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長街熙熙攘攘,遠處的叫賣聲依稀可聞,天邊余輝暗淡,群鳥乍現(xiàn),不久后又回歸平靜,若石子落水,漣漪未起伏多久卻又回歸于寂靜。
涂江余已經(jīng)打點好了行李,其實也不多,他自五歲來到這個小漁村住下,也沒有陳設些什么,家具都是原先就有的舊家具。
他父親是個酒鬼,雖然生在有威望的商人家庭但每日不學無術,爺爺手里的家產(chǎn)為此從來不愿多給他父親一份。他父親很是不服,卻又沒有能力,不愿去尋一份踏實的工作。本就喝酒的人有染上了賭,他們家更為家境窘迫。他母親方虞是大家閨秀,背后的方家是北京城里的官家。結果嫁給了他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他爸因為債務被殺害了,母親也在不久后病死。他好歹是是兩個大家族的結晶,所以他爺爺把一套在一個南方的小漁村的磚瓦房給了他。后來歲月變遷,磚瓦房被拆了,他就住在了政府給的房子里。
其實他爺爺對他很好,外公亦是如此,因為歸根結底他承受了本不必承受的一切,所以哪怕是相隔甚遠,他與家里的聯(lián)系并沒斷過。他到這后原先家里的梅姨也跟過來照顧他到七歲。
后來遇到師傅季北開始學畫更是少回這個家,如今師傅走了五年,他也打算走了。他暑假把畢業(yè)論文寫完后就打算搬到上海那套爺爺后來給他的房子 。
突然,門鈴響了響。
涂江余打開了門,門外站了一個高挑的男人 ,戴著口罩。他的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眉目,手伸出時可以看見腕骨上有一顆痣。
這身打扮著實可疑,涂江余接過他手里遞過來信件便匆匆關上門。開了這信封,里面的信紙已經(jīng)泛黃,自己有些模糊,不過隱約可以辨出這個字是屬于他的師傅季北的,信里的字遒勁有力、獨具風骨,但是奇怪奇怪之處就在于他師父落筆總是不緊不慢,隨意一封信都是字跡工整,這封信卻不知為何有些潦草。
信是寫給他同門師姐邱許的,內(nèi)容不多,無非是一些家常,只是信尾讓邱許到家里做客,大致是因為邱許不久后便要去北方讀大學。
涂江余擰著眉看完這封信,總覺得有些許怪異,明明是一封在平常不過的信,為何師父在寫這封信時如此急,更何況這封信是寫給邱許的,為什么會時隔多年到了他的手上。
不過尚未待他多想,手機鈴聲便響了。他看了來電人,是師娘。電話接起之后溫婉的聲音從眾傳出:
“小余,什么時候去上海呀。”
涂江余看了看車票“師娘,我下周一回去上海,怎么了嗎?”
“沒事,師娘就是想你了,我看今天是星期四,周六出來一起吃飯吧。剛好那天你一直在國外留學的師弟也要回來,你們倆估計到現(xiàn)在都還沒見過,回回都是他在了你不在,你在了他不在。”從師傅季北死后他的師娘梁詩謠就更喜歡“粘”著他們這些學生,大抵是因為這樣溫婉的女子沒了依靠更為脆弱吧。
“嗯,您要多注意身子。還有讓季喬別落下了功課。”季喬是他師父季北的女兒,高三剛畢業(yè),和他讀的是一個大學。只是她剛?cè)胄K簿彤厴I(yè)了。
“啊,好。”電話里的聲音含著溫柔的笑意。
掛斷了電話,涂江余走到了窗前。窗外的風隱約地帶著枯燥的落葉在空中翻飛,再飄零落地。
那封信勾起了他對往事的些許回憶。邱許是她的師姐,是個有些冰涼的人。對她的了解并不多,本身家里就很貧困,后來她爺爺病了,她就努力掙錢、賣畫,但還沒掙多少他爺爺就離開了。她從那之后便不怎么與他們師兄妹一起了,要真說什么例外大抵是師傅的女兒季喬。或許是季喬粘人、活潑的緣故,邱許身邊也不過季喬了。
涂江余倒也沒再多想,只是把信放進了行李箱,再是順手拿了一套衣服放在了床頭,打算吃飯的時候穿。
……
周六早上,涂江余便出了門。飯局其實是在晚上,但是想到也要走了,還是要買些東西給師娘和師兄妹。
他去了服飾店給師娘買了件大衣,又去了盲盒店買了幾只盲盒,他知道季喬喜歡買盲盒,自從上一次他幫季喬抽到了隱藏款,季喬每次要買盲盒都會讓他去。最后他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一家店,里面是各種他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的顏料等等,甚至還有賣可塑橡皮。涂江余相當利落的拿了一些用具便結賬了。結賬的時候他前面是一個穿著白色衛(wèi)衣的男生,整個人其實都和陌生,但是又說不出的熟悉。那個男生手里的白色手提袋里裝了很多東西,但是又被包裝的很好。付完錢就離開了。
涂江余收回了目光,去結賬了。
“呦,這不小余嘛,今天買這么多啊,我記得你不久前剛剛買完啊?”
“嗯哼,不過這次這些是送人的。我大概不久后就要回上海了。”涂江余打開手機,劃掉了窗口彈出的消息。
“呀,要走啦。不再多留會兒?”店老板已經(jīng)和他混熟了,聽到他要回去竟然還有幾分意外和不舍。
“不了張叔,錢轉(zhuǎn)給你了。”
“等會我查查……誒,行嘞。”
“謝謝張叔”
店老板看著涂江余明亮的笑,對他擺了擺手,讓他快些回去。
他便也沒再說什么,開車回了住處。
……
涂江余洗完頭洗完澡,迅速的吹了吹頭發(fā),把床頭的衣服換了。此時窗外的天也黑了,可以看見下面的車流和城市里星星點點的燈火。桌上的手機響了,來電人顯示季喬。
“師兄,飯店的位置我發(fā)給你了。”
“知道了,馬上就出發(fā)了。”
“嗯嗯,好哦。你可是主角,不許遲到。
“好。我先掛了,差不多要出發(fā)了”涂江余拿了車鑰匙,鎖完門進電梯下了樓。一路上的風很大,這座城市四季都還算溫暖,就算是冬天也能有十度左右,不過也因此這里少了很多秋日里本該有的景色。不過餐廳定在了海邊,所以多少還是有些涼了。
到了餐廳,他給季喬發(fā)了條消息就進去了。
“您好,請您出示一下訂單”
涂江余翻了翻,找到了之前季喬發(fā)給他的截屏點開。
“二樓202號包間,我?guī)グ伞眲倓傔€有些梳理的服務員瞬間就就殷勤了起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那個坑師兄的可愛小師妹又訂了高消費包間。
他跟著服務員進了包廂,到的人并不多,不過是梁詩謠、季喬、邱許。
黏在邱許身上的季喬一看打他進來便招呼他坐下。他笑著開了口:
“你又背著我偷偷訂了高消費包間,當我不知道?”
訂了這句話季喬很快就慫了,不過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師兄,你作為一個有錢人,就應該有一個有錢人的氣度。俗話怎么說來著,宰相肚里能撐船,師兄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你說是吧師姐”
“嗯”邱許看著季喬,開了開口,最后也只是無奈的嗯了一聲。
“還是師姐對我最好啦!”季喬又揚著笑粘了回去。
“是是是,你師姐對你最好,以后千萬別再讓我請客了。”
“欸,我錯了。”季喬又蔫了下去,從邱許身上起來趴在桌上埋著頭不動了。一旁的梁詩謠看著他們這樣鬧,輕笑著。
涂江余仔細看了看包間,只能說不愧是季喬,包間竟然還可以有落地窗,外邊還有海景。他到了窗外點了根煙。
海風輕輕的吹著,聽著海水或起或落擊起一片白沫。其實他也沒有吸煙的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來一兩根。現(xiàn)在主要是想起了心情如氣球般時而膨脹,時而低落,飄忽不定。這大概也和他師父季北離開有關,他師傅剛走那陣子季喬就像失了魂,從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變成了沉默的小麻雀。不過也好在她單純活潑,身邊的人也都很疼愛她,慢慢的也就好了不少。只是有的時候更容易蔫了。也是,如果他的師傅還在定然是不會讓他們在外面吃的。多半會指責他們盡吃些外面不健康的,然后再在自己家里做飯招呼他們過去。五年過去了,卻好像誰也沒有忘卻那個嚴厲卻不失慈愛的師傅。
“哥,你們終于來了啊。還有許寄渺,你知道你多久沒回來了嗎。欸,蕭叔叔也來了。你們?nèi)憾家黄饋淼模俊?br /> 涂江余聞言轉(zhuǎn)過了身,剛剛還略微有些空曠的包間里瞬間就擠滿了人。在前面的是季喬的兩個哥哥季何、季穆,然后是他們師傅的好友蕭敬柳。最后面那個穿著白色衛(wèi)衣黑色休閑褲的有些看不清,不過可以推斷的出這大概就是他師娘口中和他極其沒有緣分的“師弟”了,聽季喬的話應該是叫許寄渺。
他又從窗外回了包間,端起了相當標準的微笑開了口:
“何哥,穆哥,蕭叔叔晚上好。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再見面我又要回去了。”其實涂江余和他們多是不怎么熟的。季何、季穆是因為兩個人是模擬畫像師,常年在警察局里工作,很難見得到幾回。而蕭敬柳則是因為一身商人帶有的圓滑與狡詐,見多了他們處心積慮的樣子自然而然也就想著疏遠了。
說完他又走向了他們身后,剛才有些遠看不清,現(xiàn)在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師弟很高,眉目鋒利,鼻梁也很挺,抿著色澤淺淡的唇,略有些長的睫毛蓋住了眼底的深色。這不就是白天那個在店里碰到的男生,早上提著的袋子現(xiàn)在也還在手上。
“你好,涂江余,你不介意的話還是叫我?guī)熜职桑蛘吣汶S意。”涂江余彎了彎眉,伸出了手。
隨著一直冰涼的,骨節(jié)分明、纖細修長的手握了上來,對方的拇指從手背輕輕滑過。
“嗯,你好。許寄渺。”這聲音有些涼,但是又格外清晰。
涂江余挑了挑眉,抽回了手,梁詩謠溫和地看著他們:
“都站著做什么,坐下吃飯。我剛剛菜都點好了,就等著你們來吃呢。”
“欸好好好,那我今天一定不客氣,能吃多少吃多少”蕭敬柳又是發(fā)出了那商人在局桌上獨有的雄渾笑聲。
“小余,你真的這么急著回上海嗎,沒事就多留一會啊。”季穆酒量并不好,剛喝了一杯就有些暈乎了。
“上海那邊有事。”涂江余有些心不在焉,模糊的回了一句。
“害,怎么這樣。我都沒見你幾回啊小余。”蕭敬柳也附和著。
“沒關系,有時間會回來的”涂江余隨意的答了一群人的問候。旁邊的季喬還在和邱許討論著她去幼兒園教小朋友畫畫等等。邱許側(cè)耳聽著,余光掃過了許寄渺,又看了幾眼涂江余。
涂江余起了身,說了聲去趟廁所便走了。
去廁所的路上涂江余反復回想著那只手,腕骨上的痣讓他想起了給他信的人,如果他的記憶沒有錯兩只手痣的位置是一樣的,那么就意味著很可能是同一個人。這雙手明顯不是畫畫的手,更像是練鋼琴的手,但是手的主人怎么會是他的師弟呢。
從衛(wèi)生間出來涂江余并沒有馬上離開,而像是等著什么人。
過了一會兒,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他想這大概就是他那個一副少年老成樣的師弟了,邊轉(zhuǎn)過了身。
“叫我來廁所做什么。”涂江余的目光有些好奇。緣來他們剛見面,在握手的時候許寄渺便在他的手背輕輕地劃了個“WC”。這筆操作可把涂江余搞蒙了。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想著他師弟沒事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罵人。
“我覺得季北的死不只是意外走水導致的。”他的申請很平靜。
“然后呢?”涂江余蹙了蹙眉。他心里有無數(shù)的疑問,比如這個師弟到底是誰?他到底是不是那個給他信的人?他又為什么覺得師傅的死并不是意外?但是這些問題之前的是他對真相的渴求。原因很簡單,他也不相信那次走水是意外。他的師父陪伴了他那么多年,沒感情不可能,他對師傅的情感絕對不比季喬他們。畢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他這里可以說是淋漓盡致。
“所以你還不能走,我希望你可以幫我查到這場所謂的意外背后的真相。”他說著,眸光也有些沉重了。
“報酬呢?我就因為你一個‘WC’一頓飯都沒吃好呢。”涂江余勾勒勾嘴角。
許寄渺聞言沉默了,目光有些無語。
“行了,不多逗你了”涂江余頓了頓,又開口道“我比你大,還沒聽過你叫我?guī)熜帧?br /> “師兄”這時候他叫的倒是很灑脫,不知道的以為他在叫兒子。
“行吧,我?guī)湍恪_@是我微信,你加上吧,有事找我。”嘴上說著無所謂,心里卻無比急切的涂江余故作隨意的劃開了手機。
“好了,回去吧。”
“嗯”
他們一前一后的進了包間。沒過多久大家也就散了,涂江余沒打算立馬告訴他們先不回上海這事。帶著一堆心事開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