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紅綾蓋上錦盒,揣入寬大的袖子里,轉(zhuǎn)身走出寢殿,帶著她的男寵一道往府外走去。</br> 坐著馬車進宮,踏進充滿著陰謀算計和生死兇險的沼澤之地。</br> 作為失去了兒子,且本身已經(jīng)完全褪去顯赫榮華的皇后,她的死并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景帝甚至沒有打算給她安排多風光的葬儀。</br> 一切從簡。</br> 短短四個字,就是這個曾享受了母儀天下的風光,也體會到從云端跌落地獄的絕望的女人,在宮里輝煌半生卻又凄涼落幕的寫照。</br> 對于皇后的死,景帝并無多少悲痛憂傷,但一天之內(nèi)接踵而來的劇變?nèi)匀蛔屗牧淮帷?lt;/br> 夜紅綾在乾陽宮見到她的父皇時,這個坐在至尊之位上唯我獨尊了近三十年的皇帝陛下,仿佛一天之內(nèi)又老了十多歲。</br> 疲憊,憔悴,蒼白,精神倦怠,力不從心。</br> 他真的是老了。</br> 昔日的帝王威嚴仿佛剎那間褪盡,如今坐在面前的,只是一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蒼老的普通男人——如果忽略他身上這一襲彰顯身份的龍袍的話。</br> “父皇。”</br> 夜紅綾微微欠身,跟往常如出一轍的冷漠疏離,“節(jié)哀順變。”</br> 景帝抬頭,眼睛里已然沒了往日精光,只是看著夜紅綾的眼神卻透著一種異樣的深沉。</br> 屬于帝王的猜忌已經(jīng)在他心底開始復(fù)蘇,慢慢發(fā)芽,然后如藤蔓瘋長。</br> “紅綾。”</br> 他徹底放松了身體,疲憊地靠在大的椅子里,“太后今日遇到了刺殺。”</br> 夜紅綾皺眉:“是誰做的?”</br> 景帝打量著她的神色:“你不知情?”</br> 夜紅綾沉默片刻:“父皇的意思是,兒臣應(yīng)該知情?”</br> “朕雖然沒有懷疑你的理由,”景帝端起茶盞,聲音里透著明顯的陰鷙和壓抑,“可是那么巧的,在朕讓孫平宣讀詔書的時候,慈安宮傳來了太后遇刺的消息。</br> 朕只得放下詔書匆匆趕過去探望太后,剛從慈安宮出來,皇后又自縊了……你是否覺得今天發(fā)生的這些事太過巧合?”</br> 夜紅綾點頭,很平靜的態(tài)度:“的確挺巧的。”</br> 景帝道:“你覺得這真是巧合嗎?”</br> 夜紅綾道:“父皇若有懷疑的對象,可以著韓統(tǒng)領(lǐng)去查。”</br> “朕已經(jīng)讓他去查了,但能查出來的線索應(yīng)該并不多。”</br> 景帝閉上眼,壓下胸腔里洶涌而來的怒火,他此時的精神和體力支撐不了太多的怒火,“紅綾,聽說你最近跟一個男寵打得火熱,人已經(jīng)帶來了吧?</br> 朕想見見他。”</br> “帶來了,就在殿外候著。”</br> 夜紅綾說著,轉(zhuǎn)頭看向?qū)O平,“麻煩孫總管讓他進來。”</br> 孫平低頭走了出去,站在殿門處朝外面容色俊美的青年看了一眼。</br> 綾墨平靜地抬腳走進乾陽宮。</br> 青年容色俊美雅致,眉眼如畫,頎長瘦削的身軀包裹在一襲合身的黑色長袍下面,從殿外走進來,仿佛攜裹著漫天奪目的風華,當真如古畫卷中走出來的名門貴公子一般,讓人驚艷震撼。</br> 美玉無瑕。</br> 若單論容貌外表,青年絕對擔得起也無比符合這四個字的形容。</br> 然而不知為何,景帝在見到這個青年的剎那間,卻有一種強烈的威壓自四面八方籠罩下來,密不透風,讓他心里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種壓制。</br> 景帝不自覺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沉了沉,不發(fā)一語地等著青年行禮。</br>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卻見對方只是腳步沉穩(wěn)地走到了夜紅綾身邊站著,并轉(zhuǎn)頭看著她,看起來一副情意綿綿的模樣,卻絲毫沒有行禮的自覺。</br> “你叫什么名字?”</br> 景帝開口,聲音里聽得出來幾分山雨欲來的味道,“見君為何不跪?”</br> 綾墨轉(zhuǎn)頭,跟龍案后面的中年帝王對視片刻,唇角輕輕一哂,卻是淡漠疏離的姿態(tài):“公主殿下從未讓我跪過,所以我不太懂得規(guī)矩。”</br> 景帝瞇眼,表情越發(fā)陰沉:“紅綾,進宮之前沒教過你的男寵,面圣的禮儀?”</br> “請父皇恕罪。”</br> 夜紅綾語氣同樣淡漠,“兒臣忘了。”</br> 忘了?</br> 景帝牙齦咬緊。</br> 忘了。</br> 好一個忘了。</br> 景帝閉了閉眼,冷笑:“你是根本沒把我這個父皇放在眼里吧。”</br> “父皇眼里,有我這個女兒嗎?”</br> 夜紅綾反問。</br> 景帝一窒,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朕給了你生命,給了你榮華富貴,給你了公主的尊榮,還給了你兵權(quán),如今連吏部和戶部大權(quán)都給了你,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br> 朕什么時候虧待過你?</br> 夜紅綾,朕什么時候虧待過你?</br> !”</br> 夜紅綾表情始終都很平靜,平靜到近乎無情:“父皇錯了。</br> 兒臣的生命雖是來自于父皇,但能活到今日,卻是母妃當年以死換回了兒臣的生存,所以兒臣的性命是母妃給的。”</br> “兒臣征戰(zhàn)沙場四年,保家衛(wèi)國,保父皇江山安穩(wěn),兵權(quán)是兒臣四年的辛苦和功勞換來的,不是父皇的恩典。”</br> “至于吏部和戶部大權(quán)。”</br> 夜紅綾唇角微挑,卻是薄涼弧度,“父皇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讓您愿意放權(quán)給我。”</br> 頓了頓,“父皇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本宮手握重權(quán),對您已經(jīng)構(gòu)成了威脅,所以很想把本宮手里的權(quán)力收回,甚至若有可能,還會像賜死三皇兄一樣賜死本宮,才能安父皇的心?”</br>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夜紅綾清楚地看到景帝陰冷扭曲的神色,仿佛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的一聲嘶吼:“放肆!夜紅綾,你給朕跪下!”</br> 孫平臉色刷白,低頭道:“皇上息怒!”</br> 殿內(nèi)宮人齊齊跪下,俯首叩地:“皇上息怒!”</br> 景帝劇烈地喘息,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著,巨大的殺氣和怒火排山倒海般瘋狂襲來,以至于他必須死死地攥緊龍椅的扶手,才能讓自己不至于瞬間失控。</br> 自從登上帝位之后,多少年沒人敢忤逆的帝王威嚴今日被徹底挑釁,血氣伴隨著殺氣一股腦沖上頭頂心,讓他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著。</br> 憤怒的顫抖。</br> “夜紅綾。”</br> 他咬牙切齒地開口,臉色陰沉如烏云密布,“你究竟想要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