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濟雄!”
震愣間戚猛突然從帳后疾步而出,他怒氣沖沖,對著曹濟雄當心就是一腳。戚猛孔武有力,那一腳更是用了十分力氣,曹濟雄當即橫倒在地吐出血來。
“我們三營什么時候出了你這種吃里扒外的東西!”
戚猛氣的臉色漲紅,他自宿醉中被云清瀾喚醒,又一頭霧水地跟著她到了秦朝楚帳中。聽說是要抓內奸,戚猛興致勃勃地想看看到底是哪個營中治下不嚴,誰知竟看戲看到了自家頭上。
他越想越氣,不等曹濟雄從地上爬起,就又是一腳下去:“我三營到底哪里對不住你!”
戚猛為人霸道護短,連帶著整個三營在軍中都趾高氣昂,光是軍餉都要拿其他營的兩倍。雖說軍中對此常有不平,但三營身為軍中主力,上陣殺敵更是一馬當先,有這樣兇猛剽悍的隊伍頂在前面,其他營的日子都好過不少,是以大家也都隨他去。
曹濟雄身為三營副將俸祿豐厚,在營中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這般待遇卻還要投身外敵,戚猛想不通,誰也想不通。
曹濟雄倒在地上,他自知戚猛性情剛直最恨背叛,此次被人當場擒住定然再無法逃脫,索性也不辯解求饒,只頗為嫌惡地看著秦朝楚道:“堂堂稷元皇子,不想著為國盡忠建設大業,竟甘心屈于人下給敵國做犬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為國盡忠?”還未等秦朝楚作出反應,戚猛就先一步從地上拎起曹濟雄當頭一拳,“你也配跟人談忠義?!”
這一拳直打得曹濟雄口角開裂眼冒金星,若不是云清瀾及時地拉住戚猛,恐怕戚猛會直接當場把曹濟雄打死過去。
“云小將軍?”
戚猛惡氣難出,被云清瀾拉住卻不自知,死死擰著一雙鐵拳抬手又要打,直到覺出不對回頭一看,才不情不愿地卸下勁來。
只聽云清瀾道:“戚將軍莫氣,且先留他一命,還有些事須得向他盤問。”
云清瀾神色平淡,聲音緩和,是有意安撫戚猛。
戚猛好面子,軍中下屬出了這等腌臜事,他只覺得臉上無光,既對不起云青風,也無顏再見其他將領。可云清瀾來時既只喊他,此刻帳中又只有他們四人,想來對曹濟雄投敵一事早有預見。
戚猛看著云清瀾心中道,云小將軍此番重傷醒來后雖說看著冷清了些,可心中卻還是惦念著他們的。想到這里戚猛心中稍有寬慰,余光忽然瞥到了秦朝楚。
秦朝楚竟對場上發生的一切都顯出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只一雙眼黏在云清瀾身上,眸中是波光流轉,興趣盎然,像在看一顆稀世明珠。
那眼神便叫戚猛這個五大三粗的糙漢看了,都忍不住地要起雞皮疙瘩。
雖說秦朝楚如今在云小將軍手底下討生活,可他這么看著自家將軍,委實是叫人覺得惡心!
戚猛橫身一擋,狀似不經意地把秦朝楚目光隔在身后,才沖云清瀾應道:“說的是!這廝出賣我軍中弟兄,就這么死了,可太便宜他了!”
戚猛一邊說一邊抓起曹濟雄領口,拖著他朝外走:“我這就去找個地方,好好跟他聊聊!”
說話間戚猛大步走出營帳,云清瀾正要抬腳跟上,忽然看到身邊站著的秦朝楚。云清瀾猶豫片刻,還是道:“今日多謝。”
其實從曹濟雄踏入帳中的那一刻開始,即便秦朝楚一言不發,他叛徒的身份也已經不言自明了,可秦朝楚卻幫他們多問了一句秦朝年的情況,還意外套出了唐乾引不日將領軍進山的消息。
雖不知秦朝楚用意為何,但這個消息卻對龍虎軍至關重要。
“云將軍不必客氣,在下對兄長如今的處境也確實比較關心。”秦朝楚溫聲笑道,可提起秦朝年,他眼底神色卻并不像言語中那般溫柔。
云清瀾默然,皇子間爭權奪位,從來都是血雨刀光,哪里會有真心。即便是秦朝楚這個流落在外看似沒有絲毫威脅的質子,秦朝年在圍殺龍虎軍時也不曾有過半分留情。
云清瀾遂不再多說,抬腳向前走去,卻聽秦朝楚又問道,“可云將軍又是如何知道,曹濟雄便是軍中內奸的?”
“九龍結。”
云清瀾丟下三個字,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站在帳外,月落西山,云清瀾在熹微晨光中眨眨眼,想起一些事情來。
祖父嚴苛,不茍言笑,一心想著將門榮光,而母親自她記事起就從來都是以淚洗面,唯一愿意疼愛她的就只有兄長一人。
她隨軍前來本就是機密,因此只得日日足不出戶地呆在帳中。她跟兄長抱怨煩悶,兄長就每天回來跟她講些外面行兵打仗發生的新鮮事,有時跟她一道推演軍情,有時就跟她講講龍虎軍的練兵日常。
可后來戰事吃緊,兄長能同她講話的機會越來越少,可兄長還是時常惦念著她,時不時地從外面抓些野物供她玩樂,這些野物用九龍結緊緊捆著,任是它們如何撲騰都掙扎不開。
山貓野兔,飛鳥麋鹿,兄長每次都能給她帶來新花樣,云清瀾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野物從九龍結中放出來,山靈脆弱,她須得極為小心,才能不傷它們分毫。
云清瀾對九龍結的一切爛熟于心,從突圍那夜在大帳中看到秦朝楚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曹濟雄在秦朝楚手上打的九龍結,是個假結,所以秦朝楚才能輕松掙脫。
曹濟雄被戚猛綁在遠離駐地的一棵粗壯的樹上。
云清瀾趕來時他正坐在地上,拿著酒囊喝悶酒。
早年間一場戰事,戚猛妻兒雙雙殞命,三營于他更像是一個住著手足兄弟的家。他孤身一人,每月朝廷發給他的俸祿除了留幾兩銀錢吃酒,剩下的都被他在營中四散發了去,他對待下屬掏心掏肺,曹濟雄叛軍,他定是軍中最傷心的。
“云小將軍。”
戚猛面色酡紅,看著有些醉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又歪歪扭扭地沖云清瀾行了個禮,“這雜碎我已經給綁上了,云小將軍有什么話,盡管問便是。”
說完就又倒在地上喝酒去了。
曹濟雄人高馬大,捆在樹上將身后樹干都擋得嚴實。一身的紅綢黑甲的將軍服被他穿的威風八面,即便此刻臉上青紫交錯唇邊帶血,也難掩其凜凜虎將之姿。
云清瀾站在他面前,抬眸看向曹濟雄:“你都給稷元傳了什么消息?”
曹濟雄不愿理會云清瀾,只別過頭閉上了眼。
曹濟雄不說,云清瀾也不繼續逼問,只轉而問下一個問題:“軍中可有你的同伙?”
曹濟雄還是沒有說話,似是鐵了心不開口。
云清瀾神色不變,只凝著他又問:“我軍三日前破圍大敗,消息是不是你傳出去的?”
曹濟雄扭過頭,睜眼看了云清瀾半晌,忽地冷冷嗤笑一聲。
被人嗤笑,云清瀾也不惱,問出了她的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叛軍?”
山鳥無蹤,二人對立,清晨的衡蕪山四下一片寂寂,腳下坑洼處凝著冰凌,寒意刺骨。
“云小將軍問你話呢!說啊!”
冷不丁爆出一聲怒吼震落枝頭白雪,借著酒意遮掩,戚猛眼眶赤紅,手中酒囊砸到曹濟雄身上,在粼粼黑甲上留下一串晶瑩水痕。
“你為什么叛軍!!”
曹濟雄面心如鐵,從被抓住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懷抱必死之心,任是云清瀾如何追問,即便嚴刑加身,他都打定主意絕不開口。
可此刻戚猛的一聲怒罵,卻叫他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對戚猛道:“將軍,武帝昏聵,奸臣作耳,云家根本就不辨是非!我們橫刀立馬,為一個民生和樂青史留名,可武朝決疣潰癰,早就不是我等可展宏圖之地!”
“這他媽輪得到你來評頭論足?!”
戚猛又是一聲怒罵,從地上爬起來,直沖到曹濟雄面前目眥欲裂:“三日前破圍,軍中死了多少人!這難道就是你的一展宏圖?!”
“將軍!”曹濟雄高呼一聲,“濟雄雖貪圖功名,但絕不是那種會為了功名出賣將軍的人!”
“你這話留著跟下面的兄弟們說吧!”戚猛唰地一聲抽出劍,寒光一閃高懸于曹濟雄面前。
枝頭雪水融化,滴落在地發出噼啪聲響,戚猛手中長劍輕顫,遲遲下不去手。
日光破開晨霧,在林中落下刺眼光線,那光線照得云清瀾頭中有些發昏,她叮囑戚猛稍后回營整頓軍備,待到晌午向衡蕪深處行進,隨即抬腳緩緩朝林外走去。
晌午日頭強,是山中溫度最高的時候,最適合行軍。
云清瀾走在營地間,有晨起的兵士朗聲跟她打招呼。盡管不知那些兵士姓名,但她都學著兄長的樣子一一應過。
終于越過駐地走回帳中,她坐在椅子上,略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正此時外面響起輕快的腳步聲,有人端著東西掀簾走入,一邊走還一邊清脆歡快地沖她喊了聲: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