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松下來，病痛排山倒海壓了下來，小田覺得自己身體像要散架了，上上下下忽然間沒有一處不痛的。加上冰冷的海水一泡，更是受不了，全身又熱又冷不停發抖，咬緊牙關也捱不住，喉嚨里發出細細碎碎一兩聲呻～吟。</br>
凌锜君知道再這樣下去，小田估計不廢掉也會落下大病根，立即將她整個往懷里一抱，就往村外跑。</br>
小田斷斷續續呢喃：“別…...去醫院。”</br>
“你是傻的嗎？她那么對你，你還維護她？”</br>
她的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卻還是低低的重復同一句話：“別…...去醫院。”</br>
他不想理這個蠢得要命的女人，除了對付自己，寧小田竟然沒有一樣是聰明的！可是，凌锜君不在乎別人，卻也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那么愛好的一個女子，就算穿著幾年前的舊裳也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燙得服服帖帖，有時候甚至不像個現代女人，倒是講究的有點像電影小說里六十年代舊上海攤的女人。</br>
最低谷的時候，讓他陪她陪過就好！</br>
醫生幫小田打完退燒針，留下藥，叮囑每隔半小時量一次體溫，如果到半夜仍無好轉，就必須得入院觀察。送走醫生后，凌锜君坐回床邊，幫她攏了攏被子蓋住打針的手臂，蓋了厚厚一張雙宮蠶絲被，單薄的身體還是冷得發抖，看在眼里是即令人心痛又令人心酸。</br>
被最親近最在乎的人背叛，只怕誰也受不了。否則怎么會連睡熟后，還有淚水從眼角滑落。他輕輕拭去那一枚像珍珠般晶瑩的眼淚，在她耳邊說：“快點好起來吧。等你病好了，我們去國外生活，再也不回到這個令你傷心之地。”</br>
“快點好起來吧。等你病好了，我們移民去外國生活，或者搭郵輪環游世界，看見風景美的地方就住三個月，整年整年的旅游，這樣你就沒時候拒絕我了……”凌锜君是個鐵血鏘鏘的漢子，但看著眼前蒼白脆弱就像玻璃一樣的人兒，也忍不住紅了眼圈。這段話反反復復說過很多遍，有句話卻一直留在心里，他真正想說的是：“……這樣，你就沒有時間悲傷了！”</br>
初見面時，那個青春復有活力的的寧小田，你去了哪里？相識兩年多里，那個不向命運妥協，溫和但執著反抗著的寧小田，你去了哪里？床上的女子雖美，生命卻似隨著寶貝的背叛，一點一點全部流逝，偶爾睜開的雙眼啞然無光，整整三天沒有說過半句話，痛得發抖都不哼出聲，連噩夢里的嗚咽也是低聲壓抑著的。</br>
剩下的，徒余一具完美軀殼。</br>
連淚也不會流的人偶。</br>
是不是身體再痛，也不及心里的痛？！</br>
是不是完全死了心的人，才會麻木？</br>
第四天清晨，她終于從沒日沒夜的噩夢里掙脫出來，伸出手來摸了摸俯身睡在床邊的凌锜君，幾天來沒日沒夜的守著，完全沒有打理一下自己，下巴長出了雜亂無章的胡須，身上本應筆挺的名牌襯衫也揉得皺巴巴不像樣子。</br>
他這樣為了自己，該多么感動才對。可是……她的心痛得多了，也能感動嗎？還能……有這種能力嗎？</br>
“你醒了？！”凌锜君臉上感覺到柔柔軟軟的觸覺，頓時驚醒，看到小田恢復了些精神，心里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緊緊拉住那只冰涼小手，用自己的大掌緊緊將它包握起來，為她傳遞溫暖。</br>
“要喝些粥嗎？我讓凌鈺銘家的吳姨過來幫忙，她煲的粥味道很不錯的！”</br>
小田點點頭，凌锜君便出去端了一碗粥來，過完油的骨頭和著上等東北珍珠米煲足數小時，米和肉都溶在汁里，易于病人下口。凌锜君極有耐性，舀起一勺，細心吹涼了才送到她嘴邊。小田雖然胃口不好，倒難拂他的情義，好歹喝了大半碗下去，實在難以下咽，才對他搖頭表示不想吃了。</br>
凌锜君像哄孩子似的：“再喝一口，最后一口，喝完這口就算了。”態度堅決，仿佛多喝下這口粥，起了什么決定性的作用。</br>
她勉強又咽了一口，凌锜君這才滿意的將碗放在一旁的柜上，拿過帕子給她擦嘴。又幫她墊多了一個軟枕，讓她靠得舒服些。</br>
“睡了好幾天，身上覺得疲累吧，要是覺得好一點，我扶你走幾步，去外面平臺上曬曬太陽。”</br>
“好。”</br>
“多喝點水，這樣病才好得快。”</br>
“好。”</br>
“醫生說你可以慢慢吃些固體的食物，中午想吃什么？我叫人去買。”</br>
“好。”</br>
她靠坐在平臺的藤椅上，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望向遠方的眼光完全沒有焦聚，不管凌锜君說什么，都只是答好。</br>
凌锜君的拳握緊又松開，蹲下身來平視她，無奈地呼喚女子的名字：“小田……你……愿不愿告訴我在想什么？”</br>
女子的目光仍舊飄渺游離。</br>
她在想什么？其實……她什么都沒有想，什么都不敢想！</br>
夏季里，寬大的平臺還是滿園芳菲，艷紅的三角梅，整株整株盛放，像烈火燃燒一般的壯烈。</br>
花朵愈是鮮艷，襯得寧小田愈是蒼白。</br>
“跟我走吧，離開這里。我們去埃及騎駱駝看金字塔，去巴黎買衣服喝下午茶，去加勒比海岸游水曬日光浴……有生之年，將全世界美麗的地方都游遍。你說好不好？”</br>
這一次寧小田沒有回答，她將臉慢慢扭過來，仔細地研究他所說的內容。凌锜君微微抑著頭，英俊面孔在陽光下像是隱隱有一圈光環，他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更認真，更誠懇一些。唯恐稍稍懈怠，時機會錯失再無挽回。</br>
小田久久沒有答應，凌锜君終于氣餒了。便是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她還是不愿選擇他？！或者……都是自己一廂情愿，她從頭到尾沒有投入過一絲感情。他重復再重復的邀請，不過是自取其辱！驕傲如他，縱然愛情像大海一樣深，也禁不起這三番五次煞纓而敗。</br>
他沒有怪她，只是很落寞的長身而起，打算轉身回房叫吳媽來待候。便在這時，小田輕聲答了個字：“好。”</br>
他怔在了原地，卻不敢回頭，唯恐這一聲承諾只是錯覺。</br>
“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不必勉強自己。這幾天時間，我也反思過我們的關系，如果你不快樂，我留你在身邊有什么樣？”凌锜君背對她，語氣不無幽怨。</br>
“……你還要我？不計較……過去。”</br>
世俗的眼光多么可怕，人的唾沫可以淹死英雄。她不是不害怕！她有辦法重頭再來嗎?她能擺脫像狼一樣的寧夫人，她能逃離寇鳳鳴的狩獵嗎？她能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嗎？她能在這滾滾紅塵骯臟的人間獨善其身不做改變嗎？她能嗎？她能嗎……</br>
“我怎么會計較？是我求你要我。”凌锜君轉身回來將她抱進懷里，摟得那么緊，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小田，那些事，你若想忘記，我們就再也絕口不提，你若是恨，我會竭盡全力為你討個公道。”</br>
寧小田靠在他的胸前，耳朵聽著有節奏的心跳聲，那顆心跳得非常強壯有力，有力的證明他能履行說過的話。雖然凌锜君的父母早逝，凌家兄弟很早就開始獨檔一面，但強大的家族勢力不容小窺，何況凌鈺君以學者身份涉足商場，與各國政國官員關系甚好，足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br>
她恨！</br>
恨不得能拿把刀刺進傷害自己的人身體里，看看流出來的血是熱的還是涼的，是紅的還是黑的。可是……這次的事件涉及了寧寶貝，她在夢里像DV機倒帶，反復回放了當時的那一幕。</br>
寧寶貝的眼神非常復雜，有愛有恨有難過有絕決有……不忍。她為何會恨自己？寧小田想不明白，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但寶貝并不是完全絕情，她撲過來搶那罐啤酒，被同行的朋友給架住了，證明這件事并不是她一個人策劃的，而是有很多人參與。藥性發作的時候，小田看見她縮在墻角，異常害怕，異常惶恐，怔怔的望著她發呆，用手掌堵住了自己的嘴才沒有痛苦失聲，淚水一直在流。</br>
她是個幸福的寶寶，自小就被萬千寵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雖然有些任性但心底卻十分善良，看不得別人受苦。每次賑災晚會，都會哭得稀里嘩拉；路上看到被遺棄的小貓小狗，也總想抱回家收養。她完全遺傳了姑母的善良，在大家的心里，寧寶貝就像被遺落在人間的天使，應該無憂無慮的成長，嫁給愛護她的王子，快樂的生活一輩子。</br>
可是……</br>
她的仇恨之焰若是燃燒，誰的軌跡還能保持原來的模樣？</br>
原來，長大了，就都變了。</br>
寧小田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我們走吧！”代表寇鳳鳴哼哼兩聲：“走，有那么容易嗎？不跟你玩手段你就不知道什么叫腹黑～～”</br>
廚房里的火不撤，一日24小時都煲著湯水中藥燉品，小田在精心調理之下，臉孔嘴唇也添了點淡紅，身體有了起色。一切都看起來慢慢好轉，除了她不想見人。連凌锜君說帶她去商場添些衣物，也被婉拒了。</br>
他倒是越來越好脾氣，見她不想出門，也由得她的性子：“好，反正行李多了也麻煩，我們一路走一路買就是。本少爺別的不多，銀子可是大把大把的有！”</br>
寧小田本來懶懶躺在貴妃椅上，胡亂翻著寇鳳鳴的書，聽他故作狂妄，臉上浮上淡淡一笑。凌锜君瞬時為之驚艷，有多久沒見過笑容了?還能笑了，是不是證明又活過來了？那…...有些事就得好好從長計議，大學還讀不讀，什么時候結婚，在哪里行禮，他有得忙了。</br>
一個星期寸步不離，自從她答應跟他出國后，寧凌君著手安排國內的工作，準備移民的資料，向任教的學校辭職，派人取了護照送領事館簽證…...</br>
寧小田睡午覺的時候，有人來了，還不止一個。有把熟悉的聲音怒斥凌锜君：“你是不是瘋了？因為一個女人跟寇鳳鳴反目成仇不說，還扔下國內一大攤子事就這么走？！”</br>
“小聲一點！”</br>
小田聽見凌锜君的腳步聲，連忙閉緊雙眼假裝末醒。他走過來床邊看了看，又幫她拉了拉冷氣被，才折身回去客廳，臨出門時順手將房門帶上，一群男人在廳里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小田聽了個大概，是凌鈺銘帶著律師上門來簽文件。凌锜君已經做了決定不再改變，將所有生意全權委托給兄長打理，大有一去不歸之意。</br>
翻了個身，面朝落地窗戶望出去，隔著薄薄窗紗，半城半海的風景，遠處的高樓大廈還是那么清晰。生活十幾二十年的城和國，就這么要揮別，一去就永不回來了，在異國他鄉落地生根，換個身份換個名字好好生活，甚至葬身他處。不過……種一樹紅花，養一只拉布拉多，幼年時的夢想還能實現，她該值得慶幸！</br>
等凌锜君忙完送走兄長和律師，再回屋里來看他時，小田突然間從床上坐起來，雙臂穿過他的腋窩，反手緊緊箍住他，用身體貼緊那具厚實的胸膛。凌锜君先是一愣，隨之也將她緊緊抱緊，輕輕拍著瘦削的薄背。</br>
還有兩天…...</br>
凌锜君開始動手收搭行李，即然是不打算回來了，東西應該是不少的，小田住進來以后又添置女人日用之物，衣裳鞋襪帶得再少，也有滿滿兩大箱。</br>
看著他翻箱倒柜，小田想到自己還留在寇氏宿舍的行囊。將僅有的兩件首飾變賣成現金投資到何鵬的公司以后，她已經身無長物，來來去去不過是幾件衣裳，可惜的是外婆生前留給她的護身符，還有尚治送的那臺筆記本電腦來不及帶走。若是連這兩樣東西都扔失了，她也就真正的與他們了無牽絆，連一點值得記憶的東西都沒有了。</br>
“想什么？”凌锜君見她有些心事，放下手里的東西，坐到貴妃椅邊來，讓小田背靠在自己懷里，雙臂摟著她問：“不是說了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你應該開開心心，后天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應該雀躍一點！”</br>
“我只是想起了外婆。”小田說：“七歲以前，我體弱多病，動不動就扁桃體發炎引起高燒，每回都要吃藥打針扎騰十幾天。剛開始寧夫人還蠻重視的，親自在醫院陪了幾回，但次數多了……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又何況只是個養女。慢慢也就不太管了，只是讓公司司機接送。有時候夜里突然發燒，寧越夫婦常常深夜不歸，只能是外婆帶我走下半山去搭計程車，幼年還能背在背上，等我大了外婆也老了，那一條路，黃黃的街燈總像是很孤獨，將我們一老一少兩個孱弱的影子，長長拖在地面。</br>
外婆信滿天神佛，初一十五必然吃素念經，逢寺便進逢廟便拜，有一年去了五臺山燒香許愿，專程為我求了一紙護身符，寄望神明保佑我平安長大，可能怕我弄丟了，她還專門縫了一個錦囊給我收藏。“小田用手比劃錦囊的大小：“你可能都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真的很漂亮，姑母說因為外婆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才會做這么精巧的針線活，繡的喜鵲站在梅花上，就跟真的似的。外婆以前幫我做過很多小衣裳小鞋子，可惜保存下來的也就這么一件東西……”</br>
“這個護身符留在寇氏的宿舍了，對不對？”凌锜君問。</br>
寧小田點點頭，神色有些黯然。</br>
“沒關系，我去幫你拿回來。”</br>
寧小田沉默了半晌：“算了吧，我們就要走了，免生事端。”</br>
“別說這件東西這么寶貴，就算是尋常之物，你要想，我們也應該拿回來。”凌锜君輕輕推開她，站起身來換外出的衣服：“我們避開他，但不是怕了他。小田，你的男人難道會那么差勁？！”</br>
“可是……”寧小田心里始終有些不安。</br>
凌锜君俯下身來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在家等著，我很快就回來。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br>
他走了，家里變得安安靜靜，吳媽倒了杯水進來：“寧小姐，要是覺得悶，到廳里看看電視吧。”</br>
小田搖搖頭：“沒關系，吳媽。我習慣了。”</br>
吳媽笑道：“我還沒見過年輕人這么愛靜的，你都不知道我家的那兩個孫女，不是把音樂放得震聾人耳膜，就是玩跳舞機跳得樓上樓下投訴，像寧小姐這樣的，真是少之又少……”</br>
她還想再跟小田說什么，門鈴大作，吳媽說：“可能小凌先生忘了什么東西，又倒回來了，我先去開門……”</br>
小田笑笑，低頭繼續看自己的書。卻不料并不是凌锜君回來，廳里傳來大聲的爭吵。</br>
“你不能進去……”吳媽急得連聲音都大了，似乎還有些推攘的聲音，有些物件跌落在地的聲音。</br>
“求求你，我有急事，讓我見她一面。”</br>
“不行，你快出去，小凌先生交待過，不能放任何人進屋，你也是有體面的太太，如果再這樣，我就要叫保安了。”</br>
“求求你，我真的有急事，一定要見她，只要見一面就好了，拜托你，拜托你……”來的人看來真的很焦急，說著說著哭了起來，一陣喧嘩，吳媽擋不住來人，還是沖進了里屋。</br>
“寧小姐，我攔不住她……”吳媽有些惶恐不安：“……我立即打電話叫保安上來趕她走。”</br>
小田將腿放下地來，換了個危襟正坐的姿勢：“算了，吳媽，她是我姑媽，不會對我怎么樣，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br>
吳媽有些不放心：“要不要打電話叫小凌先生回來？”</br>
“不用了，姑媽也不會留太久。”寧小田看了一眼姑母，這個平時整整齊齊的婦人，像是經歷了什么重大變故，頭發亂七八糟也不整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穿了多日，袖口和衣領明顯有些污跡，難道寇鳳鳴說的都是真的？！</br>
“姑媽坐吧。”小田招呼她坐下，但態度有些生疏，此時自顧尚不暇，又何開能力為她排憂解難？</br>
姑媽坐在單人沙發上，不知是不是過于不安，身體僵著掛了個椅邊。看見吳媽一走，便急不可待開口向寧小田求救：“小田，求求你救救寶貝，你若是不救她，她……這輩子就完了！”（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