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管家應了下去，護國公主府再度閉門戒嚴。</br> 夜紅綾回到寢殿小憩了片刻，添香過來稟報午膳已經備好，她睜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頭開口：“綾墨。”</br> 無人應聲。</br> 殿內一片安靜。</br> 夜紅綾眉眼微斂，起身走出寢殿，往書閣走去。</br> 容色俊美淡漠的少年還站在書案前，斂著眉眼，執筆專注地寫著字，如果忽略他額頭沁出的一層薄汗，以及帶著幾許蒼白的臉色，這一幕看起來倒是賞心悅目。</br> 夜紅綾沉默地走進書閣。</br> 少年抬頭，瞥見夜紅綾身影的瞬間便放下了筆，正要跪下，卻聽夜紅綾淡淡道：“不用跪了。”</br> 少年身體頓住，隨即斂眸沉默。</br> 夜紅綾走過去站在書案前，看了眼他的抄寫，淡淡開口：“手。”</br> 短短一個字平靜無波，卻讓少年身體剎那間僵住，他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己寫的字，以為又寫錯了什么，然后沉默而恭順地伸出自己的雙手。</br> 每次主人簡而短地開口說出“手”這個字時，就代表他的雙手要遭殃，少年心頭微凜，卻乖乖地展開自己的手掌，眉眼垂得低低的，恭敬而溫順。</br> 夜紅綾目光落在他的雙手上。</br> 右手高腫充血，檁痕的顏色已泛了紫，看起來分外可怖。</br> 而左手上原本的青紫血痕卻已然破了皮，血絲沁出掌心，更是慘不忍睹。</br> “左撇子？”夜紅綾問，嗓音淡到聽不出什么情緒。</br> 綾墨默了一瞬，似是在分辨這句話里的意思，須臾，他回道：“回稟主人，屬下不是。”</br> 不是？</br> 夜紅綾皺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既然不是，跟人對招時為何用左手？”</br> 左手破皮是因為跟崇峻對招時強力擊打所致，崇峻武功不俗，雖內力對于綾墨來說不算什么，但他的手受了傷，掌心幾道腫痕都充血腫脹，根本禁不起那么強勁的外力擊打，所以破皮流血很正常。</br> 雖沒造成多大的傷害，但疼痛卻絕對是鉆心刺骨的。</br> 而雙手傷得那么重，回到府中卻是片刻沒有耽擱，直接回了書閣寫字，只為完成她布置的功課。</br> 這樣的一個少年……</br> 夜紅綾眉眼沉了沉，察覺到自己對綾墨的關注已經有些超乎尋常的頻繁，這對她來說太反常。</br> “回稟主人，屬下左手也足以對付他。”綾墨低頭，說完，遲疑著加了一句，“右手還要寫字。”</br> 夜紅綾：“……”</br> 空氣似是安靜了一瞬。</br> 她沉默地盯著眼前看起來格外恭敬溫順的少年，淡淡道：“你的武功在本宮之上。”</br> 這是陳述的語氣，不是詢問。</br> 綾墨雙膝落了地，雙手卻仍然穩穩地舉高，語氣里多了兩分惶然：“回主人，屬下不敢跟主人比試。”</br> 夜紅綾自然也沒有要跟他比試的想法，不過，“為什么？”</br> “因為主人是屬下的主人。”</br> 夜紅綾又冷冷問了一句：“為什么？”</br> 綾墨依然答：“因為主人是屬下的主人，是屬下要誓死效忠保護的人。”</br> 夜紅綾定定地看著他，眸心幽深的色澤輕涌。</br> 須臾，她轉身緩步走向藏書架，從書架最下層的格子上拿了一個瓷瓶過來，“自己上藥。”</br> 頓了頓，“只允許左手上藥。”</br> 右手既然要寫字，就多疼一會兒，疼痛有助于提高記憶。</br> 綾墨領命，接過瓷瓶道謝。</br> 夜紅綾轉身往外走去：“上完藥到西苑來，伺候本宮用膳。”</br> 這個命令傳至耳朵里，綾墨懵了一瞬才意識到主人的意思，連忙低頭領命。</br> 待夜紅綾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少年才抬頭看了一眼主人離去的方向，須臾，低下頭，沉默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再看看手里的瓷瓶，心頭微微有些怔忡。</br> 主人似乎總不忘在他受傷之后讓他上藥，可他只是御影衛，以前受訓時受過比這重千倍百倍的傷勢，都是自己咬牙挺過來的。</br> 神隱殿各種刑罰都有，被打手板卻是很罕見的事情，但這樣的傷勢雖然疼得鉆心，可到底不傷筋不動骨，根本無需上藥。</br> 綾墨出神片刻，忍不住想主人為什么要關心他，為何對他這么好？</br> 影衛只是一件工具。</br> 御影衛則是工具中最順手的一個，不過說到底還是工具而已，根本當不得主人關心。</br> 況且……</br> 溫柔是種腐蝕人心的毒藥。</br> 他是否該提醒，主人不要對他這么好？</br> 他是御影衛，是不能有感情的，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動容。</br> 可這種感覺，這種感覺……</br> 綾墨抿唇，忍不住握緊了手里的瓷瓶，就算掌心疼得讓他皺眉，他也依然緊緊地握著不放，像是握著什么價值連城的珍寶一樣。</br>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斂了心神，轉身去盆里凈了手，擦干之后，小心翼翼地倒出瓷瓶里的一點藥膏抹在左手掌心，然后將瓶塞塞好，把沒用完的藥仔細收好。</br> 把右手徹底洗凈，他轉身離開了書閣，去往西苑膳廳。</br> 桌上擺著四道菜，兩葷兩素。</br> 還有一道湯，兩碗飯。</br> 夜紅綾獨自一人坐在膳桌前，不疾不徐地喝著面前碗里的湯，絕艷淡漠的眉眼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br> “主人。”綾墨走到桌前，恭敬地開口，“今天出現在太后宮的人，是內廷第一高手。”</br> 夜紅綾抬眸：“你認識他？”</br> 綾墨點頭：“是。”</br> 夜紅綾眉頭微皺，語氣淡淡：“你怎么會認識他？”</br> “他經常出入太后的寢宮。”綾墨恭敬回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也經常出入太后寢宮。”</br> 夜紅綾沒問另外一個人是誰，“長陽侯的武功在你眼中，覺得如何？”</br> “不堪一擊。”</br> “你今日為什么沒殺他？”</br> “在太后宮里，殺了他會很麻煩。”綾墨道，語氣自始至終都是波瀾不驚的恭敬，“主人會有麻煩。”</br> 夜紅綾沉默，沒什么表情地抬頭看了他一眼。</br> 麻煩？</br> 護國公主在慈安宮里對太后無禮，還縱容屬下殺了太后面前第一紅人——位高權重的內廷第一高手長陽侯，的確意味著麻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