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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張麗麗的臉色變了下,隨即又笑說:“所以說現在工作不好找,無論是什么學校的,考上名牌大學的時候有多風光,畢業出來大家都是一樣。”

我知道,她暗示我和她殊途同歸來著。

第二天開會,她又挨著我坐。當日的培訓內容是“如何正確處理師生關系”。會議室那頭負責主講的魏老師問:“老師們認為應該如何處理師生關系?”

張麗麗小聲說:“薛桐,這個李老師長得帥吧。”

“嗯,還行。”

“他以前教過我們的教育心理學。對我挺愛護的。旁邊那個比他稍微年輕點的是魏老師,對我特好,以前讀書時……”她又開始噼里啪啦地炫耀個沒完,不禁讓我想到念書時,女生樓那個被我的“亞美爹”氣走了,再也不來我們宿舍的“小日語”。

她不過就是想讓我羨慕羨慕她嘛。

可惜我實在不稀罕,要是換兩年前,我還得告訴她:“其實沒啥,A大傳說中那個驚才絕艷玉樹臨風,人家人愛花見花開車見爆胎的老師也挺愛護我的,愛護我到都強吻我兩回了,還死乞白賴讓我和他住一塊兒來著。”

可是前幾天,慕承和教育過我,要我好好和同事相處,別一天到晚和念書時一樣就知道貧嘴。所以我謹遵師尊教誨,笑了笑對張麗麗說:“是嗎?那你真走運。”

晚上在家,慕承和心情極度愉悅。他白天去飆車了,說是某頂級跑車組織什么全球文化之旅,在A城也做了一系列活動邀請了一些人試駕,慕承和的一位朋友知道他喜歡車,就叫了他。

他一邊替我洗菜,一邊興致勃勃地給我講白天的經歷,像個去游樂園回來向家長匯報奇遇的孩子。

“自己開?”我問。

“先有意大利和德國那邊來的專業車手做示范,然后就可以自己開。”他說,“薛桐,你知道嗎?它百米加速只要三秒鐘。”

我瞧著他的興奮勁不禁好笑:“你剛才說是什么車來著?名字太長了沒記住。”

“布加迪威龍。”

“很好的車?比寶馬還好?”名車里我就知道寶馬和奔馳,還有白霖那悲催的悍馬。

“這個,看個人喜歡。”

“那你等著,以后我掙了錢給你買一輛。”

“好。”他也笑了。

土豆絲倒進油鍋里,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

飯菜端上去,我坐在他對面,繼續剛才的話題,“慕承和先生,總結一下,您試駕是什么感覺?”

他眼睛閉起來似乎在獨自回味,須臾笑意流淌,薄唇輕揚說:“好像在貼地飛行。”

“飛行啊?我都沒坐過飛機。”

“那有機會我們去訂航班,哪兒也不去玩,就在各大洲機場蹲點,一趟接一趟圍著地球繞圈,讓你一次性過癮。”

我咯咯咯地樂了,“當我是人造衛星呢。”

好不容易挨到天氣涼快點,慕承和居然出差去。他說:“我不在,你也不要住這里,這幾天暫時和你那個同事一起住宿舍吧。”

“哦。”送走他,收拾了點東西,就往學校里去。

張麗麗問:“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他出差。”不可否認,我聽見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心里無比舒坦。

“他干嘛的?”

“老師。”

“你倆同行啊。”

“嗯。”

“同行好,也不好。”

“為什么?”

“作息時間同步,還有共同話題,但是都當老師多沒意思,兩個人收入也不高,一棵樹上栓死了。”

“那你準備找個什么樣的?”我問。

“不知道,反正得比我掙得多。”張麗麗答

“哦。”

“你別告訴我,你沒想過這些。現在談戀愛哪兒像大學的時候,誰熱情,誰長得帥,誰學習好就喜歡誰,不合適還能換一個再試試。現在工作了,只能發展抱著以結婚目的目的男女朋友關系。”

按照張麗麗的標準來說的話,她是肯定不會再找一個老師了吧。

那為什么,慕承和這么喜歡我當老師。

雖然他嘴上沒說,心里多半在撒歡。

“不過,”張麗麗還補充說,“還有一種男人,別看他資歷平平,都比不上我們,但是他有一雙好爹媽,這種人也是稀缺資源。”

下午,張麗麗回來的時候,懷里抱著從學校收發室取回來的包裹。我嗅到空氣中有個奇怪的味道。

她背著我在廁所里接了個電話,煩躁地說:“你都叫你別寄,同事看到我家里給我捎的全是這些鄉下東西,多丟人。”

我轉過身去接著看書,聽見她從廁所里出來,將包裹整個一起扔到垃圾筐里。

后來,好些個同樓的新老師一起出去吃飯,也叫上了我。大熱天,喝著冰鎮啤酒,吃火鍋大快朵頤。在那么吵雜人聲中,我突然思念起慕承和來,就在和他分開不到十二個小時的時候。

張麗麗和一群男老師打成一遍,雖說她的目標不在這些人中,但絲毫不影響她對異性的熱情。我不喜歡那些動不動就愛和異性搞曖昧的女孩,也不喜歡處處炫耀自己的人,更加不喜歡嫌棄自己出生甚至父母的兒女。

所以我不喜歡張麗麗,張揚、虛偽、勢利。

回到宿舍,洗了個澡出來,我發現垃圾筐里的包裹被人撿了起來,放在外面的窗臺上。此后幾天,房間里都飄著那個味。

周末約白霖和趙曉棠一起逛街,我對她們說這些。

白霖說:“要論張揚勢利眼拜金,誰比得上我們的趙曉棠啊,怎么沒見你煩她。”

我說:“那不一樣。”

趙曉棠自己問:“怎么不一樣了?”

白霖接嘴:“是你自己小心眼。”

路過一家香薰店,白霖問:“你家那瓶香水最后咋辦了?還在哪兒?”

“嗯。”

“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我也不懂,反正以前沒見你們用過。”

“不如,你也買點回去,熏熏你家慕老師?”白霖笑。

最后,我在那里買了一堆香薰和精油,老板還贈送了我一個香薰燈。

回到宿舍,我好奇地把香薰燈用蠟燭點起來,裝了些水,滴上精油。片刻之后,整個房間都飄著一個薰衣草的味道,頓時好心情的去疊衣服。

張麗麗推門而入,手上端著從隔壁借來泡方便面的大半飯盒開水。

她聞到香味,愣了下,臉色隨之垮下來,將飯盒放在桌子上,幾步走去將窗臺上盒子里裝的豆干咸菜臭鴨蛋全部給倒在垃圾筐里,然后再將垃圾袋攏起來準備扔出去。

“張麗麗,”我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冷眼瞅我,將垃圾袋提起來。

我急忙去彎腰攔她,一不小心打翻了香薰燈,里面香薰油濺過來燙到我。我驚得跳了起來,手一甩卻打翻旁邊的飯盒,開水潑出來,半數灑到我的手肘上,過了兩秒鐘才覺得火火辣辣的,疼得我呲牙咧嘴地跑去自來水管去沖涼水,漸漸地看到皮膚上起了幾個水泡。

所以,慕承和第二天回來的時候,我左胳膊正上著燙傷藥。

他皺著眉,“怎么弄的?”

我帶著委屈向他告狀。

他觀察了下,“這可不能沾水,夏天感染了可不得了。”

洗澡的時候,慕承和替我仔仔細細地包起來,讓整只手臂沾不到水。然后在這種狀態下,我獨臂完成洗澡穿衣工作。

“可是,我還想洗頭。”我撓了撓,出油的頭皮。

“明天洗吧。”他說。

“不行,會熏死人的。現在幾點,我去洗發店好了。”

他看了下表,想了想說:“我幫你洗吧。”

慕承和去搬來電腦桌前的椅子,將靠背放低,恰好抵在盥洗臺上高度一致,放了個靠墊在座位上,試好水溫,然后就示意我躺上去。

我照著他說的仰躺,脖子墊了一層毛巾,頭發正好放在盥洗盆里。

他俯下身來,彎著腰,手指伸進我的發絲。伴著流瀉而出溫水,我頓時覺得愜意極了。

“這個你也會?”

“我爸爸生病的時候,我照顧了他好一陣。也是這么給他洗頭的。”他說。

熱水隨著他的手,漫到我的耳際,舒服得要命,使得我想閉上眼睛慢慢享受。可是,又舍不得不看他。

一張清秀韻致的臉如今懸在我的上面,眉心輕輕攏著,在認真地擠洗發水。

我瞅著他,一秒兩秒三秒……

他瞥了我一下,然后將一張毛巾搭在我臉上,遮住我的視線,說“這樣不會濺到眼睛里。”

“你肯定是不想我看你。”我嘟嘴。

他笑了下,沒狡辯。

“我頭發太長不好洗。”

“嗯,是夠長的。”

“小時候,我媽怕麻煩,就一直給我留短發。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那些女孩兒,時而梳著可愛的小辮子,時而長發飄飄的。我就琢磨啊,等我長大了,有人權了,一定要把頭發留很長很長。”

他不急不緩地揉著我頭皮。

“可是后來,白霖說我個子小,留長頭發顯得更矮,所以我就全都扎起來。趙曉棠也說,要是我剪個短發,會俏皮一點。“

說到這里,慕承和沒有繼續沉默,緩緩開口說:“我覺得長頭發也行。眼睛大大的,留著齊劉海,頭發又黑又亮,像個洋娃娃。”

我聞言,嘴角翹起老高,“你這是在夸我漂亮可愛嗎?”

“嗯。”他答。

因為臉上蓋著毛巾,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說這個“嗯”的時候究竟是種什么模樣,一直不得而知。

泡沫沾到我額頭上,他替我抹去。

“我要仔細想一下,我什么時候開始剪齊劉海的。”

“我教你的時候還沒,后來春節看到你,就剪了,那天你穿了件紅色衣服。”他說。

“紅色的大衣?”

“不是,是短款的羽絨服。”

“哦,我居然是穿的那件舊衣服。”

“我記得衣服后面有個帽子,扣子是木制的。敲鐘的時候,你還想抱我,結果活生生地忍住了。”他忍俊不禁。

“我,我記不起來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當時,我過生日。”他說。

“正好農歷大年三十?”

“恩,除夕的夜里出生的,因為好記,所以一直都過農歷生日。”

“真的啊?生的這么好。”我挺吃驚的,“真可惜,你該早告訴我的。害的你送我喝伏特加當新年賀禮,我卻沒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他沖掉泡沫給我洗第二遍,忽而輕輕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什么?”我問。

“第二年春節你在哪兒?”

如果他把那一次叫做第一年的話,那么第二年應該就是指今年,我想了想回答說:“去找我媽了。”

“你沒有給我打電話,連短信也沒有。”他淡淡說。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驟然一緊。

隨后,慢慢地伸手拉開遮住視線的毛巾,重新看到他的臉。

我盯著他,他盯著我,兩個人都半晌沒吭聲。

他肯定一直從未意識到自己長得有多么的漂亮。睫毛不長,但是在眼角最末的那個地方恰好卷翹起來,讓雙眼頓時顯得靈動晶瑩。難怪那些小時候的照片,到了四五歲都看不出來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

就是這么一張面容,此刻卻掛著一點失落的情緒。

我本可以說,這不能全怪我,你也有責任,全是怪你回避我,所以我才故意這么做的。

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再說,只是用右手撐住身下的椅子,把身體支起來,帶著滿是洗發水泡泡的腦袋,仰著臉,惡作劇似的咬了口他的下巴。

5

沖洗干凈后,他拿干毛巾給我攢干頭發。

我突然覺得應該感謝張麗麗,不然哪兒有這待遇。

慕承和說:“其實,你那個同事可能有點自卑吧。”

“我想了想也是,她也許特怕別人看不起她。”

“你能懂就好。”

他去拿吹風,給我吹。因為電吹風的聲音太大,這期間我們沒有再繼續說話,直到頭發干了大半,我開始自己梳。

他說:“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也會讓我自卑?”

“為什么?”我詫異了,“我倆一比誰更好,這不是一目了然的嗎?”我思來想去除了我是女人這個事實外,完全沒找到我身上究竟有哪里值得他自卑。

“其實,我買了個東西本來想除夕送給你。”他說。

“啊?是什么?”

“香水。”

“香水?”我的心猛然跳了下,眼睛往酒柜那里瞄了瞄。難道說那香水真是送給我?

“結果你沒聯系我,后來,我又覺得不太妥當。”說著,他真的去取那個盒子。

我接過來,欣喜地打開。里面是一個像墨水瓶一樣的玻璃瓶子,上半截紫色,下半截是透明。我噴出一點,嗅了嗅,“好香。”

“我覺得你平時肯定不用這東西。”

“為什么?”

“就像個男孩兒。”

香味散開后,我又使勁聞了下,“有個花香味,是什么香水?”

“Stella。”

“為什么當時突然想要送我這個?”

他避而不答,反而問:“你覺得是什么花香?”

“玫瑰?”

他露齒笑了,“嗯,是保加利亞玫瑰。很特別,不是大紅,而是粉色的,花瓣很小巧,開在保加利亞山谷的大馬士革玫瑰。有一年我去保加利亞開會,中間有好幾天的休息時間,就呆在索菲亞南邊,那里有些小村莊里整個山谷都是這種玫瑰,鋪天蓋地的粉紅色,很美。”

“不是說英國玫瑰么?我一直以為玫瑰是英國的最有名。”

“保加利亞有一個別稱叫玫瑰王國。”

“保加利亞在哪兒?”我承認我對地理比較白癡,完全不了解這個國度在歐洲什么地方。

“希臘旁邊,說俄語他們也能聽懂個大概。”

我拿著盒子仔仔細細地研究上面的英文。

他挨著我坐下來,手指將我垂在他手邊的發尾繞來繞去地玩。

“薛桐。”他叫我。

“嗯?”

“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Роза?”

呃——

難道他當時給我取這個俄文名字不是為了整我?我的視線從手上抬起來,狐疑地問:“玫瑰?”

慕承和眉目舒展,“保加利亞的玫瑰啊。”

電腦打開后,他找出他在當地照的照片給我看,都是些淺粉色的玫瑰,短小的花瓣層層疊疊緊縮在一起。另外一張是剛采下的花骨朵兒,帶著露珠,含苞待放,很像等待著親吻的鮮嫩嘴唇。

還有一張。

可能是在他毫無知覺間,別人替他捕捉的。

照片上的慕承和站在陽光下,似乎被玫瑰的刺給扎著手指了,擰著眉頭低頭看手,還刻意避開那要使他連續打噴嚏的驕陽,旁邊的保加利亞女孩兒正準備將剪下的花遞給他。在他身后是玫瑰谷的灌木,晴空湛藍。

說實話,它們并不如我預想中那么千嬌百媚。小小的玫瑰灌木叢,叉枝叢生,顏色淺淺,枝條上布滿了尖銳的刺,在慕承和的認知中,卻覺得它和我很相似。

“為什么啊?”我問。

“不知道,直覺。”

“你可是理工的高材生,你們不是凡事都講邏輯的嗎?”我不依不饒。

“是啊,你說這是為什么呢?”他一邊含著笑與我打太極,一邊掏出打火機去陽臺抽煙。

后來,我無意間在一本雜志上看到粉玫瑰的花語——

初戀。

喜歡你那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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