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紅綾起身下床，語氣淡淡：“要是待在床上睡不著，今晚還是回你的榻上去。”</br> 綾墨窒了窒，很快跟著下去，單膝跪在床邊伺候她穿鞋，低低地辯解：“屬下沒有睡不著。”</br> 溫軟的嗓音里，好似還有幾分無辜委屈的味道。</br> 夜紅綾垂眸瞥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么，剛站起身，綾墨就伸手取下了掛在架子上她的衣服，細致地服侍她穿上。</br> 比伶俐的侍女服侍得還好。</br> 夜紅綾靜看著他低眉垂眼的模樣，看起來很是溫順，搭配著豐神俊秀的容色，格外賞心悅目。</br> 余生若有這樣一個人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感覺似乎很不錯。</br> 心頭閃過這個想法，她眉眼舒緩了些，淡淡道：“今天可以去查一下仇家和鳳青書背后究竟是誰在指使。”</br> “仇宏父子在打鳳家馬場的主意。”綾墨想起昨晚在屋頂上聽到的話，俊目微沉，轉瞬間從溫軟秀雅的少年變成了冷峭寒冽的御影衛，“穆國西南離渭城甚遠，仇家除非打算造反，否則沒理由沖著馬場去。”</br> 雖然馬場的收入也是不菲，但馬場的管理和馬匹的飼養卻并不是簡單的事情，其間所需耗費的人工和精力，絕非仇家所能應付。</br> 如果仇家是為了錢，根本不可能打馬場的主意，鹽鐵和商鋪更能坐享其成。</br> 至于說造反……那更不可能。區區一個渭城知府，就算活膩味了也沒膽子生出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br> 夜紅綾沉吟片刻：“夜蕭肅最近有沒有什么動作？”</br> “屬下已經安排了人去盯著他。”綾墨回道，“主人覺得鳳家一事，幕后之人會是夜蕭肅嗎？”</br> 應該不是。</br> 夜紅綾轉身去洗漱：“夜蕭肅沒那么深謀遠慮，他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趕緊結束跟金國的戰爭，好早日回到帝京去穩住他嫡皇子的地位，想辦法讓寒家恢復往日顯赫，其他的，暫時應該還沒精力去想。”</br> 綾墨唇角微揚，眉眼都染上了光芒：“英雄所見略同。屬下跟主人是一樣的想法。”</br> 這是不謀而合，還是心有靈犀？</br> 夜紅綾默了默，輕飄飄地偏頭看他：“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去查了，不如現在就來猜猜，打鳳家馬場主意的人是誰？”</br> 綾墨剛要說話，夜紅綾不疾不徐地補充了一句：“猜錯的話，要受罰。”</br> 受罰？</br> 綾墨無辜地眨眼，語氣乖順：“怎么罰？打手板嗎？”</br> 夜紅綾：“……”</br> “打手板的話，還望主人能輕點，否則手腫了，屬下不方便伺候主人。”綾墨低眉，“屬下的誡鞭一直留著，主人若是有需要，屬下隨時遞上。”</br> 夜紅綾淡道：“需要本宮時不時地給你松松筋骨？”</br> 綾墨垂著眼瞼，嗓音始終溫軟：“若主人覺得有需要的話，屬下隨時擺好受罰的姿勢。”</br> 夜紅綾：“……”擺好受罰的姿勢？</br> 她發現所謂的淡漠寡言都是假的，這位南圣儲君殿下說起話來還真是葷素不忌，更是把能屈能伸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br> 她沒興趣跟他貧嘴，轉身往外走去。</br> 綾墨抿唇，眼底劃過一絲笑意，似乎感受到了這位性情清冷的姑娘此時無言以對的心情，雖心知這是觸犯了御影衛的規矩，但作為男寵來說，他心里還是為此感到一絲竊喜。</br> 無言以對，其實就是意味著一種縱容，否則以她的脾氣還當真治不了一個御影衛？</br> 然而……</br> 竊喜之后，綾墨心頭忍不住又生出一絲惆悵。</br> 也許她的縱容更多應該是來自于前世的事情，親眼經歷了那場夢境之后，心境肯定跟之前有些不一樣。可如果這種縱容只是源于他曾經所做的一切，那么他倒是希望她不要縱容，因為不想給她增加不必要的心里負擔。</br> 綾墨尾隨上前，低聲開口：“主人之前說，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br> “嗯？”夜紅綾有些意外，轉頭看了他一眼，“怎么？”</br> “夢境都是假的，不足以相信。”綾墨道，“主人不要把夢境中看到的事情帶入到現實。屬下若是有讓主人不高興的地方，主人可隨意責罰，就如以前在穆國公主府時一樣。”</br> 夜紅綾聞言，當真有些詫異了，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看他：“綾墨？”</br> “是，主人。”</br> “你是不是欠虐？”</br> “……不是。”</br> “本宮不會把感動當成負擔。”她語氣淡淡，透著波瀾不驚的平穩，“雖然夢境中發生的事情的確讓本宮有所觸動，但最大的作用也只是消除了本宮對你真實身份的疑慮，而并沒有感動到可以讓你為所欲為的地步。”</br> 綾墨沒說話。</br> “所以你不用自作主張地給自己加戲。”夜紅綾唇角微挑，弧度清冷，“你的言行舉止在本宮可接受的底線之上，便不用擔心本宮是不是源于感動才容忍——本宮的原則里，從沒有‘容忍’這兩字。”</br> 縱容是縱容，代表的是對這個人所作所為的放縱。</br> 而容忍則多了幾分忍耐，代表了被動的忍讓。</br> 目前來說她對綾墨的行為尚且沒到忍耐的地步，只是在可接受的底線上，放縱著他稍稍越矩的行為——可事實上，越矩也只是針對御影衛這個身份而言。</br> 倘若是作為一個付出那么大代價，只為獲得感情上圓滿的男人來說，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在情理之中，并沒有多少值得指責的地方。</br> 因為截止到目前為止，他尚未做過任何一件違背她意愿的事情。</br> 想到這里，夜紅綾不免又失神了片刻。</br> 她最近很容易惆悵，心腸似乎也軟了許多。</br> 每每想到這個人所做的事情，便會覺得，原來他竟是這么好的一個人，好到近乎找不到缺點……</br> “主人？”綾墨見她怔忡，眉頭微蹙，目光里浮現些許擔憂。</br> 夜紅綾回過神，甩開心頭悵然，轉身往外走去：“走吧，出去看看鳳家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我們這兩天就離開這里，把鳳家馬場和鹽鐵的事情盡快落實下來，然后就該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