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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隔日落了一陣秋雨,打落一地金黃桂花。
    中秋佳節就在三日后,為了準備家宴,侯府上下都忙碌起來。
    只有許融仍舊閑適,她不躺在床上了,改為坐到廊下,一坐半日,院中仆婦灑掃來往,她袖手閑看,腦袋空空地什么也不想。
    下人們并不知道她只是在發呆放松,而頗疑心她是摔傻了,再不然就是為蕭倫傷心癡了――總之不大正常。
    白芙聽見,氣得把碎嘴的小丫頭和婆子們聚到一起誡斥了一頓,才好了些。
    許融全無所謂,如今的日子對她來說變得很慢,她甚至觀察得到院門口那兩棵桂花樹哪棵的花朵被打落得更多些,也看得見天空的云朵聚聚散散,一會兒像只小船,一會兒又像只大狗,今日是魚鱗,明日又棉花。
    這很無聊,但這種無聊又很珍貴,是從前疲于奔命的她所沒有擁有過的。
    這日上午,許夫人來了一回,看看她額上的傷養得怎么樣了,順便抱怨兩句兒子:“章兒真是的,明日就是中秋了,還在外面跑,昨晚上都沒回來,只打發了個小廝來說,新訪到了個靈驗的大夫,要找他去。”
    許融回神,看向她:“一夜未歸?”
    “可不是嘛。”許夫人得了襄助般繼續抱怨道,“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安置的,小子們服侍周到了沒有。等他回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許融含蓄提醒:“娘,還該叫弟弟收收心,他年紀還小,總在外面,別叫些別有用心的人引逗壞了。”
    許夫人笑道:“那倒不會,你弟弟老實,不是那等淘氣孩子,為了替你尋摸好大夫才如此,從前并不去外面亂跑的。”
    許融聽了,不置可否。
    她醒來快半個月,只見過許華章兩次。兩次許華章都來去匆匆。
    她不會從壞處去推測一個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少年,但這多少已經說明了一點問題。
    像普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樣,許夫人對兒子的信心很足,可惜的是,許華章偏偏像那些教育世人的話本里的不成器兒子一樣,小半個時辰之后,就讓許夫人的濾鏡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好了,侯爺和張小爺打架,把張小爺的胳膊打折了!”
    “張家報了案了!”
    “宛平縣衙的差役趕到教坊司,把侯爺拘走了!”
    一連串的噩耗自大門到前庭,又從前庭到后院一路擴散開來,傳進許融所在的院落。
    窩在椅子里快要睡著的許融睜開眼:“什么?”
    白芙也驚呆了,去揪住青棗:“你是不是聽岔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去漿洗房取衣裳路上正好聽了一耳朵的青棗結結巴巴地道:“姐姐,沒有,我聽得真真的,就是這么說的,我怎么敢平白咒侯爺呢。”
    白芙呆了片刻:“姑娘別慌,我去打聽打聽。”
    許融并不慌,她站起來:“一道去吧。”
    她領了白芙出院門,目標是許夫人所居住的正院。
    這樣的大事,不論真假,許夫人一定已經接到了消息,她那里的消息也是最準的。
    許融料得沒錯,她到時,許夫人正撐著一口氣在審問一個叫賀年的小廝。
    賀年日常跟許華章出門伺候,就是他跑回來報的信。
    “――遇上了羅指揮使家的二爺,羅二爺非得拉著侯爺去松散松散,侯爺累了這些日子,且不好卻他的盛情,就去了,誰知羅二爺荒唐,把侯爺拉去了教坊司――”
    許夫人倒抽了口氣,尖銳地道:“你們都是死人哪,不知道攔一攔!”
    賀年忙道:“小的們攔了,侯爺也聽了勸,掉頭要走,羅二爺生拉硬拽,說知道侯爺年紀小,家里規矩嚴,不敢引侯爺做那些眠花宿柳的事,只是聽聽曲子。侯爺才應了,說坐一坐,聽一支曲子,全了羅二爺的面子就走。”
    許夫人攥著帕子,聽得揪心,這時也顧不得追究別的,忙道:“然后呢?怎么聽個曲子就聽出禍事來了?”
    賀年垂頭喪氣地道:“剛聽了一支曲子,英國公府的張小爺來了,不知怎么湊了巧,侯爺點的姑娘正是素日陪張小爺的,是他的相好――”
    許夫人一口氣差點沒倒過來:“點什么姑娘?!不是就聽首曲子嗎!”
    許融站在院門邊,斂下眼簾。
    都踏進那地界了,只有許夫人才會相信“我就看看,不動手”。
    賀年磕巴著回話:“別人都有姑娘陪,我們侯爺也不好干坐著,就――但沒做別的,小的也不放心,跟進去看著呢!”
    他小心覷著許夫人的臉色,“也沒坐多大功夫,張小爺就來了,和侯爺爭吵起來。太太知道,我們侯爺是好性子,從不逞兇斗勇的――”
    許夫人不由點頭:“這話不錯,那怎么又打起來了?”
    “侯爺覺得為花娘爭嘴有失身份,吵了兩句,本已打算離開了,羅二爺也在旁邊幫著勸,說侯爺只是連日奔忙來散個心,且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并不是有心的。張小爺氣盛,卻不肯容讓,話里帶上了大姑娘,說滿城都知道大姑娘破了相,請再好的神醫也沒用,嘲諷侯爺,說他忙來忙去都是白費勁。”
    “侯爺聽他辱及大姑娘,終于忍耐不住,為這個話,才鬧開,鬧大了。”賀年的聲音低了下去。
    許夫人則一下子快要暈過去:“張家是什么家教!居然在那種賤地提起我融兒來,這、這不知禮的小畜生!”
    “太太說的正是,”見許夫人這個反應,賀年又精神了點,伸長脖子道,“太太明鑒,侯爺也不是存心想把張小爺打出個好歹,兩邊亂起來,實在保不準啊。”
    “那小畜生活該!”許夫人冷哼,“我知道他為什么,他一家子恐怕都憋著氣呢,巴不得想找我們家的茬,這不就叫他找著了。”
    這話許融聽不懂――怎么許家還和英國公府不對付嗎?
    她不便問,只看著許夫人怒氣沖沖地從堂屋里出來,見到她,愣了一愣:“融兒,你怎么來了?”無暇多問,百忙里安撫了她一句,“外面那些人嘴里胡嚼,你別往心里去。章兒出了事,娘去張家一趟,你好生在家歇著。”
    便匆匆去了。
    許融緩步回轉。
    白芙憂心忡忡地跟著:“姑娘,這下可糟了,張小爺是英國公的老來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寵慣無比,侯爺打誰不好,偏偏打折了他的胳膊,他家必不肯善了的。”
    許融輕輕點頭。這是當然的,張家直接打上門來都還有可緩和余地,然而不聲不響,直接動用官府力量將許華章下了牢獄,這是動了真怒、不惜結仇了。
    目前為止,許華章在她心里只有個大概的影子,她依稀記得眉眼算是端正,對于他的遭遇生不出什么感觸,一路便只聽白芙嘮叨。
    白芙本不是多話的性子,因擔憂,停不住嘴:“太太去張家,不知有用沒有,這陣子我們和蕭家鬧得那樣,英國公府的面子也不好看,再出了這事,唉。”
    許融心中一動,問道:“我好些天沒有出門,外面的事都不知道,英國公府也受牽連了嗎?”
    “多少有些。”白芙老實應道,“蕭夫人雖然外嫁了,總是英國公府的大姑奶奶,蕭世子也是英國公的外孫。”
    許融停下了腳步。
    原來如此。
    那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羅二爺――”她扶了扶額,狀似思索。
    白芙知道她撞了頭后記性變差,及時接話:“姑娘問他?羅家和我們家是老交情,老侯爺在時,就常有來往,那時羅家老爺還不是指揮使呢,后來老侯爺去了,羅二爺同我們侯爺年紀近些,聽說時不時會來尋侯爺,把兩家的交情續了下來。不過我總在內院,沒有見過。姑娘怎么問起他來?”
    因為這個羅二不對。
    他出現得太關鍵也太巧合了,像穿針引線的那只手,把許華章和張小爺縫到了一起。
    “我是在想,”許融開了口,“羅二爺也一起被抓起來了嗎?沒有的話,章哥兒和他一道出了這么大的事,他至少該來報個信罷?”
    白芙怔了一下:“姑娘說的是,我再去打聽一下。”
    她陪著許融回到院落,即刻出去,卻毫無收獲地回來了:賀年作為人證被許夫人帶去張家,其他跟許華章出門的小廝都尚未歸家,很可能被衙役一鍋端進了縣衙。
    白芙很不安:“姑娘,這可怎么辦?”
    許融道:“叫人去羅家。羅二爺總得回家,發現了不要驚動他,盯住他,看他接下來都做些什么,見什么人,回來報我。”
    白芙認真聽著,眼中閃過惶惑――她知道姑娘受刺激后性情有變,但這一刻仍然令她覺得有說不出的陌生。
    許融坦然看住她:“怎么了?府里沒有堪做這事的人嗎?”
    白芙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她在想什么?這相貌這聲音,分明就是姑娘,一點兒也不差,她的感覺才是太莫名了,難道要告訴別人,她覺得姑娘變了個人嗎?
    ――之桃和紫燕又不在院里了,且對她生出了嫌隙,她就算想傾訴,又和誰說。
    只是她沒事找事,想太多了吧。
    白芙將自己安撫下來,且對自己無根據純感覺的疑猜生出了慚愧,懷著彌補――也可能是自我麻痹的心態,忙道:“我哥哥可以去,他性子穩重,會辦好姑娘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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