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溟頓感萬頭草泥馬在心里來回碾壓,原本進賭坊就是為了換點錢,捯飭捯飭自己,免得以這落魄的形象見藍漪,卻不料居然來了這么個相見。
而藍漪此刻心情也非常日狗,喧鬧的賭坊,穿著暴露的大胸侍女,自己又摔得狼狽,這一切全部被明溟看在眼里,完了完了全完了,今后可怎么面對她?
兩人同時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而旁邊差點打了起來,藍漪急忙喊道:“別動手自己人!”
“你你你、你怎么來了?”藍漪跑到她身旁,有些手足無措,“這這這里不是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借一步講話。”
藍漪帶他們去了雪狼谷最大的酒樓,許久未見,他本有許多話要與明溟說的,但見她衣衫襤褸,身形消瘦,一時間難受得說不出一個字。而明溟想到自己的狼狽相,臉上也有點掛不住,兩人半天沒有開口,獨孤行也是沉默,屋內靜得可怕。
“你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終是明溟率先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藍漪點頭,看著她微微凹陷的臉頰,眼睛有些發澀,“......姓蕭的是不是待你不好?”
“不全怪他,”明溟苦笑數聲,“今后不再提他,好么?”
藍漪不再多問,此刻悲喜交加,喜的是明溟與蕭霄終于結束,他總算是有了機會,但看著她憔悴不堪的模樣,不禁悲從中來。
藍漪偏是那種情緒全都寫在臉上的人,明溟心中一顫,伸手拍拍他肩,他情緒頓時穩了下來。明溟將當時妖界退兵后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只是略過了紅蓮獄中的三人以及魔族的真相,她始終面帶微笑,但他卻聽得越發難過。
待她全部說完,他低聲問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回家,可是我已經回不去,”明溟輕嘆不止,她飲下面前的酒,被這灼烈的味道辣得眼淚直流,“你們如今還想燒毀天闌的結界么?”
藍漪怕她又行阻攔,沒敢回答,明溟嘆道:“我當時阻止你們,完全是出于自己的考慮,跟蕭霄半點關系都沒有。”
藍漪頓時喜色難掩,高聲問道:“此話當真?”
明溟點頭道:“我沒必要騙你。當時天闌滅國的場景你是在我的記憶力親眼看見了的,那時我哥哥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把大家封閉起來,并把我記憶封住,送離這里,所以我想他大概不愿意我們去冒險。”
“是了,我明白了,所以你才阻攔我們。”
“對,還有一個原因,如果這個結界毀了,我們天闌最后的屏障就沒有了,神界十有八九要來找麻煩,如今我們手里的兵力不足當年的十分之一,到時候我們擋不住神界的進攻,那時候天闌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被趕盡殺絕了。我那時實在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死活都要攔下你們啊。”
藍漪喜不自禁,用力握緊她雙手,明溟感覺指骨幾乎要粉碎,吃痛大呼一聲,他不好意思地松了手,道:“弄疼你了吧?要不要緊?”
“不礙事的,”明溟臉頰微紅,快速縮回手,“想來覺得大家也是可憐,被禁錮在那小小的天地里,我這做公主的卻還救不了他們,我真是夠沒用。”
藍漪若有所思,半晌,他微笑道:“姑娘不必太過擔憂,你們趕路多時也累了,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再來找你。”
明溟也不再留他,等他走遠,方問道:“行哥哥,你覺得這事能成么?”
“這小子見了你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說能成么?”
明溟挑眉笑道:“行哥哥學壞了啊,居然會取笑人了?”
“實話而已。”
次日一大早,藍漪便上門拜訪,只是藍芷也跟了過來。
明溟招呼兩人坐下,獨孤行靠在窗邊閉目養神。
藍芷朗聲笑道:“姑娘,我是個直爽人,就不跟你繞彎子了。你的顧慮昨日四弟已悉數告知于我,那日我貿然行事,的確欠妥,還請見諒。”
明溟微笑道:“姐姐不必介懷。”然而心里白眼早就翻上了天,說好的不繞彎子,一上來就先客套幾句,也不知后面要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你與我四弟交好,同他一樣,叫我二姐就是,”藍芷兩彎柳葉眉微微揚起,忽而面色略沉,道,“結界若毀,天闌屆時將陷入險境,姑娘大概是想讓我們伸出援手,保得天闌安寧,可對?”
藍芷一語中的,明溟也不隱瞞,點頭道:“對。二姐既然對姬良有情義,一定不希望看到天闌被滅,姬良身死吧?”
藍芷抿唇笑道:“姑娘,你很聰明,但只可惜,我只在乎姬良的死活,旁人如何與我無關。”
明溟本以為,能從姬良下手,獲得對方支持,豈知藍芷來了這么一出,一時間她的計劃全部被打亂,難以應對,但表面上仍是故作從容,道:“然而姬良始終心系天闌,倘若天闌國破,他或許能消沉一輩子。”
藍芷纖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敲著桌面,她淡然看了明溟一眼,緩聲道:“天闌國破,是你們的事,姬良消沉,那是我與他的事,我自會處理,你不必多問。”
明溟萬萬沒有想到,藍芷處事是這般我行我素,不計后果,不覺間,她眼底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無奈。藍芷拒絕,藍漪不表態,她眼下可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見明溟神色略有不對,藍芷似早已料到這一出,嫣然笑道:“要讓我們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
明溟輕呼一聲,道:“二姐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只要我能辦到。”
“呵,我若說出來,恐怕姑娘要說我趁人之危了。”
明溟笑道:“不會的,二姐說就是。”雖明知眼前是個大坑,但為了贏得雪狼族的力量,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里跳,反正如今她也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只聽藍芷緩聲道:“你與我四弟門當戶對,他對你也早有情意,不如你們二人就結為夫妻,那此事就算是我族大事,甚至是妖界的大事,我們必會傾力相助。”
“什么?”明溟大吃一驚,靠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獨孤行也睜開了眼,藍芷又說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強求。”
明溟面露難色,卻聽藍漪叫道:“二姐,別說了。”
“我怎么有你這么個傻弟弟!”藍芷瞪了藍漪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藍漪慌忙解釋道:“姑娘,你千萬莫要聽二姐的!我不會趁人之危的!二姐生氣了,我先去同她好好說,你不要氣我!”說完,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近年神界對妖界步步緊逼,其中最為強大的雪狼族自然首當其沖,故而雪狼族早有反意,此時明溟帶著昔日戰神主動上門,藍漪自有與她結盟之意。但茲事體大,他雖有兵權卻也不能擅作主張,遂將一切告知于藍芷。而藍芷見藍漪對明溟情深義重,略一沉吟,索性順水推舟,來這么一出逼婚,到時雙方親上加親,可謂一箭雙雕。她早就把這想法給藍漪說了,藍漪大喜過望,當即同意,原本商量得好好的,誰知這不爭氣的小子見了明溟心就軟了,弄得她心火郁結。
屋內,明溟坐在原地,心亂如麻。的確,她是想過利用藍漪對她的情意,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想到自己在紅蓮獄的種種,已是殘破之軀,又想到他始終對她真誠以待,反倒不敢答應了。并非不愿,只是實在不忍。
獨孤行還道她是被藍芷逼得煩了,勸道:“你不用擔心,我看得出,那小子不會逼你的。”
明溟搖頭道:“他越是對我這樣,我越是不敢靠近他。行哥哥,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吧。”
獨孤行輕嘆一聲,轉身退出房間。
轉眼已然入夜,明溟依舊想不通透,她打開窗戶,翻身爬到屋頂,望著眼前蒼茫一片的雪海,心中驀地靜了下來。她席地而坐,取出傷魂簫,輕聲吹奏起來。
此時簫聲幽咽,聲聲如訴,引人落淚,附近竟隱隱有抽泣聲,而明溟渾然不覺,依然醉心吹奏。忽而周圍傳來幾聲悠揚動聽的琴音,似在勸慰吹簫者平心靜氣,琴聲逐漸拔高,樂音卻仍是溫柔雅致,絲毫沒有喧賓奪主,蓋過簫聲。明溟初時微微發愣,后大有尋得知音之喜,簫聲中的悲鳴逐漸消失,變得婉轉纏綿。琴簫和鳴,清靈之聲,使人心情舒緩。雙聲忽高忽低,引人入勝,聽者仿佛進入一片無人仙境,其中初陽方起,百花紛飛,花間鳥語,泉鳴聲聲,似見紛紛花雨中一對有情人飲酒舞劍,令人艷羨,而后樂音漸弱,終于曲終。
明溟站起身來,往那琴音聲源處看去,卻已是空無一人,僅余下雪中一抹痕跡,不由得有些可惜,轉身卻看見藍漪抱著琴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她大驚道:“是你?”
藍漪席地而坐,笑道:“我可不只會擲骰子。”
藍漪平日里玩世不恭,全然讓明溟忘了他原也是個妖界的皇子,多少也有些風雅志趣。此時這一曲合奏,她心底竟生出一種知音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在柔美的月光下甚是好看。藍漪看得愣了,臉頰竟紅了起來。明溟見他穿著單薄,還道他是凍的,忙說道:“你是不是冷?我們進去吧?”
藍漪忙笑道:“我不怕冷的!你還想奏什么?我陪你!”
明溟看著他真摯的笑容,再次想起自己卑劣的想法,又暗自罵了自己幾聲。
藍漪見她愁容不展,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明溟沒有拒絕,安然跟在他身后。
雪地里,藍漪在前走著,明溟垂頭小跑跟著,他身材高大,邁的步子自然也比她長很多,雖有意控制,但基本走幾步又不小心快了,就停下來等她一會兒。明溟裹在碩大的棉襖里,跑起來有些費力,藍漪索性停下來,讓她走在前,自己則跟在她背后專心指路。
兩人走了半柱香的工夫,隱隱聽見水流之聲,又走了幾步,只見前方白霧騰起,微潮的熱氣撲面而來,幾座灰白色的天然山石擋在眼前,繞過去之后,前面竟是一個溫泉,月光穿透蒸汽,周圍的巖石閃爍著動人的光輝。
月光皎潔,泉水溫暖,穿越女主必泡溫泉且發生緋聞的套路眼看就要發生,然而明溟今天偏偏來著大姨媽。
藍漪見她止步不前,轉身道:“我不看你。”
明溟扶額長嘆:“我洗不了!”
“為何?”藍漪大惑不解,又解釋道,“姑娘,我平日里雖沒個正型,但偷窺姑娘洗澡,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洗不了!”明溟無奈,這要怎么跟他說才行。
藍漪也不再勉強,卻道她是在質疑自己的為人,心中的苦悶全寫在了臉上。
明溟抱臂勸道:“小藍,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如果你真的要這樣那樣,今天白天你就不會阻止二姐啦。”但這話才說完,她恨不得啪啪抽自己兩個耳光,這可不是在揭傷疤么?然而話已說出口了,藍漪突然停住腳步,轉身低頭問道:“姑娘,你可否告訴我,為何不肯?”
明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藍漪垂頭盯著她,輕聲道:“罷了,你不愿說,我也不勉強。”
明溟拽住他袖口,道:“小藍,我與蕭霄曾在一起過。”
藍漪頓了許久,方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如今還念著他么?”
“如果我還念著他,我不會在這里的,”明溟搖頭,撩起衣袖,指著自己的手臂,“我在......我在紅...啊摘星殿,我在摘星殿時你也看到了,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我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了。”或許是害怕,抑或是礙于面子,她始終沒有向他說起紅蓮獄的噩夢。她內心無比掙扎,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在找個老實人接盤一樣,卻又不敢跟他說出一切。她站在雪地里,手足無措。
藍漪嘆道:“我那時已經知道了,倘若我在意此事,如今又為何還要娶你?”說完,他豁然大笑起來,妖界本就不是很在意處子之身,若明溟是因此而踟躕不前,那現在說開了,就不必再擔憂了。
明溟抬頭看著他爽朗的笑意,越發不忍接受,而藍漪剛剛也問到了她的痛處,實際上她還念著蕭霄,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認。盡管已經決定忘記,但真要把摯愛從心中拿出來,并非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蕭霄六年仍拿不掉唐柒尋,而明溟內心深處同樣也忘不掉蕭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