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兵卒替張濛掀開簾幕,一股氣味清雅的胭脂香風撲面而來。</br> 霍彥正大馬金刀地坐在營帳正中的案幾之后,身邊依偎著三個身材婀娜,衣衫輕薄,幾欲透出肉色的美麗少女。一名少女正手持琵琶,媚眼如絲地婉轉彈唱;一名少女正晃動著水袖與柳腰,舞姿柔美動人;一名少女正軟綿綿地倚在霍彥懷中,芊芊素手抬起酒樽,為他一杯一杯地倒酒。</br> 鏤刻精美的爐子里燒著炭火,相比外頭秋日草木上隱隱浮動的寒意,此處溫暖如春,香氣熏人,輕歌曼舞,好不快活。</br> 隨同張濛一道前來的藍箬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當時便愣在原地,露出驚愕表情。張濛沉靜地瞥她一眼,從她秀美白皙的面龐上覷見一絲憤怒鄙夷之色。</br> 她大約覺得霍彥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毫無認真求戰之心,紙上談兵一樣的公卿貴族吧。事實也的確如此,霍彥幾乎不過問軍中瑣碎繁雜的事物,將軍名頭也真就是個擺設而已。</br> 曾經的霍彥手底下連個能辦事的下屬都沒有,現在也只有張濛一個統領,還是被赫連恩誘導著簽了軍令狀,發下豪言壯語原為先鋒的‘必死之人’。</br> 好在張濛不是道德潔癖,對眼前這個總喜歡同自己帶入軍中的少女們游玩,不關心軍中事物,把一切全權交給張濛的人,他抱著的感情便是‘你不妨礙我,我不妨礙你;關鍵事情你點頭,剩下麻煩交給我’,因而與霍彥倒還相處融洽。</br> ——只要忽略那些多余的東西便好了。</br> 張濛嫻熟地過濾掉視野中多余的美貌少女,空氣中隱隱浮動的暗香,表情平靜地向霍彥行禮,將藍箬之事道出。</br> 藍箬本打算在霍彥面前多掉兩滴眼淚,表現得更加楚楚可憐一些,好爭取霍彥的同情。但她發現霍彥很可能是個紈绔子弟,反而擔心自己表現過多,被不幸強娶看中,便只低低地垂著頭,向張濛身后悄然無聲地挪了挪步子,好叫張濛用自己高大的身形遮住她,別令霍彥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br> 霍彥果然沒看見藍箬,有些醉眼朦朧的揮了揮手,說話時聲音帶著一股懶散勁兒。他滿不在乎道:“寧統領自己處理便是,這等小事莫要再煩擾于我了。”</br> 這話正在張濛預料之中,他點點頭,道:“是。卑下告退。”</br> 張濛帶著藍箬又無聲無息地退出去了。</br> 得到了霍彥的許諾,張濛的表面手續已經完成。外頭幾個搶船的士兵早已走了出來,包括王祿在內,都垂首耷肩的站著。</br> 藍箬望向張濛,心中生出些許隱秘的好奇與好感——都是同行襯托,讓張濛瞧著反倒像那類腳踏實地、誠懇忠心之人了。張濛也沒有多理睬藍箬打量的視線,只是對那幾人冷冷道:“我叫你們借船,你們卻為了自己面子好看,非要搶奪百姓所有的船只,一條都不給旁人留,歪曲命令,此為違反軍紀!”</br> “每人鞭撻三下,將多余小舟給村民送回去!你們曾經也是種地打漁的良民,為何做了兵時卻要搜刮民脂民膏?——取鞭子來。”</br> 士兵們臉色難看地跪在地上,形成一排,手攥成拳頭,在身側緊緊抓著。張濛取來浸泡過鹽水的鞭子,一人在脊背上鞭撻三下。鞭聲響亮刺耳,幾個士兵疼得臉色慘白,汗如雨下,被鞭撻了之后卻還要向張濛謝恩。</br> 打王祿時他留了手,因而王祿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但也機敏的表現出了一副疼痛無比,難以忍耐的表情。張濛打完了人,又給他們分發傷藥,才揮揮手,叫這幾人退下了。他再看其他圍觀之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這次立威十分成功。</br> “藍箬姑娘,此事實在是我御下不嚴所致。雖然將船只送回十只,但村人是否依然過得有些緊緊巴巴?”張濛望向藍箬,終于袒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倘若姑娘樂意做牽橋,可叫村人們前來,一道造船。我愿意給眾人應有的工錢。”</br> 藍箬早已在他一番話下對他生出許多欣賞之情來,當即微笑道:“統領的人品,我等自然是相信的。請將軍放寬了心,我這便回去與村人們言說。若沒有什么問題,今日下午便可來相助。”</br> “多謝藍箬姑娘費心,這是提前付的工錢,可安村人的心。”張濛假意從懷中取錢,實際上在刺青空間里把一貫錢取了出來,遞給藍箬。</br> 他在這里呆了近半年時間,也算了解到金錢的購買力標準,之前在軍營中花了三金有余,這些一貫一貫的錢都是別人找下來的零余,足夠十人工作三日了。</br> 藍箬也不推辭,伸手接過,笑道:“小女子這便更有把握了。”</br> 遠處光暈朦朦朧朧,天空晴朗得好似被水洗過,惑城依然矗立在遠處,大門緊閉,模糊的輪廓在光照下耀人眼球。張濛叫自己的死忠帶著小舟,送藍箬回家。他目送了片刻,便轉身繼續投入緊張的鑿船、造船事業之中。</br> 下午時分,張濛正自與士兵一道吃飯,王祿便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統領大人,澴水村的村人們來了。”</br> “你去叫人看著點他們,不要讓士兵多動手腳,妨礙人家。給他們相應的活計去做,如果沒吃來及吃飯,便也把飯給他們盛一份吧。”張濛道。</br> 王祿領命而去,很快把這些村人分配好了活計。</br> 張濛去望了一眼,瞧著都是老實巴交、手腳伶俐的人,只是望見高大強壯的張濛,都有點瑟瑟發抖。藍箬也在這些人中,負責給眾人倒水,做一些輕點的木活兒,她反而不像最初望見張濛模樣時那樣有點畏怯,倒是態度平和端正了。</br> 有了這些經驗豐富的村人竭力相助,原本計劃十日完成的小舟不到五日便全做完了。張濛給這些兢兢業業的村人發了剩下的錢,打發他們離開——后面的事情便不是老百姓能參與的了。</br> 藍箬不肯離去。這些天里,她與士卒們也混了個面熟,在軍營中行走也還不大奇怪。她主動找到正在打磨自己青銅長劍的張濛,誠懇道:“奴家少時便熟悉水性,更擅長撥弄水花、轉移船只方向,驅使船只前進。若統領不嫌棄,奴家愿意幫您劃船,好更快抵達對岸。”</br> “若登岸時戰斗一觸即發,我沒有多余精力保護你。這事不是你們百姓可以做的,回去。”張濛冷冷道。</br> 但他刻意露出的惡相沒能將藍箬的心思撲滅,藍箬道:“這些天里,奴家日日看著統領。分明是武官兒,卻與士兵同吃同住;分明可做指揮,卻依然每日同士兵一道修船;分明不必這般辛苦,卻依舊操勞著本不該是統領做的事。”</br> ……啊?就是無聊所以忙一些,讓胸中因為即將飲血而興奮不已的兇獸冷靜點而已。這難道是什么值得宣揚的事情嗎?張濛微微露出詫異之色。</br> 藍箬瞧見他神色,心中更是感慨,鄭重道:“奴家乃是女子,若沒有意外,這輩子便就這樣了。但統領高義,即使是奴家也為之心折,愿為統領所用。若是死了,至少還能說一句‘是為燕國而死’,而非死在床鋪之上,徒留遺憾。”</br> 張濛望見她堅毅的目光,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想法——這個世界的土著女性,竟然也會擁有這樣璀璨的思維?怎么會?怎么可能?這簡直……不可思議。</br> 他望著她,心里倏忽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br> ——難道,她其實是被天道恩賜的‘命運之子’?</br> 仔細想想,藍箬膽大心細,不被禮法桎梏,甚至看淡了生死……這種人實在太少太少了。但莫非完全不存在嗎?當然不是。假若她便是止水曾經提到過的,所謂的‘命運之子’……其實是很可能的。</br> 雖然不大清楚‘命運之子’的篩選條件,但張濛的‘第六感’卻莫名信賴自己這堪稱荒誕猜測的想法。他當即將這事在腦海中通知了千面,要他轉達周茹,而后沉默片刻,道:“如果你執意如此,便先向父母告別吧。”</br> 倘若藍箬真是‘命運之子’,那么她在戰爭中站在燕國一邊,或許就能給燕國帶來某種冥冥中的好運道,有利于燕國獲勝。</br> 倘若她不是,一個擁有自我、心氣頗高的女子,在這個世道能感受到的痛苦,實在比蒙昧愚蠢的人多得多,死亡……也說不準真是解脫呢?</br> “不必了。我之前已留書告知了父母。”藍箬道,“多謝統領成全。”</br> 她眼中閃動著水波般的流光,臉頰上露出了一絲喜悅的微笑。張濛朝她略微點了下頭,與此同時,系統刷出了嶄新的任務——</br> 【系統提示:玩家觸發支線任務。】</br> 【支線任務:澴河之戰。】</br> 【任務描述:你們決心站在燕國一方,橫掃天下。第一個需要克服的難關便是臨依澴河的魚米之鄉,‘惑城’。在這里與慜國軍隊戰斗,并取得勝利吧。奪下惑城對于慜國是一件傷筋動骨的大事。】</br> 【任務獎勵:1000獎勵點。】</br> 【任務懲罰:無。】</br> ……</br> 【系統提示:玩家觸發支線任務。】</br> 【支線任務:初露頭角。】</br> 【任務描述:作為統領,你或你麾下的士兵必須殺死100名敵人。讓敵人的頭顱成為你前進墊腳的階梯吧,這是屬于你的勝利!】</br> 【任務獎勵:500獎勵點。】</br> 【任務懲罰:無。】</br> ……</br> 【系統提示:玩家觸發了支線任務。】</br> 【支線任務:保護‘命運之子’。】</br> 【任務描述:你發現了被此世鐘情的‘命運之子’,但她并不是無敵的,在敵人的冷箭之中也很難保持不死。保護‘命運之子’渡過澴河。】</br> 【任務獎勵:2000獎勵點。】</br> 【任務懲罰:受到世界意識的憎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