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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遠江市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盛夏雨季,夏天的雨總是來得綿長又難以消散,濕漉漉的,像是整個人的身上都蒙上了一層水霧。
雨滴打在傘蓬上,發出的聲音稀稀落落。白梓岑坐在露天的咖啡廳里,攪動了幾下咖啡,時不時地,還探頭張望著什么。
直到男人略微遲鈍的步伐靠近她的時候,她才下意識地抬了抬頭,叫了一聲:“兆哥。”
距離那天在民政局分手,白梓岑與曾兆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見面了。
曾兆朝她笑笑,順理成章地坐下。然而,落座的動作卻似乎不太順暢,他似乎扶著膝蓋皺了許多次的眉,像是在隱忍著什么。
這細微的小動作,卻被白梓岑發現了:“兆哥,怎么了?是你的腿不太舒服嗎?”
“沒事。”曾兆將雙手埋在桌下,扶著膝蓋:“就是以前左腳瘸了的時候落下的毛病,一到下雨天,總是膝蓋疼。”
說完,他還不忘向著白梓岑大方地露出了一個笑靨。然而,這個單純的笑容,卻讓白梓岑覺得羞愧無比。在她所有的記憶里,曾兆似乎都以慷慨的笑容,向她展示著無比的陽光,就好像他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低聲下氣。
“傻姑娘,別總說是你害的。人這輩子是講求運氣的,指不定我不是因為你瘸了腿,反倒又是因為另外一件事瘸了。很多事情老天爺都已經指定好了,你別太在意了。”他繼續笑,“不是有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不是當年我瘸了腿,指不定我現在還在以前的村子里種莊稼呢。人生講求際遇,要不是瘸了,我也不會出來闖天下,換句話來說,還是你成就了我呢。”
曾兆總能把一切的痛苦,描述地像是老天爺贈送的好運氣。每每和曾兆說話的時候,白梓岑是會忍不住唇角微揚。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仍舊是沒有加奶加糖的苦咖啡。只是這一次,她卻沒有像第一次見曾兆時的那么狼狽。
“對了,兆哥,我跟你說個事。”
“什么?”曾兆端起一旁的奶、糖,依次納入咖啡中。
白梓岑定了定心神,才昂起頭來,目光灼灼:“我找到她了。”
“曉曉?”曾兆的眼底有著無限的驚訝,片刻之后,才稍稍恢復了平靜。漆黑的眼眸里,有著細不可見的驚喜:“這真是太好了。你一個星期沒跟我聯系,我還以為你是跟梁延川在一起呢,沒想到你是去找曉曉了。所幸,所幸曉曉找到了就好。”
在白梓岑的面前,曾兆總是心思單純,甚至于,把他打心眼里的話,也都能隨意地跟她說出來。然而,就是這一番話,令白梓岑有些難堪。因為……曾兆并不知道真相。
曾兆顯然很為她高興:“小岑,現在曉曉在哪里,要不我開車帶你去接她,然后過幾天回家里住。家里正好還有空房間,我讓人裝修一下,她應該會喜歡的。”
“兆哥,你聽我說。”她打斷了他。
曾兆表現的越是欣喜,白梓岑就越是難堪。她吞咽了幾下口水,才艱澀地開出口來:“你……是見過她的。”
“什么時候?”曾兆疑惑。
“曉曉就是陶陶,梁延川的女兒,梁語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白梓岑大喘了一口氣:“或許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甚至還有些可笑。但是……陶陶真的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曉曉。”
“兆哥,對不起。”
聽完白梓岑的一席話,曾兆久久未有動作,片刻之后,他才艱難地揚起嘴角,朝白梓岑勉強勾出了一抹笑容:“說什么對不起呢,能找到女兒,這是一件好事。”
“不過現在,陶陶還不知道我是她的媽媽。”
曾兆蹙眉:“梁延川為什么不告訴她,還有……為什么明知道你在找女兒,他也不愿意告訴你?”
“這都是我活該。”白梓岑卑微地垂下了眼瞼:“當年我利用他報仇,又在他重病昏迷的時候狠心地丟掉了女兒,他恨我怨我,都是我活該。而且你知道嗎?甚至于因為我的拋棄,還害得我的女兒,患上了一輩子無法痊愈的肺病。即便是他一輩子都不讓女兒知道我的存在,我都心甘情愿。畢竟,這是我自己造下的孽。”
他打斷她:“那你算過你坐牢的那五年嗎?那五年,早就把你所有的罪,所有的孽,償還干凈了。”曾兆的語氣有些激動:“只是這些事,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還天真的以為,他是最大的受害者。然而,他卻并不知道,一個坐過牢的女人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這些都不是他的錯,是我活該。”
曾兆嘆了一口氣:“小岑,你總是擅長為他找理由。然后把所有的罪,都往自己身上扛。”
白梓岑無奈的笑了笑,而后支起雙手,無助地將整個臉埋入掌心:“兆哥,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么告訴陶陶,我是她的媽媽。如果她問起我,為什么這么多年沒陪在她身邊,我該怎么辦。如果她問起我,以前為什么要離開她的時候,我又該怎么辦。她一直以為她的媽媽死了,有時候我在想,我是真的確實該死。”
“小岑……”
曾兆還想說什么,卻被白梓岑硬生生地打斷:“兆哥,我和他結婚了。”
白梓岑話音剛落,曾兆就怔在了當場。
他愣了許久,才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是完全的苦笑:“真是沒想到,我終究是趕不上他。我明明比他更早參與你的生命,卻依舊被他捷足先登了。說起來……我可真是有點狼狽呢。”
“兆哥,對不起。”
相比于白梓岑的沉重,曾兆顯得冷靜許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從見面開始,這已經是你的第三個對不起了。小岑,對不起這三個字不要說太多,否則就會顯得廉價了。你要記得,感情的事情沒有是非,更沒有誰對不起誰。”
下著微雨的天氣,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偶爾濺起水花,窸窸窣窣一片響。兩人一直沉浸在交談中,儼然沒有注意到自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曾兆抿嘴朝她笑,略微黝黑的臉頰,如同他送走她時一般倔強:“感情付出是無需回報,也無需道歉的。我對你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的,不用覺得愧疚。只是輸給梁延川這件事,讓我覺得很挫敗而已。沒想到兜兜轉轉那么多年,你依舊還是愛他,他也依舊放不下你。”
白梓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兆哥你千萬別誤會,他沒有放不下我,只是因為女兒的關系,才不得不重新在一起。”
白梓岑否定了曾兆對于梁延川放不下她的觀點,卻忘了否認她還愛著梁延川的事實。
曾兆笑:“小岑,這些話說出來,你自己能說服自己嗎?”
“兆哥,你真的別誤會,我和他真的沒什么關系。我們重新在一起,只是因為陶陶。”說到末尾,白梓岑愈發底氣不足,如同是在囈語。
自身后傳來的腳步身,帶著些慍怒,無情地靠近。
不消片刻,就有一雙略帶冰冷的手,毫不留情地握住了白梓岑的手腕。白梓岑慌張地被他拽起,眼底還帶著細微的驚惶,有些雜亂地喊了他一聲。
“延川,你……你怎么在這里?”
梁延川沒有說話,只是冷著臉瞥了曾兆一眼。而后,帶著白梓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