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不曾走遠，依依目光，此生不換。

　　笙蕭默去找沒找東方閣主另說，單說這下山一趟，還真的攤上事兒了……

　　時值人間帝王軒轅朗在位第十個年頭，帝王的年歲也已經二十好幾，具體多少，也就不可考。說是天下太平，也不過是除了人界之外的那些因為和平協議消停了，人界還是因為人多，避免了戰亂，卻無法避免人禍。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笙蕭默和千百翎此時正在一間飯館吃飯，菜剛上齊，便聽到旁邊有人在探討什么西邊的迷蹤林里面出了妖怪蕓蕓，說得有鼻子有眼。

　　一聽就是去過現場、看過妖怪的。

　　實際上，他們也不過就是人云亦云。

　　笙蕭默安靜地吃著飯，偶爾伸筷子給自家小徒弟夾菜，哪怕聽到那些人說什么，就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

　　反觀千百翎，雖然在吃，卻是專注地在聽那些人說話，飯碗里有什么便往嘴里塞什么。

　　那邊還在講——
　　“據說只要是個男的不小心進到那個樹林的區域，就會被里面的歌聲迷惑。”
　　“據說還是個鮫人妖怪？”
　　“對對對，聽說是什么鮫人的魂魄鬧的……”
　　“專門勾|引男的過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妖怪……”
　　“也不能這么說，不是聽說前幾天還有個妖怪救人了嗎？”
　　“那也不能說所有妖怪都是好的！”

　　千百翎咬斷一根青瓜：“飛羽明明勒令魔界的人不能出來作亂了，怎么還有人不聽話？”

　　笙簫默回道：“也有她管不到的地方，和管不上的人。”

　　千百翎聞言一愣，想想也是，自己剛剛問得相當于是廢話。

　　“可是…”她微微蹙眉，想了想，對他道：“可是自從飛羽統一妖魔兩界，也沒聽說還有什么妖魔作怪了，幾乎大部分都被納入魔界了。”

　　所以，怎么這個時候還在人界出了這種事？

　　她這么一講，笙簫默停下筷子，也有些不解了。

　　他平時有些怨懟封飛羽毀了長留半山，也只是偶爾想起來口頭說一說，畢竟真的想起來就難受。可是對她簡單粗暴的管理方式還是有些信任的，她說了不會讓魔界的人出門作亂，便是不會。

　　“師父。”千百翎叫了他一聲，見他看過來，才建議道：“我們等下去看看吧？反正下山也是散心，我覺得我挺好奇的。”

　　笙簫默哭笑不得。
　　“我是帶你來散心，不是帶你來斬妖除魔的。”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沒有拒絕她這個提議。

　　千百翎撒嬌笑道：“反正也是帶我過來嘛，我開心了，師父的目的不就達到啦？”

　　她說得頭頭是道，一張笑臉像是泛著甜味的糖果，笙蕭默瞧著，竟然是瞧出了一絲她喜歡的糖葫蘆的酸甜味。

　　他抿著唇，努力克制自己。

　　“行了，快吃吧，吃完為師帶你去看看。”他重新拿起筷子，給她夾了兩筷子肉。

　　千百翎高興地應了下來，看到碗里的肉忍不住又叫了一句‘會胖的’，卻也是開開心心地把肉給吃了。

　　·
　　笙蕭默說到做到，吃完了飯付了錢，便帶著那想要‘湊熱鬧’的小徒兒朝著西邊那個迷蹤林去了。

　　一路上，聽到的也有不少的關于迷蹤林的傳說。

　　這林子是從一百年前就在的，而且面對著長留山以南的地方，朝著那個方向一直走，可以直徑去往太白山。這讓笙蕭默和千百翎想起了多年前爭奪神器的那場大戰，在太白山上，血流成河，只有封飛羽一人大殺四方。

　　迷蹤林在一百年前還不叫迷蹤林，只不過就是一片綠意蔥蔥的樹林，春去秋來、葉生葉落，當時還有好些人愿意去這里面踏青什么的，也是約會的好去處。只是在幾個月之前，這一片林子開始出現莫名其妙的歌聲，因為林子盡頭有一片河水，出了事之后大家就都猜測會不會是傳說中的鮫人作怪，畢竟進得林子里面的都是成年男性。

　　也因此，林子逐漸無人敢去，還給取了這么個名字。

　　笙蕭默和千百翎到林子附近的時候，已經發現周圍裊無人煙了，中途還有人勸說他們不要過去，尤其是笙蕭默，長得端正又好看地，說不定就被勾|引過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笙蕭默當時默默地伸手虛掩著下顎，輕輕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說實話，勾|引什么的，確實比較有可能。

　　他看著迷蹤林的入口，長簫敲了敲手掌心。

　　“翎兒，你覺得那歌聲可是會把為師給勾過去？”

　　千百翎轉頭瞧他，撇撇嘴，輕嘲道：“師父長得這般好看，指不定那什么鮫人就看上您了呢。”

　　他拿著長簫輕輕敲了敲她的額角，磨著牙道：“小丫頭片子，就這么想讓你師父被抓走嘛？！”他忽然就有點兒心塞，覺得這徒弟白疼了，心碎一地！

　　千百翎揉了揉敲得并不疼的額角，對著他吐舌頭，毫不在意他像是生氣的表情。

　　笙蕭默拿她沒辦法，只覺得這丫頭跟個小孩子似的，又可氣、也招人疼。

　　‘啊……啊啊……’
　　突然，兩人聽見一陣吟唱的聲音，聲音纖細卻又清亮，調子婉轉勾人，明明毫不顯示欲|望，卻又有種禁欲的感覺。

　　師徒倆眼神同時凌厲起來。

　　千百翎手里化出佩劍‘長吟’，劍柄上飄著金紅漸變的綢帶，是她入門之時笙蕭默給她的宮帶，如今已經因她五行之中金、火二術修煉爐火純青，顏色也對應著漸變。

　　笙蕭默看了一眼長吟劍與它身上的宮帶，眼神溫柔了一瞬，復又恢復正常冷冽。

　　他靠近千百翎，叮囑道：“小心些，為師可不想看到你受傷，知道嗎？”

　　千百翎點點頭，應承下來。

　　二人并肩而行，手里都拿著自己趁手的兵器，一路朝著林子深處走過去。

　　‘啊……啊啊……啊啊……’

　　那婉轉動人的歌聲越是逼近林內，越是清晰可聞。

　　他倆如今已經功力不淺，卻也能感受到歌聲對自己的侵擾，暗暗調整內力抵抗。

　　怪不得都說不能進來林子，普通凡人進來這里，哪里還能分得清東西南北、來處歸處？這歌聲清越勾人，刺激著精神力量，心志不堅的人很容易就會被控制心神，進而失去意識，只會跟著歌聲走，讓干嘛干嘛了。

　　兩人一邊小心抵御，一邊朝著歌聲的來源處走去。

　　差不多有一盞茶的時間，隨著歌聲越來越清晰，原本清越的調子慢慢地變得有些凄厲，更像是受了傷，痛苦萬分的調子。而越接近聲音源頭，笙蕭默和千百翎額頭都漸漸泛出細密的汗珠，抵御得些許艱難。

　　那歌聲太痛苦、太惑人，雖相較于幻思鈴弱勢了許多，卻也是令人能稍不留神就想起一些痛苦的事情。

　　再往前走，聲音越來越大，視野開闊，一條大河便出現在二人眼前。

　　河邊的大石頭上，趴著一個人，渾身的肌膚裸|露在外，泛著瑩瑩藍光，陽光照下來，還能閃爍著彩色光線，迷亂人眼。石頭的另一邊，是一條瑩藍色的魚尾，鱗片泛著金光，正在微微顫動。

　　正是鮫人。

　　但……

　　笙蕭默眼神一緊，連忙伸手將千百翎拉到身后，目光緊緊盯著另一處。

　　鮫人的斜后方，是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一身氣勢如虹，黑衣黑發，深沉如海。他緊緊盯著那個趴在石頭上的鮫人，眼睜睜看著她痛苦萬分地吟叫，卻眉頭也不皺地承受著她所發出來的吟唱歌聲。

　　笙蕭默和千百翎并沒有想錯，這不是歌聲，是痛苦的呻|吟。只是鮫人一族嗓子細，只有痛到了極致，所發出來的痛苦聲音像極了歌聲，卻有著蠱惑人心的能力。

　　千百翎被護著在笙蕭默的身后，透過他的手臂探頭，看像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師父……”她悄聲叫笙蕭默，小手拉了拉他的袍袖。

　　笙蕭默有感低頭，側著臉，低低沉沉地應了一聲。

　　她悄聲道：“我好像見過那個人。”

　　笙蕭默蹙眉，看向那個輪椅上的男人，查看了半晌，也并沒有看出來那人是否熟悉。

　　千百翎跟他解釋：“我想起來了，魔界……飛羽和東方閣主成親的那天，我去觀禮，我見到他了，他是魔界的人。”只不過，她并不知道這人叫什么，又在魔界任職什么位置。

　　笙蕭默一聽她說那人是魔界的人，渾身上下都警惕起來，攔著她不敢輕舉妄動。

　　倒是他倆說話的檔口，那輪椅之上的人早已察覺他二人，終于是挪動輪椅，面向他們。

　　刀刻斧鑿一般凌厲的面容落入他們倆人的雙眸之中。

　　男人神色深沉冷厲，目光帶著殺伐之氣，又隱隱透著一股凜然正氣。

　　他看著笙蕭默師徒，沉聲開口：“長留山的人？來此為何？！”

　　他認出了笙蕭默身后的千百翎。

　　笙蕭默見此，開口回道：“聽聞這迷蹤林有妖魔出沒，在下想著怕是誤會，便來瞧瞧。”

　　只是眼下這情況，怕不是誤會。

　　男人的眼神與周身的氣勢，并不友善，甚至笙蕭默已經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

　　他對著男人說道：“閣下又是何人？與這受傷的鮫人是何關系？既是魔界之人，可知你們魔君已經下了死命令，不允許魔界之人在人界濫殺無辜。”

　　“哼！”男人冷哼一聲，嘲諷道：“我是誰又如何？與她是何關系又與你何干？二位若是不想走了，可以留下來助我的藍兒穩固魂魄！”

　　他話音剛落，已經伸手朝著笙蕭默攻擊過去！

　　笙蕭默連忙拉著千百翎躲避他的攻擊。

　　千百翎大駭：“師父，他身上沒有飛羽下的禁制咒術！”

　　只要是魔界的人，封飛羽都給他們下了禁制，如果在魔界之外妄動法術，只要超過一成，便會立刻反噬爆體而亡，連魂魄都不會剩下的。可是剛剛這個人，一掌攻擊過來，確是十成十的氣勁，如果搭在他們師徒身上，不死也得傷重！

　　笙蕭默也察覺出來了，同樣有著疑惑。

　　只是那人沒有給他們倆喘息的機會，緊接而來的便是第二掌，這次還連帶著地上的石頭一起。

　　他倆沒有余力再講話，只能奮力迎接抵擋他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