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出來，糖寶瞪大了眼睛，最后嘆了一口氣出來。

　　“飛羽，她若是真的要做這件事，那就真的無法回頭了。”它看著封飛羽，神態從未有過的認真嚴肅。

　　封飛羽也認真看著她：“既是我女兒，她想做什么，都有我作為后盾。”

　　糖寶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認真瞬間被擊垮。

　　“你是不是真的哦，你才多大啊！我記得你之前也說過，這幾年也不這么說了，怎么突然又這樣啊？”它已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所以整個蟲都虛軟無力。

　　“你們覺得我說笑？”封飛羽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糖寶毫不避諱地點頭：“難道不是嗎？你才多大？骨頭又是多大？行，就算你身份上很厲害，但看你如今的身體，也不像是有過一個孩子的啊！還說自己是骨頭的爹！你別告訴我你是男的！”

　　封飛羽糾結了一下：“嚴格來講，我沒有性別。跟你一樣，但是又不一樣。”

　　糖寶張大了嘴巴：“……啊……啊？！”

　　封飛羽想了想，耐心給它解釋：“我就是一團邪煞之氣，因為吸收了天地靈氣又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邪氣，我才有了自主意識。我跟東方唯一不一樣的地方，他是生生世世都轉生在一個世界，而我，穿梭時間空間，15年轉生一次，每一次都會能力增長，不管我入住的是什么樣的軀體，如果合適，便能安然過15年；如果不合適，只能在未知死去，未知重生。”

　　“十幾年前，我轉生在花千骨親爹的身上，按照人間的話，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給拉扯大的。我知道她的命格，所以一直想要讓她遠離，卻沒想到人外有人，有個你們的異朽閣。”

　　她看著糖寶，一字一句：“有個異朽君。”

　　糖寶小身子一抖，也不知道為何，在她這樣毫無波動的眼神下，覺得通體冰涼。

　　“那也是命啊！”它小心翼翼地咕噥。

　　封飛羽冷笑：“我從來不相信，‘命’這種東西，只不過是人安慰自己懦弱無能的借口。”

　　糖寶看著她，怔了怔。

　　“命”這種東西，我從不相信。

　　它好像聽見了來自那位閣主的雄心壯語，鏗鏘有力，與封飛羽的話意外重合。

　　有那么一瞬間，它看見，她身上出現了東方彧卿的身影。

　　它眨了眨眼，卻又只是一個封飛羽而已。

　　“飛羽，你真的就任她犯錯嗎？”它收斂起自己的神色，又一次確認道。

　　封飛羽瀟灑一笑：“不過是個妖神，能奈我何？”

　　糖寶覺得自己看見了真正的妖神。

　　可是它回過神來，擔憂又心疼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辦，骨頭從來沒有這樣過，什么都不跟我說……我……”它悄悄地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的封飛羽，一閃而過怨懟。

　　封飛羽敏銳地捕捉到它情緒的不對，隱隱約約也能猜測到它的想法，卻是沒有點明。

　　··
　　接下來的日子里，絕情殿上風聲鶴唳，糖寶總是時不時地傳來膽戰心驚的消息。最終，終于在某日清晨，封飛羽的殿門被糖寶闖入，驚慌失措地撲進了她迷迷糊糊的懷里。

　　“飛羽！”
　　糖寶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她卻已經明白了。

　　“白子畫怎么樣？”沒在本人面前，她還是不習慣叫人稱呼，便盡量只在私下里叫名字，表面功夫做到盡善盡美即可。

　　糖寶喘著氣，喪著臉道：“尊上還在昏迷，不過看時間應該也快醒了。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有一個新藥瓶在他枕邊，我聞到了骨頭的血的味道。”

　　封飛羽微微蹙眉：“她這些日子有沒有被白子畫吸血？”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事情會令她更加生氣。

　　她看到糖寶點了點頭：“異朽閣的藥都有副作用，這也是閣主的一點私心，也無傷大雅。可是骨頭太聰明，兩三次之后她就發現貓膩，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血給他抑制毒性。”

　　封飛羽只覺得腦袋哄一聲，有些暈。

　　“蠢貨。”她氣得口不擇言罵了一句。

　　糖寶扁了扁嘴：“從異朽閣回來她就不怎么理我，尊上那里也不讓我去看，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失了多少血給尊上，今天也是被她給迷昏了好不容易醒過來的。”

　　“飛羽……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做錯了嗎？

　　封飛羽斂目。

　　“不，沒有錯。”她咬了咬唇，聲音第一次不是那么的堅定。她說：“我養了她那么久，我知道她本性我無法更改，但是我絕對不任由她就這么‘大愛’下去。她不是那個神，她只是花千骨，她沒有任何錯，也不能背負那個破爛使命。既然無法逆天，那我就順其自然。”

　　她眼神透出一絲猩紅。

　　“飛羽……”糖寶見她如此，有些害怕。

　　它突然覺得從身體里破出一股氣流，像是沖破了什么封印一般，頭疼欲裂。

　　它最近不知道為何，一直都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如今此刻，卻是十分強烈，不能平復。

　　封飛羽注意到它的異樣，伸手過去它腦袋上探了探。

　　小身子十分滾燙。

　　她眼前一亮，笑了笑：“糖寶，想好要什么性別了嗎？”

　　糖寶蜷縮著身子，迷迷糊糊聽見她的問話。它腦子里走馬燈一樣閃過很多片段，它顫抖地回道：“我、我要變成男子漢……”

　　“好，我幫你。”

　　封飛羽話音剛落，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糖寶身上結印。血色的符咒蜿蜒成形，復雜又詭異，隨后被她一指點入糖寶的身體。

　　貪婪殿的風從未像現在這樣急促過。

　　糖寶渾身燥熱，紅色綠色的熒光相繼在它身體里閃過，不斷變換。最后整只蟲被紅綠色的光球圍住，向天空漂浮著。

　　光球越來越大。

　　貪婪殿的梨花樹沙沙作響，一地的梨花灑落。有一些隨著風，飄在糖寶所置身的光球周圍。隨后光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光芒大盛！

　　光球之中，只見到瑩綠色的糖寶慢慢生長。

　　四肢、頭部、五官……不斷地清晰，不斷地形成一個精致漂亮的模樣。

　　光球散去，一個人迎風而立，出現在封飛羽眼中的，是個身子修長，一身墨綠色長衫的少年。長發飛舞，頭發顏色在陽光下泛著一絲綠色的光澤。

　　封飛羽抬手。

　　‘啪嗒！’一聲響指。

　　半空中的少年應聲緩緩睜開眼睛，降落在她面前。

　　“飛羽！”

　　不同于糖寶還是蟲子時候的聲音，尖細又嬌氣；如今少年的嗓音像是初春發出的嫩芽，清新、脫俗，如同清泉，空而幽，帶著絲絲磁性低沉。

　　封飛羽楞了一下，顯然是不太適應如今里外大變的糖寶。

　　“飛羽，你干嘛不說話？”確定了性別之后，糖寶整個人都散發著屬于少年的靈動感，卻也沒有了蟲子時期的嬌氣，氣度與講話都帶了些沉穩。

　　她吞咽了一下，一手捂臉：“我、我不太適應你如今變成個少年模樣……你要不還是蟲子吧？我受不了……”

　　糖寶微微瞇眼，氣鼓鼓的。

　　他咕噥道：“哪有你這樣的！？”

　　“我真的是看不慣你……”她勉強去看他，然后楞了一下。悠悠道：“真漂亮啊這副皮囊……”

　　她語氣有些森然，尤其是將他的外表說成‘皮囊’，像是幽深地獄中出來的魔鬼，向人間尋找自己的軀殼容身。

　　糖寶抖了抖雙肩，表情略顯嫌棄。

　　封飛羽重整了下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說，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年相，竟然比她還要高一些。

　　“先回去異朽閣吧。”她笑了笑，想起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等我找到骨頭了，讓她去異朽閣見你。”

　　然而糖寶卻搖搖頭：“不要，我要留下來陪骨頭。”

　　封飛羽看他：“糖寶，你留在這里只會令她更加生氣。”

　　“我不。我要留下。”他眼珠墨綠，深沉如海。目光堅定地看著封飛羽，絲毫不做退讓。

　　久久。

　　封飛羽嘆了一口氣，妥協了。

　　···
　　白子畫丟了神器。

　　此一消息，在封飛羽得知花千骨不斷奔走之后的第三天，傳遍了整個長留。也不知道是誰泄露的消息，大家虎視眈眈盯著封飛羽，以確保她身上的兩件神器不會被拿走。

　　對，是拿走。

　　因為掌門首徒花千骨，便是盜取神器的人。

　　不然，誰能解釋，世間有誰可以悄無聲息地拿走白子畫虛鼎中的七件神器？誰又能毫無動靜地在長留山上來去自如？

　　何況，神器被盜，花千骨同時也失蹤了。

　　和她一起的，還有一人。

　　朔風。

　　封飛羽此時是真的驚了。

　　沒想到花千骨竟然如此迅速，也訝異朔風竟然會跟著花千骨一起。她預想中的拖延，竟然只是拖延了七|八天而已。

　　糖寶頹然地坐在長留大殿之上，而封飛羽則是站在他的身邊。首位三尊并肩而立，蓄勢待發。

　　除了白子畫，摩嚴和笙蕭默看到糖寶都神色訝異了一瞬，隨后才想起來，他是靈蟲，修煉到了，自然會修成人身。

　　摩嚴疾言厲色：“封飛羽！交出拴天鏈和不歸硯！”

　　大殿門外，站滿了弟子在遙望這里的情況。就連長留山的天氣，也因此而風云變色，陰雨連綿。

　　冷風灌進來，封飛羽身上的墨色彼岸花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神色淡然，伸手從虛鼎之中拿出了拴天鏈和不歸硯。

　　神器的光芒閃爍在大殿之上。

　　三尊只聽得她一想傲然冷漠的聲音：“我拿出來了，三尊敢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