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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步步驚心

    瑟瑟被軟禁了。
    那日從云粹院出來,夜無煙便命幾個侍衛(wèi)將她押回了桃夭院。
    當(dāng)伊盈香說出“眼兒媚”時,她不會忘記風(fēng)暖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他身子一僵,望向她的眸中,布滿了凍徹心扉的寒。
    她當(dāng)時本想說出為她解媚藥的男人,并不是夜無煙。可是,看到夜無煙的寒冽,她識趣地沒有說。反正對風(fēng)暖而言,無論是誰為她解的毒,他都當(dāng)死心了吧,她已非完璧。
    瑟瑟和紫迷、青梅在桃夭院清閑度日,夜無煙始終沒有露面。
    他既然知曉她中了媚藥,而她又并未找他解毒。作為她的夫君的他,應(yīng)當(dāng)是憤怒的吧。瑟瑟做好了承受他雷霆震怒的準(zhǔn)備。可是,一日日過去了,他并沒有來找她算賬。
    如若他震怒,或許還代表著他對她有一點兒在意,如今這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夜無煙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她是否被陷害,是否和別的男子共度良宵,甚至于她的死活,對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然而,他對她的軟禁,卻對她的自由造成了極大的限制。她再也不能自由出入王府了,璿王府的守衛(wèi)比以前多了不止十倍,且,在上次出府的后花園,多了陣法。那陣法是擺在竹林中的,比之璇璣府后院的竹林陣法還要危險得多。大概夜無煙是在防著采花賊再次溜進(jìn)來,畢竟,他已知那夜的采花賊不是風(fēng)暖。
    夜無煙應(yīng)當(dāng)已猜出采花賊是纖纖公子了,他的眼光是何等敏銳,當(dāng)日在胭脂樓,她只發(fā)了一次暗器,他便猜出她是纖纖公子。而用花瓣做暗器,沒道理他猜不出來。
    只是他不知道纖纖公子是她罷了。
    瑟瑟曾尋了無數(shù)出府的理由,都被金總管笑瞇瞇地?fù)趿嘶貋恚f是王爺已下了令,不讓她出府。
    瑟瑟終于明白,夜無煙是打算要她在璿王府寂寞終老。就如同桃夭院門口那兩棵老桃樹,一春又一春,寂寞地開花,孤獨地終老。讓自己灼灼其華的青春,在這座院子里慢慢發(fā)霉、腐爛。
    對于她這個已經(jīng)紅杏出墻的側(cè)妃,夜無煙絕沒有真心待她的理由。或許心血來潮時,會把她當(dāng)成玩物耍耍。而她江瑟瑟,縱然是死去,也不愿淪為他的玩物,
    如若是別的女子,或許也就認(rèn)了這樣的命運,可是她江瑟瑟偏不認(rèn)命。
    她必須去找夜無煙。有些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夜色靜謐,冷月掛在天邊,泛著點點冷意,晚風(fēng)悠悠,吹動夜開的嬌花。
    瑟瑟帶著紫迷,身后亦步亦趨尾隨著幾個侍衛(wèi),沿著一路蜿蜒的石甬小道,向傾夜居而去。白日里,夜無煙都不在府中,害得她不得不夜里去尋他。
    傾夜居的書房內(nèi),柔和的光芒從窗中瀉出。
    一個侍女進(jìn)去通報了一聲,然后便過來打起簾子,請瑟瑟進(jìn)去。
    琉璃燈的光芒將書房照得亮堂堂的,屋內(nèi)一個極大的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還擺著一個細(xì)細(xì)繪著美人撲蝶的細(xì)瓷瓶。瓷瓶中沒有插花,卻插著兩支孔雀翎,五彩斑斕,極是絢麗。四面墻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檀木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許多書籍,賞玩的玉器和古玩不過三兩件。堂堂王爺?shù)臅浚瓷先ヒ膊贿^是普通富貴人家的書房,沒有一絲奢華。
    這種簡潔自然,讓瑟瑟想起了明春水。
    一想起這個名字,瑟瑟心頭一陣發(fā)悶,忍不住顰了顰眉。
    夜無煙站在書桌前,手中執(zhí)著狼毫,似乎正在奮筆疾書。他身旁,一個綠衣侍女正在研磨,一個紅衣侍女正為他扇著扇子。
    “妾身見過王爺!”瑟瑟清聲說道,淡淡施了一禮。
    “哦!”夜無煙連頭也沒抬,只是淡淡應(yīng)了一聲,無波無浪的聲音里,聽不出他的絲毫情緒。
    瑟瑟清秀的眉微微挑了挑,移步走向他身邊。只見他手執(zhí)狼毫,在面前的宣紙上揮灑。
    瑟瑟低眸望去,只見桌案上鋪著一張上好的姑田絹宣,他提筆揮落,下筆或輕或重,或緩或急,時而輕點,時而濃染。
    此時的他,神色溫和淡定,眼神高雅溫柔,似乎一顆心都已撲到了眼前的筆墨中。無論她和他談什么,估計他都不會聽到心中的。
    瑟瑟索性不再說話,眸光追隨著他揮灑的衣袖。
    墨華飛灑,墨香淡淡,濃墨淡彩地描摹出一朵蓮花的形狀。
    他不是在寫字,而是在作畫。
    良久,他將墨筆輕柔地點了幾點,擱下筆,凝神觀賞著自己的杰作。
    淋漓的墨韻中,一株似蓮非蓮的植物呈現(xiàn)在宣紙上。其花像蓮,葉子卻不像蓮葉。蓮乃開在水中,此花卻開在皚皚白雪的山巔。從畫中可以看出,此花妖嬈絕美,極具風(fēng)骨。
    瑟瑟微微顰眉,腦中閃出一個名字——天山雪蓮。
    天山雪蓮是一種藥草,并非觀賞之花。不知夜無煙為何要畫一株雪蓮。
    不過,很顯然,夜無煙對他畫中雪蓮是極其珍愛的。他伸指,一寸寸從雪蓮上方小心翼翼地凌空撫過,似乎想要觸及,卻又怕手指觸過,毀了雪蓮的風(fēng)韻。此時,他神情是那樣專注凝重,鳳眸中的溫柔是那樣深沉,好似可以將人溺死。
    莫不是曾有一株雪蓮救過他的命?瑟瑟心中暗暗譏誚。
    “王爺,這株雪蓮,真是絕美啊。”一旁伺候的侍女輕聲贊嘆道。
    “美還在其次,雪蓮又名雪荷花,是開在高山雪巔的奇花,能傲雪斗霜,還是一味名貴的奇藥。本王最欣賞的便是它傲雪斗霜的品性。”夜無煙沉聲道。
    瑟瑟勾唇淺笑,一株雪蓮罷了,值得他這般珍愛?莫非,是有什么寓意不成?莫非他戀慕的人兒是一個雪蓮仙子。想起伊盈香那日曾說,他的心上人是一個仙女。不會真的是一個仙女吧?!
    “你笑什么?”夜無煙注意到瑟瑟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冷聲問道。
    “雪蓮可以開在山巔傲雪斗霜,而青蓮、睡蓮可以抵御暑熱,出淤泥而不染,綻放在水中。傲雪斗霜也罷,出淤泥而不染也罷,都只不過是物之本性罷了。若將池塘中的青蓮移到雪巔,會難以成活,同樣的,將雪蓮移到南國湖水中,它也必死無疑。”瑟瑟凝眉淡淡說道。
    夜無煙瞇了瞇眼,顯然沒料到瑟瑟會說出這么一番話。
    “所言極是,倒是有幾分道理。只不過,本王偏就愛這傲雪之蓮,不喜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夜無煙淡笑著說道,話中隱有一股氣。
    瑟瑟淡笑,不愛就不愛了,至于生氣么?
    “我今日來,是求王爺放我出府的。”瑟瑟直截了當(dāng)開口道。
    夜無煙命侍女將畫小心收起來,然后揮手令她們退下。
    他轉(zhuǎn)首,深黑的眸凝視著瑟瑟。
    “你,就這么希望離開這里!?”他瞇眼,淺淺勾起的唇角劃過一絲冷厲的怒色。
    瑟瑟自嘲地笑道:“難不成經(jīng)歷了媚藥事件,王爺還希望我留在府內(nèi),不怕再有一次?”
    “住口!”夜無煙的臉色乍然沉郁了幾分,深幽的眸中怒意燃燒。
    “江瑟瑟,你有沒有羞恥之心,這樣的話,你倒真能說出口。”夜無煙怒聲道,冷澈的聲音好似冰凌子砸過。
    “事情都做了,還怕說嗎?既然我江瑟瑟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不知廉恥的女子,那么,還請王爺放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子離開吧。”瑟瑟依舊是盈盈淺笑著。
    夜無煙望著她臉上那抹淺笑,心中忽然一滯,她,就這么高興要離開他嗎?
    “你還笑得出來?!”他忽然俯身,纖長的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陣痛意襲來,瑟瑟咬了咬牙,清眸中波瀾不驚。
    他終于憤怒了,這代表什么,他還是在乎她的?瑟瑟沒那么自作多情,這只不過是他的男人尊嚴(yán)在作祟罷了。
    瑟瑟的淡定和從容讓夜無煙俊美的臉上涌起驚心動魄的情緒波動。
    “你想出府,是要去找你的那個男人嗎?”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冷聲問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瑟瑟巧笑盈盈,眼底卻是一片清冷。
    他忽然放開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殺了他!”
    瑟瑟冷冷促狹道:“殺他?這代表什么,爭風(fēng)吃醋?難不成王爺喜歡妾身了?”
    夜無煙聞言,身子一僵,深幽的眸中閃過一絲波動。
    “王爺,何必如此呢?你難道不希望我離去嗎?如若你覺得我離開會造成你聲名受損,我可以悄悄離去,也可以叫我爹爹裝作不知情,圣上不會知曉,外人也都不會知曉。如何?”
    夜無煙悠然坐到椅中,抱臂淡笑道:“你——休——想!”
    瑟瑟眸光一黯,難道他就非要囚她一輩子嗎?
    “不過,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府中自行離去,就像那晚去外面找男人一樣,如若你做到了,本王倒可以考慮準(zhǔn)你離開。”看到瑟瑟失落的樣子,夜無煙忽然開口道。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爺屆時不要賴賬!”瑟瑟冷聲道,清眸流轉(zhuǎn)間,她的眸光是那樣冷冽,那樣犀利,又是那樣倔犟。
    這一瞬,夜無煙也被她的樣子震撼了。
    瑟瑟開始為自己出府作準(zhǔn)備,先是將青梅和紫迷送出府,然后,她便開始等待機會。終于,在一個夜無煙進(jìn)宮見太后的深夜,瑟瑟便行動了。
    她利用輕功的優(yōu)勢,避開了府內(nèi)的侍衛(wèi),到了后園那片竹林。
    她要闖陣。
    這片林子占地很廣,如能避開竹林,從竹林上方運輕功躍過,便可避開所有的陣法。可是,瑟瑟目測了一下,她不能一下子躍過,中間勢必要落腳換氣。如此一來,必要踩到竹梢。竹梢上定有機簧,那樣一來,她就被逼到了明處,若是再被暗衛(wèi)發(fā)現(xiàn),屆時弓弩伺候,她就必死無疑了。
    是以,只有從林中闖陣,才有一線希望。
    夜晚的竹林,靜得駭人。唯有月光透過竹葉在林中灑下微茫的柔光。
    瑟瑟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步步為營,不敢大意。
    竹林中的陣法和璇璣府中的陣法明顯不同。她感覺到足下步步都是陷阱,若是大意,不僅僅會被竹林困住,還有可能性命堪憂。
    她想她有武功的事,夜無煙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知道了,不然也不會和她打這樣的賭。只是她一直隱藏得很好,若說露出破綻,也就是那晚她出府去解媚藥時露出的。畢竟,她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府。
    他知道了也好,免得遮遮掩掩。在他眼里,她本就是不知廉恥的女子,再加上是會舞刀弄棍的悍婦,怕是比起他心目中的雪蓮仙子,更是差得遠(yuǎn)了。
    一朵陰云飄過,遮住了清冷的月光,竹林內(nèi)瞬間一片暗沉。不小心踏出的一大步,似乎碰到了細(xì)線。瑟瑟輕輕顰眉,暗叫糟糕,應(yīng)該是觸動了機關(guān)。
    果然,剎那間,飛蝗一般的飛鏢從四面八方射來,黑暗中,寒芒點點,冷光徹骨。
    瑟瑟勾唇淺笑,從容不迫地脫下外衫,拿在手中,暗運內(nèi)力,輕輕一揚。霎時間,衣衫好似鼓風(fēng)的帆,瞬間膨脹起來。又如傘一般不斷旋轉(zhuǎn),護(hù)住了身前身后。飛鏢全部被擋住,半分也近不得她身前,一陣噼噼啪啪,全部掉落在地上。瑟瑟盈盈輕笑,用暗器對付她纖纖公子,這不是班門弄斧嗎?在習(xí)練發(fā)暗器前,她最先學(xué)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冷月從云中移出,柔光再現(xiàn)。
    飛鏢過后,瑟瑟知曉還會有第二輪攻擊,因為那根細(xì)線顯然是激活機關(guān)的開關(guān)。
    瑟瑟淡淡顰眉,她伸手撫向腰間,將纏繞在腰間的新月彎刀一點點拔出。新月彎刀是一把軟刀,平日里縛在腰間,和腰帶一般無二。一旦出鞘,卻是一把絕世好刀。
    刀光清澈如一泓秋水,輝映著月色,照亮了瑟瑟眸中的斗意。
    又一陣飛蝗般的嘈雜聲襲來,瑟瑟揮刀一舞,一團(tuán)團(tuán)彎月形的刀光閃過,好似乍放的煙花,所有的暗器都在刀光中淹沒。接下來的路,也無外乎是一些機簧暗器,這看似危機重重的竹林陣,對瑟瑟而言,竟如履平地。除了機簧暗器,似乎并沒有陣法和幻術(shù)。
    瑟瑟記得第一次發(fā)現(xiàn)此陣時,似乎并非如此簡單。難道是夜無煙故意撤走了那些陣法?瑟瑟搖首,她想他才沒那么好心,知道她要闖陣,只怕會故意加上些難度才是。
    不管如何,瑟瑟眼看著就要順利通過竹陣了。
    又一輪攻擊襲來,瑟瑟瞇眼瞧去,看出是一根根削尖了頭的竹棍,從竹枝上方,鋪天蓋地射來。瑟瑟足尖一點,曼妙的身姿飛速橫移,瞬間向后退了十幾步。大多數(shù)竹棍都釘在地上。有兩根橫飛的,直直向她襲來,瑟瑟伸刀一揮,竹棍斷為兩截,向她身側(cè)偏飛。
    本來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可是,斷裂的竹棍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這一瞬間爆裂。
    瑟瑟下意識躲避,但是動作還是慢了半拍,躲過了致命的一擊,卻逃不過肩頭被巨力重創(chuàng)的命運。
    她跌倒在地,又一輪竹棍襲來,而此時,她卻根本無暇去揮舞彎刀,只得在地上翻滾。只是,她不確定是否能躲過所有的竹棍。
    忽然,一陣強風(fēng)襲來。所有的竹棍在這一瞬間紛紛射向旁邊的空地。有人出手救了她!
    瑟瑟凝眉瞧去,只見夜無煙身姿挺拔地凝立在黑暗之中。被樹枝分解的月光,零零星星照在他身上,看不清楚他臉上神色,但是,卻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一陣風(fēng)揚過,紫袍翻飛,使他看上去恍若謫仙欲飛。
    他雙臂環(huán)胸,居高臨下睥睨著負(fù)傷倒地的她,良久,聽到他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要本王救你嗎?”
    瑟瑟咬了咬牙,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她左臂撐地,迫使自己一點點從地上站起來。這個動作要在平日里,會是輕而易舉,可是對于現(xiàn)在的她,是如此的艱難。她不僅右肩受傷,左腿也被竹棍刺中。
    瑟瑟歇了歇,運掌揮去,將釘在腿上的竹棍削斷。這一運力,傷口處的鮮血漫出,疼痛襲來,她再也沒有氣力將留在傷口的斷竹拔出。從衣裙上撕下來一塊布條,簡單將傷口纏繞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左手撐地,右腳點地,忍著劇痛,從地上撐起來。
    好不容易爬起來,身子搖搖欲墜站不穩(wěn),她慌忙伸手去扶旁邊的竹子。
    只聽得夜無煙冷漠的聲音再次悠悠傳來,“如若你還嫌傷得輕,就去扶那棵竹子。”
    瑟瑟聞言,手慌忙一收,身子砰然一聲,再次直直摔倒在地。
    “我再說一遍,要我救你嗎?”夜無煙的話,冷得幾乎能凍死人。
    夜無煙不愧在邊關(guān)鎮(zhèn)守多年,見慣了生死,果真是無情得很啊,瑟瑟在心中低嘆。
    不過,瑟瑟沒看到夜無煙籠在陰影中的眼。他的一雙鳳眸,狠狠瞪著她,狂怒的眼神好似火一般燃燒,雖然說出來的話冰冷凍人,其實他已怒得幾乎失控,他幾乎要沖過去掐死她,反正看樣子,她也不想活了。
    聰明人最會做傻事了,她竟然敢闖竹林陣。
    月光灑在她清冷絕艷的臉上,黛眉深深凝著,很顯然是忍受著劇痛。但,縱是如此,她依舊吃力地?fù)u了搖頭,可是,這個細(xì)微的動作牽動了肩頭的傷口,鮮血從傷口冒出來。
    可是她只是咧了咧嘴,再次忍著劇痛,撐起受傷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繼續(xù)前行。竹林已經(jīng)快到盡頭了,她已經(jīng)看到了竹林外的白墻,只要走出去,翻過高墻,她就可以成功地出府了。
    一步,兩步,三步……每挪動一步,都是那樣艱難。可是,瑟瑟沒有回頭的打算,也沒有求助的意思。她知道,一旦她屈服,她就是輸了。她是江瑟瑟,不需要依靠男人的江瑟瑟,尤其是眼前這個冷酷的男人,她更不需要。
    她就那樣,一瘸一拐地向林外走去。
    夜無煙凝立在黑影中,黑眸緊緊鎖著前方那抹倔犟的背影。只覺得心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將他平靜的心湖打破。看著她狼狽地向外走,心底的那股氣就那樣噎在胸中,無法疏解。他抬手,一掌拍向身畔的竹林。好似狂風(fēng)卷過平靜的海面,一大片竹子頃刻間撲倒在地。
    瑟瑟終于挪到了林外,雙足點地,向高墻上躍去。但是,受傷的腿不能使力,躍起的力道不夠,不及觸到高墻的頂端,她就好似斷翅的蝶一般,向下直直墜去。
    不過,她沒有如預(yù)期般跌落在地上,而是掉入到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里。
    “放開……誰讓你救我的,放開……”她斷斷續(xù)續(xù)冷聲說道。
    她的話,好似火種,點燃了他眸中殘余的火星。剎那間,狂怒的火再次在他眸中燃燒起來。他平素極會隱藏感情,可是此刻,他臉上的平靜和冷漠被打破。
    瑟瑟不知他為何惱怒,她輸了,他贏了,他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只是,她沒有氣力去想了,傷口的鮮血不斷流出,意識開始慢慢飄遠(yuǎn),她感覺到她快要撐不住了。
    夜無煙冷眼瞧著瑟瑟被疼痛折磨的樣子,忽然一掌拍在她傷口上,將她傷口處的斷竹震出,然后,伸指迅速地點了她周身大穴。
    瑟瑟忍受著斷竹從傷口逼出來的劇痛,幾乎將唇咬破,才沒使呼痛聲逸出。痛意難忍,她終于陷入到無盡的黑暗之中。
    夜無煙看到她徹底昏迷過去,將視線從她蒼白的臉上移開,犀利的眸光掃過緊隨身后的金總管。
    “金堂,竹棍中的霹靂彈是怎么回事,為何沒有拆除?”夜無煙冷冷瞇眼,平日里隱藏得極好的桀驁和霸氣在這一瞬展露無遺。
    “王爺,您前日只是吩咐說暗器留下,其余危險的機關(guān)全部拆除,可是這霹靂彈是裝在暗器之中的啊。”金總管頗有些無辜的樣子。
    夜無煙冷冷挑了挑眉,倒是他疏忽了。當(dāng)時沒留意到這一點,可偏偏是這疏忽差點兒要了她的命。
    他抱著瑟瑟,大步離去。
    瑟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飄了多久,她感覺到又冷又孤獨。長久的黑暗還是使她感到了懼意,她不會永遠(yuǎn)困在這里出不去吧。終于,當(dāng)重重黑暗中乍現(xiàn)一束亮光,她就像飛蛾撲火一般飛了過去。
    “啊……”隨著一聲輕輕的呢喃,瑟瑟終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床頂,一時間,瑟瑟不知置身何地。微微一欠身,身上便疼痛難耐,渾身的力氣好似被人抽走了。口干舌燥,頭疼欲裂。夢中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腦中掠過,難道她進(jìn)了地府?
    “醒了?”冷寒的猶如閻王的聲音。
    瑟瑟緩緩轉(zhuǎn)首,這才看到窗邊有一道人影轉(zhuǎn)了過來。
    夜無煙穿了一襲黑衣,深沉的黑色襯著他冷絕的面容,看上去沉穩(wěn)而冷凝。
    “你更像個閻王了。”江瑟瑟撇唇啞聲說道,既然她有武功的事實已經(jīng)被他識破,她也沒必要再在他面前裝出大家閨秀的端莊,她骨子里就不是那樣的女子。
    “閻王?”夜無煙失笑地挑了挑眉。
    昨夜她失魂地躺在床榻上,一襲白衣使她看上去柔弱無助,他幾次都伸指去探她的鼻息,生怕她無知無覺地永遠(yuǎn)睡去。現(xiàn)在好了,她醒了,一開口就譏嘲他是閻王。
    “閻王有這么俊嗎?”他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他和她的對話,好像不再是原本王爺和侍妾的身份。
    他即刻冷了臉,寒聲道:“江瑟瑟,想見閻王,也要得到本王的許可。”
    瑟瑟淡淡笑了笑,一扯唇,這才感覺到唇已經(jīng)干裂了。嗓子一陣癢,她忍不住咳嗽了幾下,只覺得傷口被震裂,她忍不住顰眉,蒼白的臉襯著倔犟的眼,柔弱和堅強在她身上同時展現(xiàn)。
    夜無煙凝視著她,眉頭忽皺,忽而漫步向她走來。從床畔的小幾上拿了一個藥瓶。
    “做什么?”瑟瑟低聲問道。
    “換藥!”他擰著眉,淡淡說道。
    “你為我換藥?”瑟瑟驚異地問道,堂堂王爺屈尊為她換藥,她是不是該高興?若是別的女子,或許還以為他對她忽然傾心了。可是,她是江瑟瑟,她不是那種會做夢的女子,她知道,他不過是在想著法子折磨她罷了。
    “還是算了吧,怎么能勞駕王爺呢,還是請侍女進(jìn)來吧!”瑟瑟啞聲道,若是他在換藥之時,故意用力猛點兒,她害怕她的傷口會留疤。
    “你這是害羞嗎?別忘了,你可是我的側(cè)妃。”夜無煙俯首瞧著她,深黑的眸中閃耀著復(fù)雜的光芒,他的神情,倒像是早已將瑟瑟看光摸光了一般。
    瑟瑟羞怒道:“王爺,還是我自己來吧。”
    “害羞已經(jīng)晚了,昨夜就是本王幫你換的藥,怎不見你拒絕,可見你是愿意的。”夜無煙聲音冷澈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早已動手開始解瑟瑟肩上的布條。
    昨夜她是昏迷的,怎么可能拒絕他。不過,人如若是無賴的話,說什么都沒用。
    瑟瑟在心內(nèi)哀嘆道,于是閉上眼睛,不再理他。不過,令她驚異的是,他為她換藥的動作極是輕柔,他小心翼翼地撕開布條,細(xì)心地擦去她肩上的血跡,輕柔地為她敷上清涼的藥膏,他沒有觸動她的傷口。
    看起來是她多心了。不過,昨晚她受傷后,他那樣冷絕地袖手旁觀,她怎么可以因為他為她敷藥就認(rèn)為他好心呢。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看著他冷靜深幽的黑眸中那宛若潤玉般的光澤,那儒雅溫文的神色,瑟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男子,是相當(dāng)有吸引力的。
    只是,縱然如此,她也不允許自己的心深陷。這樣霸道、狂妄、冷情的男子,一旦愛上,對于任何女子,都無疑是飛蛾撲火。
    夜無煙原本所有注意力都在瑟瑟肩上的傷口上,待包扎完畢,他才注意到瑟瑟清澈的眸中,盡是冷然。他皺眉,黑眸中迸出懾人的壓迫感。
    “這么不情愿,或許你愿意讓那個為你解媚藥的男人來為你敷藥?”他毫不留情地譏誚道,手下一用力,用布條緊緊縛住了她的肩。
    瑟瑟痛呼一聲,冷眼望著他,聲音波瀾不興地說道:“那是自然,他比你溫柔多了。”
    夜無煙瞇眼,眸中冷光乍現(xiàn),面容雖淡定,但,瑟瑟還是感到了危險。但是,他并沒有發(fā)怒,而是高深莫測地問道:“哦?如何溫柔呢?”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刺,刺到了瑟瑟心口處。
    這一瞬,瑟瑟有一種沖動,她幾乎想要從腰間拔出彎刀,在他脖頸上劃一個口子透透氣。
    看到她眸中暗涌的怒色,看到她瞬間有如斗敗了的公雞一樣斂下清眸,他閑淡地開口,聲音涼涼的,“隨便在外面找一個男人,他就會溫柔待你嗎?”
    “你……”瑟瑟轉(zhuǎn)首,憤怒的眸光幾乎要燒起來。
    他這樣羞辱她,是在故意懲罰她嗎?是懲罰她那夜沒有去找他解媚藥嗎?
    瑟瑟壓下心頭的屈辱,雙眸一彎,甜甜笑道:“莫非王爺是嫌我沒找王爺解媚藥嗎?早知道這樣……”
    “住口!”他冷聲打斷了她的話,“就算你找求王,本王也不會給你解媚藥的。”
    他的話,就像寒冬屋檐上垂下來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她早就知道是那樣的結(jié)果,所以她才沒去求他。不過,就算是如此,還是要受他的冷嘲熱諷嗎?
    “來人!”夜無煙忽而沉聲道。
    原本在門外伺候的侍女掀簾走了進(jìn)來。
    “娉婷,玲瓏,你們兩個好好照顧側(cè)妃!”夜無煙撂下話,轉(zhuǎn)身出去了。
    紅衣侍女輕聲道:“江側(cè)妃,奴婢是娉婷,”又指著綠衣侍女道,“這是玲瓏。”
    瑟瑟點頭問道:“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傾夜居!”紅衣侍女娉婷輕笑著道。
    瑟瑟心中一滯,她竟然在夜無煙的臥房內(nèi)。
    “昨夜有勞兩位照顧了。”瑟瑟微笑著說道。這兩個侍女,看樣子是夜無煙的貼身大丫鬟。娉婷模樣清婉,眉黛唇紅,很討喜。玲瓏略微消瘦,模樣嬌俏,清秀可人,只是一雙美目卻帶著清霜般的寒意,似乎不喜瑟瑟。
    “哪里,昨夜可不是我們照顧的,是王爺親自照顧了側(cè)妃一晚上。”娉婷淡笑道,“王爺還沒對哪個院的夫人這么盡心的。”
    “別以為王爺這樣就是喜歡你了,其實王爺心里有喜歡的人,她不是你。”玲瓏?yán)渎暤馈?br/>     “玲瓏,胡說什么!”娉婷凝眉道。
    “娉婷,你總是這樣好心。不告訴她,要是她對王爺生了非分之想,豈不是害了她?!”玲瓏撇嘴道。
    瑟瑟淡然輕笑,原來這個玲瓏是怕她喜歡上夜無煙,或者說,她是怕夜無煙喜歡上她。
    “玲瓏姑娘,你放心好了,我沒有那么自作多情。”瑟瑟巧笑嫣然地說道。
    “哼,知道就好,你還是快快喝藥,早點兒養(yǎng)好傷,好回你的桃夭院去。”玲瓏?yán)^續(xù)說道。
    娉婷從幾上端了藥碗過來,瑟瑟伸手接過,將藥湯一飲而盡,苦澀的感覺一直從舌尖蔓延到胃里。娉婷見狀,遞給瑟瑟一杯水,讓她飲下,以沖淡湯藥的苦味。
    娉婷大約是怕玲瓏再說不中聽的話,將空藥碗交到玲瓏手中,輕聲道:“玲瓏,你下去備飯,我在這里伺候就行。”
    玲瓏本就不愿伺候瑟瑟,得了這話,端著空碗一溜煙兒去了。
    娉婷為瑟瑟掖了掖被角,柔柔笑道:“江側(cè)妃,你昨夜失血過多,身子還很弱,好好歇息吧。”頓了一下,沉吟道,“方才玲瓏的話,請側(cè)妃不要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說話從不顧別人感受。”
    瑟瑟淡淡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介意的。”
    其實,瑟瑟心里清楚玲瓏為何不喜她,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夜無煙那個心上人了。說實話,她心里其實對那個女子是很感興趣的,不知怎樣的仙兒會讓夜無煙如此傾心,又令伊盈香寧死維護(hù),還能令一個侍女為她說話。
    瑟瑟沉思之時,娉婷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只見她靜靜斜躺在床榻上,虛弱的她看上去是那樣嬌弱,可是你只要細(xì)細(xì)去看她的眸,就會發(fā)現(xiàn),她那清澈如水的黑眸中,透著一股子倔犟和清傲。
    這是一個不會輕易被打倒的女子。
    也是一個有苦不會說出來的女子。
    不知為何,娉婷忽然就覺得這個女子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很早就認(rèn)識一般。她們自然不可能認(rèn)識。很快,娉婷就知道這種熟悉感來自何處了。因為她和王爺是如此相像,不是相貌的相像,而是氣質(zhì)的相像。王爺和她骨子里都是高傲叛逆的人,卻一個表現(xiàn)得淡定恬淡,一個表現(xiàn)得清雅溫婉。
    這個認(rèn)知,讓娉婷心中涌起一陣欣喜,卻也有一絲擔(dān)憂。
    “江側(cè)妃,其實王爺,并不似表面那般無情。”娉婷站在瑟瑟身前,輕聲說道。
    瑟瑟本正在打量所處的居所,此時聽娉婷為夜無煙說話,意外地笑道:“娉婷,你為何不討厭我,就像玲瓏一樣。”
    “江側(cè)妃,你是值得人喜歡的,日后,玲瓏也會喜歡你的。”娉婷帶著幾分肯定輕聲說道,“就算王爺,他也會喜歡側(cè)妃的。王爺?shù)呐P房,除了側(cè)妃,還從沒有別的女子住過。如若,王爺?shù)男牟皇潜涣硪粋€女子占滿,他定會喜歡側(cè)妃的。”
    瑟瑟倒是沒想到,娉婷會主動提到夜無煙的心上人。不過,話出口,娉婷似乎覺得有些躊躇,似乎不知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瑟瑟盈盈淺笑道:“娉婷,關(guān)于那個女子的事情,若是為難,就不用說了。我也是不很想知道的。”
    夜無煙的事情,她真的沒有多大的興趣。
    “日后有機會,娉婷一定告訴您。”娉婷為瑟瑟的善解人意感動,輕笑著說道,“您歇息吧,奴婢先出去了。若有事,就喚奴婢。”
    瑟瑟點點頭,娉婷開門出去了。
    瑟瑟仰躺在臥榻上。窗外,淡淡的花香夾著芳草香,透過紗窗襲來,沁人心脾。這樣晴朗美好的日子里,她卻躺在床榻上養(yǎng)傷,這個都拜夜無煙所賜。
    他竟然在竹棍中還埋伏了機關(guān),令她輸了賭,輸了自由,再沒有資格請求夜無煙準(zhǔn)她離開。而且,還差點兒送了命。都怪她大意,如今,可再怎么出府?難道她這一世,都注定要困在這里嗎?
    她絕不甘心的!
    唯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總是有法子出府的。
    瑟瑟決定不再煩憂,先養(yǎng)好傷再說。
    這次受傷,一直養(yǎng)了十多日。而她,也在傾夜居住了十多日。期間,她曾幾次讓夜無煙放她出府,被拒,又幾次要求回桃夭院,也被拒。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留她。她和他,只是名義上的夫婦,況且她還曾紅杏出墻,而他竟然一點兒不在乎。難道他就不怕,這件事,一旦被人翻出來,對他而言,將是多大的羞辱?她實在不明白,也懶得再想。
    一直到瑟瑟的傷痊愈后,夜無煙才準(zhǔn)她回了桃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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