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瑈與趙歆走進鎮國公府南苑的時候,該來參加這場詩會的人都已經到了。
亭臺流水之畔,花兒般的年輕小姐們結伴站著閑聊,姿態裊娜,成了秋日里最明媚的點綴。
驀地見著崔瑈,庭院中似靜了一瞬。很快,已有人迎上前,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此人竟然會是李溫卿!
看著眼前姿美動人,風儀出色竟遠超她預期的少女,李溫卿心神有些飄忽。也難怪,畢竟能入那位的眼,又會差到哪兒去?即便如此,臉上仍帶有款款笑容。
對,越是這樣,她越要顯出不在意,絕不能讓旁人看笑話。
“崔小姐,我是李溫卿,幸而識得小姐,喚我舒寧便行?!?br />
說完,轉向一旁的趙歆,道:“許久沒見阿歆了,怎么瞧著你長高了不少?”語氣親近不少。
趙歆很是捧場,笑得眉眼彎彎:“還是表姐好,說話真叫人開心,不像洵表哥,只會挖苦人?!?br />
趙歆又為崔瑈介紹起來:“綺月姐,這位就是姑母的侄女,李家三小姐?!?br />
李溫卿心跳一窒。趙歆竟直接用了“姑母”二字,想來,如今崔瑈怕是跟著他一道稱呼趙家之人了……原本如臨大敵的緊繃心情,就這般抑制不住地松散開來,染上了某種說不出的低落。
趙煜。她為什么要遇到他呢。
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活成世家圈中的傳奇,是旁人僅能敬畏仰望的存在。
在遇到趙煜之前,對于嫁給他意味著什么,她能想到的,便是尊貴而體面至極的身份,所有貴女的嫉妒,乃至百年后的青史留名。
她從未想過要獨占他。畢竟男人,哪會不多情好色?更別提那等權貴后代,喜新厭舊太正常不過。她唯一要緊握在手的,乃是因站在趙煜身側而擁有的高高在上的快感。
她也從來沒有預料到,那日在宮門外見了與父親下朝而出的他時,過去的整個世界會就此天翻地覆。
“齊光,這是小女溫卿。”父親帶著笑意向他介紹。
對上他黝黑深邃的雙眸,她心跳快得近乎失控,頭一次說話中竟帶了顫音。
她難堪得垂下了眼,而他卻似全無覺察,從容回了句“李小姐,幸會”。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久久難以回魂。
堪堪一面,她已覺察到他于世間的獨一份。只有見了他,她方恍覺過去結交過的那些世家公子,他們的翩然風度背后仍藏有某種矯飾的造作感。天質自然之人,可令所有虛偽無處遁形。
那是她剛滿十五歲的第四天,好像也就在與他相遇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了男女之分,以及人倫中的隱秘。
在后來那些波瀾不驚的日子里,她總反復回味著那句“李小姐,幸會”,回憶他說話時的聲音、神情,清清淡淡的,可望而不可即。
自此,她也再不敢去想“退而求其次”究竟會有多痛苦。只可惜,最害怕的偏偏變成了現實。
看著崔瑈,李溫卿細細領受著心如刀割的疼意,而臉上的笑卻更盛了幾分。
而聽得趙歆介紹,崔瑈稍感意外,這位李三小姐也沒傳聞中那般……在意趙煜?她很快展顏道:“舒寧好,往后還是喚我綺月即可?!?br />
“好呀,綺月?!崩顪厍漭p然握住她右手,語氣中滿是感慨:“你長得可真好,我從小就喜歡看美人兒,真羨慕能天天見著你的人?!?br />
崔瑈沒想到李溫卿長得溫溫柔柔的,也會說出這般俏皮話來??粗讼辔盏氖郑悬c兒不適應與剛認識的姑娘這般親昵,要知道自己與袁怡、張靈均都少有如此動作,一時只得默默壓下心中異樣。
而李溫卿這話被圍上來的小姐們聽個正著。與她交好之人心知,李溫卿寧愿自嘲,也要澄清過去對趙煜的心思,不過是不想叫人瞧笑話罷了,于是也極為識趣地促狹道:“舒寧這話在理,不過依我看,既然不能天天見著綺月,那你就另尋他法,自個兒多照照鏡子不也行么?”
此話一落,小姐們更是紛紛調笑開來。
趙歆也跟著盈盈笑了,不過心底卻暗自嘆氣,這做人可真難,便是天生敏感之人,到了明面上,再如何難堪難過也得一一遮掩干凈。
側首看了眼崔瑈,她臉上的從容竟似與往日阿兄神情重合在了一起……其實她與阿兄的確是同類人,無關緊要者的喜怒悲戚從不會擾動他們一分。
劉璃與秦臻相視而笑,還是頭次見李溫卿能屈能伸至此,簡直太不容易。
不過,劉璃恰恰喜歡挑討厭之人的痛處發難。
“不對啊,若要天天見著……那李三小姐羨慕的對象不正是趙大人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劉璃在“慕”之一字上似加重了幾分,說完又“呀”地半掩了下嘴,“這能說嗎?”
姑娘們一聽,都浮起意味深長的笑,無人貿然說話,皆留意著崔瑈的反應。
劉璃此話,實則暗藏兩層含義,既點破李溫卿的懷春心思,又試探崔瑈對趙煜是否有情,只不過其中有關男女間旖旎情|事的指涉,于崔瑈而言有些冒犯了。
然而未等主角出聲,趙歆已主動攬下這等易落人舌根的活,玩笑著開了口:“你們別說,我都羨慕我阿兄呢,劉六這話,我也得跟阿兄好生說道,讓他也得意一下?!?br />
劉璃心里發緊,怎會聽不出趙歆的敲打,趕緊告饒:“歆妹妹,是我口無遮攔,這等姐妹間的悄悄話就別拿去打擾趙大人了,下次我絕不會亂說話了。”
秦臻留意崔瑈神情,見她不矜不盈,只淺淺笑著認真聽旁人說話,竟看不出內里情緒波動。
旁觀至此,不得不為劉璃解圍一句:“你瞧瞧你,這還沒喝酒,就亂說醉話,看來待會兒得命人看著你點兒,萬萬不能碰著酒了,保不齊一喝上頭,連自個兒家底都全抖落開?!?br />
劉璃自然連連應是。
崔瑈心知大家都在等她反應,也不叫人失望,彎唇道:“據說,嗜酒之人正為了酒后的那份醺然放松,而劉小姐這般倒省了事,不用飲酒便能達至彼境。再有,喝酒終究傷身,小酌亦得有度。我家中長輩便不喜我碰酒,說是對腦子不好?!?br />
頓了頓,崔瑈看向秦臻,“國公府今兒以茶會友,如此極妙,倒不必我費心留神了。”
秦臻倏爾一笑,怎會聽不明白崔瑈話中之意?便是既綿里藏針地回敬了劉璃的冒失,又不動聲色地顯示了對趙煜的占有,沒說一個罵人的字,卻讓人啞口無言。
旁邊的有心人中,縱使沒反應過來這內里全部意涵的,也不由自主將注意力放至那句“家中長輩”上,心湖波瀾頓起——
這話該不會在說趙煜吧?如今崔瑈身邊能令她萬分小心以免犯錯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若真如此,那位大人,簡直管她管得細致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