。
嚴荼連忙掩飾道:“咱們村子與西洲人之間打過交道?”
老者不愿意再說下去,狠狠道:“你們要么弄死我,要么就別當我的道!”
老者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蹣跚的走回自家小院里,而后便聽到響亮的關門聲。
燕歸晚和嚴荼心頭一沉,也就在此時,她們發覺自己被盯梢了。那一男一女已經追趕上來。她們倆七拐八拐走到一處破舊的土地廟里,準備和那一男一女玩一次捉迷藏。
就在她們倆準備在這土地廟里歇歇腳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叫花突然冒出來。他的眼神帶著憤怒,死死的盯著燕、嚴二人。
燕歸晚見他衣著單薄,蓬頭垢面,邋里邋遢,于是俯下身子問道:“小后生,你……”
燕歸晚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小叫花便一頭頂撞過來。嚴荼見狀一手將他制服,“你這小后生是怎么回事?”
小叫花被她擒住手腳,吱哇嚷道:“這里是我的地盤!這里是我家!”
燕歸晚即刻令嚴荼收手,抱拳相告:“我們二人路過此地,進來歇歇腳,不曾想叨擾到小哥兒了。”
小叫花余氣未消,“這還差不多!你們倆跑到這破廟里歇什么腳?”
“額……我們倆有些迷路。敢問小哥兒,這村子上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嚴荼套起他的話來。
小叫花并不上當,與之前那個老者一樣。這讓燕歸晚覺得,她們整個村莊的人,好似都在守護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哥兒,你的家人呢?你怎么落到這破廟里為生?”燕歸晚關心道。
“他們都死了。”提到傷心處,他的眼角有些濕潤。
燕歸晚接著問道:“他們是怎么死的?”
嚴荼已默默走到門窗附近,監視起外面的動向,看那一男一女有沒有追過來。
小叫花凍得瑟瑟發抖,仍不愿意開口回話。燕歸晚見如此,忙解開自己的貂裘,披到他的身上,關切道:“小哥兒,你與我講講這村子里的事,這些都是你的。”她說著,拿出幾吊錢送到小叫花手里。
小叫花猶豫片時,終于接了過去。遂開口道:“近年來邊疆徭役、賦稅加重,我父母親就是在做徭役時累死的……自他們死了我就無家可歸,最后只能棲居在這破廟里。鄉親們見我可憐,有時候也能給我點吃的……今年夏季大旱秋后收成不好,本來過冬就很艱難,但秋后官家來征稅,把我們村又給搜刮一圈。大家實在是沒活路了。”
小叫花越說越在發抖,燕歸晚和嚴荼都屏氣凝神,她們應該離真相不遠了。
“就在前不久村里忽然來了一波西洲人,他們與村民達成商議好,要從我們手里高價買糧,說他們西洲那邊遭災更為嚴重,已經有很多人餓死了。村民的口糧也不多,但聽說前幾日有個村子被西洲打劫以后,官家又給發了不少賑災糧,村民便動起歪腦筋。想讓那些西洲人明里打劫暗地給些錢,之后村民還能得到官家的接濟。這個荒年也就能度過去,否則這一冬無雪,明年村民將更加沒有活路。”
燕歸晚倒吸一口涼氣,整個頭忽然嗡嗡作響。嚴荼也是如此,她們倆意識到這件事情嚴重了!
“豈料那些西洲人出爾反爾,假打劫變成真打劫,不僅沒有給村民們錢財,反而還動手打人殺人。我們吃了虧,也不敢向官家講出實情。畢竟是我們把西洲人放進來的,現在官家還撥點糧食給我們吃,萬一讓官家知道真相,我們就更沒有活路了。”
小叫花忽然給她們倆跪了下來,“這些話我本不應該說,都怪你剛剛讓我感動,我這一沖動便對你們說了。你們可不要對外人講,否則我們村的人都要遭殃了!”
“小哥兒,我且問你,是你們十字村一個村子這樣,還是好幾個村落皆是如此?”
“應該真假相摻,什么情況的都有。”
“總之都與那西洲來人有關?”
“應該是的。”
談至此處,廟門忽然被揣開,那一男一女已經追趕過來。
燕歸晚將小叫花推到土地神像之后,“小哥兒,遇見何種事情都不要出來。把自己藏好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嚴荼先一步走到那二人面前,燕歸晚跟著追過去。
“在下西洲人,葛華。這是我妹妹葛嬌。敢問二位貴姓?”
那男子抱拳相告,如此開門見山,打的燕歸晚和嚴荼措手不及。
嚴荼還禮道:“在下西洲人,嚴荼。”
燕歸晚跟著還禮道:“燕歸晚。”
“他鄉遇故知,真是難得。在村肆便聽出二位是西洲人,這才一路追趕過來,終于在此遇見二位。二位來到東梁要做何事?方便講與我們么?”葛華笑問道。
燕歸晚看向一旁警覺的葛嬌,“我們奉主家之命,來東梁做些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不便與二位透露。還望諒解!”
“敢問主家是誰?”
“恕我們不能相告。”
葛嬌冷笑一聲,譏諷道:“只怕不是不能相告,是編不出來姓名吧?就算編出來我們也能馬上給識破!”
葛嬌這么一說,破廟里的氣氛瞬間就緊張起來。四人暗暗摩拳擦掌,都預感到雙方要動手了。
嚴荼有些心虛,她倒是不怕與對方動手。能讓她嚴荼膽怯的人,似乎還沒有出生!她是真不知該編出一個怎樣姓氏的主家。這些在她們倆出駐地之前沒有交代好。
但見燕歸晚不慌不忙走到葛嬌面前,在她耳邊輕聲道:“‘煞星’。我知道,你們也是他的人。不過很可惜,主家對你們的辦事效率產生質疑,這才派我們二人奔赴過來。”
葛嬌兩手中忽然多出兩把彎刀,不由分說向燕歸晚坎去。燕歸晚左右閃躲,巧妙的化解開葛嬌的攻擊。
嚴荼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橫在燕歸晚身前,劍指葛華兄妹,冷峻道:“你們倆是在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