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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天空還飄著細雨,細細密密地落在人的臉上、睫毛上,像是打了一層濃厚的白霜。車流涌動的馬路蜿蜒盤曲,像是無法看見盡頭。
梁延川走得很急,他的左手還反手拽著白梓岑的右手腕。手腕間連結(jié)著大動脈,那塊皮膚最是脆弱不堪,男人粗糲的手指圈著她的手腕,刺得她生疼。
“延川”,她低低地叫了他一聲。
她能依稀地辨別出,他是在生氣的。以往,他每次生氣的時候,她總是擅長躲在他的背后,悄悄地叫他幾聲延川。他這人性子軟,多叫他幾遍名字,他便會回過頭來怒目而視地瞪著她。然后瞪著瞪著,總也會因為她那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而服軟。原本是該是她哄他的,最后就都會變成了他哄她。
他沒有回應(yīng),白梓岑大著膽子,又叫了他一遍:“延川……”
那時,他們剛走到街角拐角處。她剛一喊他,他忽地就掙了她的手。他回過頭去,目光灼熱地盯住她,眼神中怒意未消。
白梓岑下意識地跟他解釋:“我和兆哥……”
然而,她還未能說完,就已然被他打斷:“白梓岑,你可真是厲害。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依舊還是那樣,那么擅長給自己留后路,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把我們說的毫無關(guān)系,然后是不是等到某一天再次利用完我了,就又能火速地奔回曾兆的懷里了?”
他忽地冷笑了起來:“呵,也是,這才像是你白梓岑的作風(fēng)。”
“延川,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她趕忙跟他解釋。
“我不是聾子,剛剛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梁延川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深邃的眸子有失望的情緒涌現(xiàn):“我只想問你一句,就如你所說的那樣,你跟我在一起都是為了陶陶。那么有一天等你厭倦陶陶這個女兒,又或是能夠讓陶陶心甘情愿地跟你走的時候,是不是就打算立馬回到曾兆的身邊?”
他湊近她,在距離她僅有一尺的地方停下:“白梓岑,你這個回馬槍可真是打得完美無缺呢。”
“延川,你真的誤會了,我剛剛說那句話,只是怕引起你的不愉快。”面對梁延川的怒火,白梓岑似乎永恒的沒有底氣。
“我的不愉快?”他笑著反問:“不用解釋了,白梓岑我早該知道的,像你這樣的烏鴉,就永遠都是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怎么我還能對你抱有星星點點的幻想呢?五年前,我是那個任你宰割。五年后,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故事跟我重演一遍?”
她含著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問他:“在你心里,原來是這么看待我的嗎?”
“在經(jīng)歷過你那些瞞天過海的功力之后,你要我怎么看待你?”他的語氣中含著零星的嘲諷,連帶呼吸都是飽含質(zhì)疑的:“白梓岑,我只想問你,你嫁給我是不是就是為了接近陶陶。是不是等到她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你,你就打算以勝利者的姿勢帶走她?”
他眼神暴戾地盯著她,冰冷的語句,一字一頓。
“如果是這樣,那么我一定這輩子都不會讓你如愿。”
白梓岑還想解釋,然而梁延川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她也不敢吭聲,只敢靜默地跟著他。他的誤會,她不敢跟他解釋。
因為,她怕她說出她還愛著他的言語時。引來的,會是他無止境的不屑。
白梓岑在任何地方都是懦弱的,更何況,是面對著這么一個和她有著天差地別的梁延川。
如果五年前,她還天真浪漫地抱有著灰姑娘的幻想,幻想著一無所有的她,能夠嫁給一個深愛她的王子。那么五年后的她,更像是童話故事里那個海的女兒,即使心頭有愛卻口不能開。一旦開口,她就會化成泡沫。
因為她窮,她苦,她坐過牢,而這些東西,終究是會給梁延川這個光輝璀璨的名字,抹上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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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車廂內(nèi)的氣氛如同冷凝了似的。梁延川只顧著開車,白梓岑也不敢輕易開口。
這種氣氛終于在回到公寓之后,得益于梁語陶的出現(xiàn)而稍稍緩解,然而,也僅是稍稍而已。
鐘點工已經(jīng)離開,留下了一桌已經(jīng)置備好的飯菜。白梓岑將菜色一個個加熱完畢,才重新端上餐桌。
梁延川坐在主座,而梁語陶則是坐在他左手最靠近的那個位置。梁語陶一直是很聰明的小姑娘,甚至小小年紀就懂得了如何察言觀色。因此,當她發(fā)覺她爸爸的表情不是很高興時,她立刻也癟下了臉蛋。一大一小十足凝重的表情,倒真是不愧對了父女這個充滿著血緣關(guān)系的稱呼。
白梓岑不由地笑了笑,而后依次將菜肴端上餐桌。
五歲的小姑娘,使用筷子仍是有些吃力,時不時地筷子就要戳到碗外,有好幾次險些扎到了臉上去。梁語陶的筷子每落空一次,白梓岑就呼吸停頓一次,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筷子距離眼睛很遠,她卻生怕梁語陶把筷子刺進眼睛里。
母親這個身份,似乎意味著十足的妄想病患者,分分秒秒都離不開女兒的任何動作。更何況,白梓岑已經(jīng)失去過她一次。
“陶陶,白阿姨喂你好不好?”她湊上前,溫和地問。
梁語陶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臉上還遺留著米粒,卻依舊朝白梓岑笑得酣甜:“陶陶不是小寶寶,不要白阿姨喂。”
“可是筷子很尖,容易弄疼陶陶。如果不要白阿姨喂的話,咱們就不用筷子了好不好?”
“不要啦,我喜歡筷子,爸爸說我們是中國人,中國人就要用筷子。”
“那白阿姨給陶陶換個勺子好不好,用筷子容易戳到眼睛里去的。”白梓岑似乎擔(dān)心過了頭。
說完,她就忙不迭地湊上前去,把梁語陶手里的筷子奪了下來,利落地換成了一把干凈的銀勺。
忽然被打斷用餐,梁語陶是非常不愉快的。小孩子不懂得收斂,什么情緒都擺在臉上。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白梓岑吼了一句:“把筷子還給我。”
“陶陶!”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斷了梁語陶的小脾氣。
五歲的梁語陶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怕梁延川。因此,面對梁延川帶著慍怒的臉龐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末了,她還不忘瞪了白梓岑一眼,像是在怨恨白梓岑這個害她被爸爸吼的罪魁禍首。
梁語陶眼底的厭惡感畢現(xiàn),像是在一瞬間將以往對白梓岑的好感全部清零了。白梓岑有些心酸,難堪的神色無疑的擺在她的臉上。她遲鈍了半晌,才慢慢地將筷子重新送回梁語陶的手中。
即便是筷子重新回到手中,梁語陶也沒再愿意展露笑顏。
母女倆的動向,早就被坐在主座上的梁延川盡收眼底。他頓了頓,才終于放下碗筷,微啟唇瓣,對梁語陶說:“陶陶,以后你白阿姨會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為什么?我抗議!”梁語陶扔下筷子,毫不猶豫地叫了起來。
梁語陶雖然是喜歡白梓岑的,但打心眼里,卻還沒有到愿意和白梓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心思。畢竟,在如今的她眼里,白梓岑僅僅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一個她比較喜歡的陌生人。
更何況加上剛才的那一出,現(xiàn)下的梁語陶,對白梓岑幾乎是沒什么好感。
梁延川不緊不慢地抬起頭,微微偏轉(zhuǎn)過臉,正對著梁語陶。他神色沉穩(wěn),就好像對面的不是他五歲的女兒,而是一個能夠令他足以給予尊重的人。呼吸吐納間,他從容地將那句話說了下去。
“我跟你白阿姨結(jié)婚了,以后她會是你的媽媽。”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遭到了梁語陶的強烈反對:“我不同意!我的媽媽雖然死了,但是我不希望換媽媽。”梁語陶的中文說的不太順暢,話到末尾,她已經(jīng)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不滿。只能大喇喇地用英文反抗:“我同樣擁有人權(quán),我反對外人進入我的生活!”
白梓岑的英文并不好,她聽不懂梁語陶的那句英文是什么意思,也不會懂那個“外人”的含義。她生怕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兒生氣,只得不停地在旁邊賠笑。
白梓岑麻木的笑容,無疑地刺痛了梁延川的內(nèi)心。
他閉上酸澀的眼睛,舉起左手湊到眉間按壓了一會,說:“陶陶別鬧,她是你的媽媽。”
梁延川無意識的話語,令白梓岑無法阻止。當她急匆匆地喊出“延川”時,他已經(jīng)完整地將這句話說出了口。不帶任何停頓,也不帶任何的保留。
一旁的梁語陶愣了愣,才驀地從兒童椅子上跳了起來,慌張地探頭探腦,像是要從梁延川和白梓岑的表情里,找出一些否定的痕跡。
然而,什么都沒有。
她有些慌亂地張開了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啞了很久,才情緒低落地問梁延川:“爸爸,你胡說。我的媽媽早就死了,你說過的,她死了,生我的時候就死了……”
梁語陶扁著唇,險些要哭出來。然而,一座之隔的白梓岑,卻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梁延川探出手,將她從兒童座椅中抽出,溫柔地放到自己的腿上,讓她安心地坐著,輕聲撫慰道:“陶陶,你媽媽沒死,她就是你的媽媽,親生媽媽。當年,她是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離開了你,所以爸爸才騙你說你的媽媽過世了。”
梁語陶的眼眶紅紅的,一雙大眼睛泛著水光,她微微一眨眼,眼淚就順著眼眶滑了下來。白梓岑急忙握了紙巾替她揩去,然而,她卻紅著眼睛,不落痕跡地錯開了她的手。
她委屈地質(zhì)疑著梁延川的話,像是無比不愿承認似的:“爸爸你又在胡說了,她的女兒明明叫曉曉,可我是陶陶。”
“曉曉是你小時候的乳名,你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也是這么叫你的,只是你太小,不記得了。”
梁語陶眨巴著眼睛,輾轉(zhuǎn)著目光,在梁延川和白梓岑的臉上猶疑。只是她看得越久,目光就越是混沌,到最后,只剩下眼淚撲簌簌地淌下來。
她扁著嘴,不再尖銳地質(zhì)疑梁延川,也不再無端地否定他。她只是語氣低落對著梁延川,像是平日里在發(fā)小脾氣一樣。
她語氣喃喃:“爸爸,你今天的開的玩笑非常的不好笑。陶陶不喜歡你的笑話,以后也不要喜歡你了。”
說完,她就掙脫了梁延川的懷抱,毫無顧忌地往自己的房間里沖。
梁語陶從梁延川腿上滑下的那一刻,白梓岑就忙不迭地跑上去追她。小孩子的腳力不如大人,還沒跑幾步,她就被白梓岑追上了。
望著梁語陶梨花帶雨的淚痕,白梓岑也不由地紅了眼眶,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陶陶……”
然而,梁語陶卻像是充耳不聞似的。毫不猶豫地睜開了白梓岑的手,渾/圓的眼珠里,滿是厭惡。
她說,“don'!you!”
別碰我,我討厭你。
白梓岑的英語雖然拙劣,但這句話,她仍是聽得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