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聞言，不由沉默。</br> 夜紅綾這性子本就容易得罪人，而主管吏部之后，鐵面無情的行事作風想都知道不可能讓人那么容易接受。</br> 不過容易得罪人也沒什么不好。</br> 她得罪的人越多，景帝反而會越放心。</br> “得罪人沒什么。”他道，“你的性子朕清楚，朝上官員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大概都快忘了自己的職責，有你在，也好告訴他們什么是為臣之道。”</br> 夜紅綾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頷首：“兒臣領旨。”</br> 景帝道：“你先去吏部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問各部官員，朕讓孫平陪你走一趟。”</br> 夜紅綾點頭：“多謝父皇。”</br> 孫平躬身：“殿下請。”</br> 夜紅綾頷首，跟孫平一道走出勤政殿，往吏部衙門而去。</br> “殿下突然接手兩部，一時之間應該會有些忙亂，可以慢慢來，不著急。”孫平恭謹地笑著，“陛下如今可信任的人也只有公主殿下了。”</br> 夜紅綾沉默望著湛藍天際，語氣淡淡：“孫總管覺得當今幾位皇子，誰最有可能成為儲君？”</br> 孫平心下微驚，隨即低頭：“奴才不敢妄議儲君一事。”</br> “這里也沒別人。”夜紅綾四下看了看，語氣淡得很，“總管大人服侍皇父皇幾十年，應該最了解他的心思。”</br> 孫平沉默。</br> “本宮知道，父皇屬意的儲君是大皇兄。”夜紅綾偏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但總管覺得夜天闌能順利成為儲君嗎？”</br> 孫平心下微驚，不動聲色地低頭：“奴才……”</br> “孫總管有個弟弟吧。”夜紅綾突然轉移了話題。</br> 孫平臉色一變。</br> “孫總管姓孫，弟弟姓江，叫江安。”夜紅綾閑聊似的說道，“江安有個兒子，也就是孫總管你的侄子，江程錦，名字取得不錯，前程似錦，寄托了父輩莫大的期望。”</br> 孫平臉色一瞬間僵白：“殿下……”</br> “前些日子各地秋闈的成績本宮大致都看了下，江程錦才學不錯，不枉寒窗苦讀七年。”夜紅綾語氣淡淡，像是在閑話家常，“寒門難出貴子，就算跳出了寒門也需貴人扶持，孫總管說是不是？”</br> 孫平僵硬了片刻，緩緩點頭：“……是。”</br> “孫總管這些年在宮里也沒少攢下勢力，可宮內的勢力伸不到宮外去。”夜紅綾淡道，“宦官若插手科舉，只有死路一條。”</br> 孫平心下驟然一沉，低眉垂眼道：“請公主殿下提點。”</br> “孫總管可知崇峻是怎么死的？”</br> 孫平臉色又是一變，掌心不自覺地出了汗，強自鎮定：“殿下告訴奴才這些，不怕奴才告訴皇上？”</br> “本宮既然敢說，就不怕你去告訴。”夜紅綾細不可查地挑唇，語調冷漠，“本宮無懼生死，甚至可以讓很多人死，孫總管也能么？”</br> 孫平當然能。</br> 身為宮中大總管，他的權力并不小，宮里大大小小的太監宮女都歸他管，想要誰死也不是多難的一件事——可他的權力僅限于此。</br> 宦官不可干政，他沒辦法插手宮外的事情，所以縱然多受寵，他在皇帝面前也需得謹言慎行，表面上的風光掩蓋不了命賤的事實。</br> 行將踏錯一步，也許直接就是尸骨無存的下場。</br> 況且，夜紅綾無懼生死是真的，可孫平不能。</br> 他怕死，更有弱點。</br> 侄子若能跳出寒門，順利出仕，便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以后子子孫孫都可以出人頭地，再也不是貧賤寒門出身。</br> 可若是這中途出了什么意外，若性命都不保，還談什么前程？</br> 孫平攥緊了手，他不是不可以把事情告訴皇上，然而相比起如今護國公主的風頭和重要性，景帝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br> 別的都不說，單單夜紅綾手里的兵權和南圣皇帝的聯姻，就能讓景帝對她束手無策。</br> 而夜紅綾若是想殺一個寒門學子，卻是輕而易舉，甚至可以讓人連線索都查不到。</br> 孫平眼底神色變幻，良久才道：“殿下請明示。”</br> “江程錦是個人才，本宮愿意提拔他。”夜紅綾語氣平靜，“官至相位不可能，但四十歲之前做到侍郎卻沒問題。”</br> 四十歲之前做到侍郎？</br> 孫平心頭一動，沒有背景的學子終其一生能做到侍郎就已經是能力出眾且運氣也逆天，然而……</br> “只要他不自己找死，本宮可保他活到壽終正寢。”</br> 孫平一震。</br> 活到壽終正寢。</br> 這才是最讓人安心的一句保證。</br> 官場上掌握大權固然威風，可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皇子爭儲的時候連百年世家大族都可以被牽連著連根拔起，何況區區一個沒有背影的小吏？</br> 有夜紅綾這句保證，孫平徹底沒了猶豫顧慮的余地。</br> 頭垂得更低了些，他沉默良久，終于低聲道：“公主殿下有事但請吩咐，奴才愿為殿下肝腦涂地。”</br> 夜紅綾負手前行，聽到這句話也沒什么反應，清冷淡漠的眸心淺淺輕涌著幽深色澤。</br> ……</br> 護國公主同時接手吏部和戶部內庫大權，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朝野內外，夜廷淵聽聞之后又驚又怒，臉色陰沉如海。</br> 吏部和戶部？</br> 六部大權，夜紅綾一人獨掌兩部？</br> 父皇這是瘋了嗎？</br> 宣王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震驚：“父皇讓七妹獨掌吏部和戶部大權？”</br> 這豈不是讓大內國庫都交給夜紅綾掌管？而且以后官員的任命和提拔都由夜紅綾做主，對于一個公主來說，這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權獨攬，況且她手里還有兵權……</br> 夜慕琛懷疑他的父皇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否則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br> 朝中各部官員也都暗自猜測著皇上的打算，不過對于夜紅綾來說，旁人心里想什么，她并不關心，盡快上手熟悉政務才是當務之急。</br> 在吏部待了一整天，召見吏部官員了解情況，查看卷宗，夜紅綾在心里思量著該有誰填補吏部空缺的人手，直到黑幕降臨時分才回到公主府。</br> 剛踏進公主府，翎影就稟報了一個意外又隱秘的消息：“殿下，寒玉錦越獄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