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城把他的手指掰開,側身,整個動作仍是不緊不慢,下巴揚起,指了指停車的方向,淡淡道,“不記得在哪輛車上了,你自己找。”</br> 話還沒說完,男人就已經一把將他推開,大步走過去了。</br> 盛綰綰在哪輛車上,其實很容易找,因為展湛像尊門神一樣杵在那里,一眼看過去就能發現。</br> 海邊是沙灘,細膩的沙子,穿著鞋子其實并不好走。</br> ‘你真是猖狂,猖狂得太讓人有教訓的欲一望。’</br> ‘不如你配合我,我們一起扳回一成,我真的很想看到他臉上無能為力,后悔莫及的樣子。’</br> 俊美的臉幾乎要結出一層白色的冰霜。</br> 他猖狂?他只是過于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的判斷是笙兒毫不懂水性,而那兩個保鏢也未必能在沒有光線的海里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救起她。</br> 他的判斷是程城不是個混跡黑道的角色,他沒有殺過人也不敢輕易殺人,何況綰綰對他而言代表絕對無辜。</br> 何況展湛在那里。</br> 可是……</br> ‘如果我余生都要被你控制,死了又怎么樣?’</br> 她真的寧愿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br> 不可能,他不相信。</br> 展湛看著走過來的男人,他眉頭皺起,正想敲響車窗提醒盛綰綰,但他的手臂剛剛抬起,就被迎面而來的一股大力抓住。</br> 下一秒,就被面無表情的男人扣著手臂大力的甩開,他甚至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在沙灘上。</br> 展湛雖然沒跟這個男人正面的交鋒過也不確定高下,但也不可能輕易被這么甩開,只是因為他沒想到薄錦墨會突然來這么一下。</br> 夜色籠罩了他滿身的戾氣,等展湛穩住身形再過去的時候薄錦墨已經拉開了車門。</br> 光線是有的,只是昏暗。</br> 海風吹著,落在此時男人的腦海中,像是荒野上的喧囂。</br> 高級轎車,盛綰綰想找個舒服的睡覺的姿勢還是很方便的,她抱著展湛之前披在她肩膀上的披肩,半蜷縮著身體,長發掩住了她的容顏。</br> 薄錦墨看著她一動不動的身形,手撐在車門上。</br> ‘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你以為人活一輩子,永遠都只有你拿捏別人的份嗎?’</br> 跳下海的瞬間,他就知道她肯定會怪他,甚至會是很長一段時間,她肯定會怪他的,他們之間稍微緩和了一點的關系都會煙消云散。</br> 她會比這段時間以來更冷漠,更討厭他。</br> 那都沒關系,與此相比,他更不想讓他們之間原本就過于沉重的關系再添上一條人命。</br> 海水的溫度包圍身體的神經末梢時,槍聲就響了。</br> 展湛看著那男人站在車門外,低頭像是注視著車里的人,但遲遲沒有動作,既沒有要叫醒盛綰綰的意思,也沒有就這么開車回去的意思。</br> 反倒是像尊雕塑,就沒看見他動一下。</br> 他皺起眉,正猶豫要不要叫醒盛綰綰,雖然他不懂剛才的事情過去,她一個字沒什么也未曾表露任何態度,甚至就這么睡著了,究竟是處于什么心態。</br> 車門沒關,一陣風吹進去,睡在車里的女人肩膀瑟縮了一下,直接冷醒了。</br> 薄錦墨僵了僵,幾乎剛剛以為她肩膀動彈的那一下是他的幻覺。</br> 但下一秒她就睜開了眼睛。</br> 他低眸看著她,剎那間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br> 盛綰綰蹙了下眉,睜眼就看到男人模糊的身形,雖然不大清晰,但她還是一秒鐘認出來了。</br> 心頭沒有任何的波瀾,當然更加沒有什么要說話的意思,只是單手撐著,就要坐起來。</br> 黑影籠罩下來,她整個人都被抱住了。</br> 她心上沒有任何的感覺,唯一的感知就是這個男人真的要把她身上的骨頭給生生勒斷,那力道大得好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嵌入他的骨血。</br> 聲音又沉又粗,“綰綰,”</br> 他叫著她的名字,那么低,貼著她的耳朵,帶著不屬于這個男人的微不可覺的顫抖,那五指扣著她的腰肢,完全是失去控制的力道。</br>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道,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我錯了。”</br> 她想這男人這輩子估計是第一次說這三個字。</br> 盛綰綰任由他抱著,除了疼也沒別的感覺。</br> 竟然會說自己錯了,真是稀奇,她淡淡的笑,當然,她知道,程城對著天放的那一槍讓他以為是打在她的身上了,再加上顧南城惡趣味的在電話里跟他說她死了。</br> 他就以為她真的死了。</br> 她蹙著眉,開口道,“你哪里錯了啊,就算程城真的打死我,也是因為我自己故意走過去,才讓他給捉住了,”她笑了下,“所以就算死了,也是自己作死的,跟你有什么關系。”</br> 盛綰綰實在是覺得自己受不了他這股力氣了,用力的撥了幾下都沒能撥開,眉頭一蹙,抬頭朝展湛道,“我的骨頭都快被他弄斷了,你快來幫我。”</br> 展湛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抬腳就要上前,但薄錦墨已經松開她了。</br> 他仍是低著頭,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臉,但她始終都沒有看他一眼。</br> 盛綰綰見他仍然杵在的哪里,擋住她下車的路,不得不伸手去推他。</br>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輕易的被推開了,整個人站在車旁都像是遲鈍了半拍,就這么一言不發的怔怔的看著她。</br> 她像是睡得不太舒服,兀自的站在那里,捏著脖子舒展著筋骨,然后突然抬頭看向他。</br> 男人薄唇動了動,低聲問道,“受傷了嗎?”她朝他笑,“陸小姐怎么樣了?沒淹死吧。”</br> 他眼神漸深,還是很快的回答了她,“她沒事。”</br> 她點點頭,“哦,那就好,”女人不再偏頭看著他,而是直視前方的海,“雖然她是自己跳的,但如果要是死了,不知道你要怎么怪罪我。”</br> 他盯著她的側顏,喉間有股說不出的阻塞感,“我為什么要怪你?”</br> “因為是我不識好歹想救不相干的人才會被程城抓住,才會讓你陷入危險的境地,而陸小姐只是為了阻止你傻傻的被我欺騙以身犯險,她要是真的被淹死了……”她扭過頭,一張精致的臉抬著發絲凌亂的吹在她的五官上,眉頭微微挑起,“不是我的錯,那又是誰的錯?”</br> “不過是因為你剛才以為我死了,所以你關心我多一點,甚至難免有點后悔,說不定你同樣也會怪她多管閑事……人性如此,是嗎?”</br> 薄錦墨始終盯著她,沒有吭聲說一個字,只不過心頭蔓延著說不出的慌張,最開始輕得可以被忽視,但等她的話說完,那些慌張好似無法抑制。</br> 像是握在手中的沙,不管多用力,都在源源不斷的從指間泄露離去。</br> 他伸手,將她重重的抱入了懷里,讓獨屬于女人的柔軟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br> 盛綰綰低頭,嗅了嗅他身上被海水浸泡過的味道,這動作原本應該顯得很親近,但薄錦墨感覺不到她任何的親近感,只聽她懶洋洋一般的道,“陸小姐毫發無傷,程城也沒對我動手,我們兩個都沒事,薄總,上天果然是很厚待你呢。”</br> 男人顯得僵硬,但仍然強硬,“你在車上睡著了,很困了是不是,我讓人送你回去,早點休息。”</br> 她看著夜色下的海面,眼神幽遠而淡然,“我還是要回你的地方啊?”</br> 他低頭,下巴抵著她的臉頰,慢慢的解釋,“笙兒跟我一起長大……我幾乎是看著她出生……”男人說每個字都在看著她的臉色,低啞的嗓音斟酌著,“她對我來說……就像親人一樣,我不能不管她,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因為我才引起的。”這大概是這么多年來,她頭一次聽這個男人用了這么多的字眼來解釋一件事情。</br> 她仰著臉,朝他笑著,“是不能不管,畢竟這個世界上,可不是誰都能為你想也不想的就跳海,對陸小姐來說,你的命比她的命重要,我身為看客都很感動。”</br> 盛綰綰覺得她可以發誓,她說這話半點諷刺的意思都沒有。</br> 陸笙兒作為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想也不想的跳海這個表現,讓她覺得過去的這些年她真是看輕了她對薄錦墨的感情。</br> 雖然性格清高愛端著了一點兒,但總不能因為性格就否認人家的感情啊,更何況性格這東西,不過是一個鍋配一個蓋,她一個外人根本就沒資格瞎摻和。</br> 薄錦墨又盯著她看了好半響,突然俯身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是,回家睡。”</br> 這四個字,是回答她之前問他是不是還要回他的地方。</br> 盛綰綰任由他抱起,展湛便一聲不吭的在后面跟著。</br> 他將她一路抱到她自己的車上,一個保鏢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他將她放在車子的后座上,自己仍是站在外面,手搭在車門上,看著她低聲道,“我去趟醫院,很快就回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