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云在手心里翻弄著一枚嶄新的一元硬幣。這是丁棉給他的,加上之前支票上的錢就是十萬,再加上獎勵給他“見義勇為”的獎金,正好十一萬。
當時丁棉說:“我最喜歡十一這個數,一心一意,是我對你的態度,也是我希望你能回報給我的態度。”
“那你答應他了?”侯坤捏開一顆毛豆。
“沒有?!饼堅苼砘芈勚恢袋c燃的香煙,“太快答應了怕他起疑。畢竟我跟他走就得舍家撇業,而且先前李騏軒想挖我的事丁棉也知道。常英俊還是小混混時我就那么‘忠貞’的跟著他不回頭,現在突然去攀高枝兒,這彎子拐得太急,和我慣常的做派也不大像。”
侯坤點點頭,“欲擒故縱可以有。那你怎么跟他說的?”
“我說容我想想,也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現在就怕丁棉是因為心里有愧,禮節性的讓一讓,我這么一搪正好他借坡下驢把這事拖著不再提,到時候我自己再上趕著就不是買賣了。處里是什么意思?”
侯坤倒是很自信的樣子,“放心,九哥早有安排。過幾天市局的人會去找你,但這回可不是表彰你見義勇為,而是你被列為某個案子的嫌疑人之一。以丁棉的謹慎,肯定要把你帶走?!?br/>
龍云抬起眼,“什么案子?!?br/>
“一起命案?!?br/>
“誰?”
侯坤停頓了一下,“Didi?!?br/>
龍云心頭一陣鈍痛,“他,真死了?”
“糖糖真的死了?少君,你之前不是給我說還有救嗎?我回去廣東之前也看到他躺在那邊好好的……”洪裕龍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面的人。
榮少君神色黯然,“致命的不是外傷,是被人強制注射□□過量,在ICU第五天時并發急性腎衰。”
洪裕龍突然爆發一聲嗚咽,但顧忌是在公共場所又不得不極力壓抑著,只是反反復復地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榮少君慢慢轉動著手中的蓋碗,等洪裕龍情緒稍微穩定一些,又問:“之前請你幫忙把假消息帶給常英俊的小弟,他當時是什么反應?”
洪裕龍以手撐著額頭,還沒從悲傷中緩過神來,“你是說那個叫龍云的青年人?看起來蠻生氣的樣子,但只問了一句就不再提,反而打聽阿棉的事比較多些?!?br/>
榮少君點點頭,“你以后跟丁棉少來往吧,他和害死唐非的李騏軒交情很密?!?br/>
一提到間接害死Didi的兇手洪裕龍就咬牙,“那李總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哪知是人面獸心!就那么痛快死掉,真是便宜他了!”
忽而又哽咽起來,“其實是我害了糖糖,如果只是幫你辦事不要多嘴問那一句,糖糖也不會被捉到。你可知糖糖當時有提醒我李騏軒很奸,還囑咐我不要與他做生意。沒想到最后是我害了他!”
眼看洪裕龍再次激動起來,榮少君趁機說:“李騏軒給唐非用的□□是丁棉提供的?!?br/>
“啊!”洪裕龍猶遭雷劈,“難道阿棉也是……”
“是的,所以我建議你不要跟他往來太密。”
心痛還未褪去,洪裕龍的眼神卻尖銳起來,“少君,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接觸的人一個兩個都是毒販?先前總神神秘秘不肯講,但這回是你請我去幫忙拖住李騏軒,結果當天晚上就有警察搞突然襲擊。咱們相識已久,你肯不肯講句實話?”
榮少君苦笑了一下,“你心里已經猜到大半,何必還問我?不然你以為當年那批被扣押的零件我是怎么給你要回來的?你說我神神秘秘,其實是不想把你卷進來而已。總之,以后你離丁棉他們這些人遠一點就對了。你不是常說,錢與名又帶不走,何必那么拼。”
“你是緝毒警察?”洪裕龍小心翼翼地問,但在看到榮少君的眼神后又搖了搖頭,“算啦,你不肯講就不迫你講。但丁棉這邊,我不打算斷開合作?!?br/>
榮少君抬起眉毛,“為什么?”
“他是害死糖糖的幫兇!”洪裕龍吼出這一句話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我幫得你一次就幫得你兩次三次,只要這回有份迫害糖糖的人,我一定要看他們所有人的下場!”
洪裕龍前腳一走,陳國鏡就閃身進入包房,“你怎么這么著急拉攏住他?”
榮少君疲憊地靠在沙發里吐了口煙,“小輝那邊進展緩慢,在龍云過去之前,我必須找一個人在外圍以備不時之需?,F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重新培養太晚了,昂丹和丁棉又是警惕性極高的人,不得已,暫時先用一用洪裕龍吧?!?br/>
陳國鏡很不放心,“這人完全不在咱們計劃內,如果不是陰差陽錯……”
榮少君一揮手打斷了他,“就是要這個陰差陽錯。越是無心插柳,越不容易被發現。侯坤回來了沒有?”
“還沒,不過剛才打過電話。一切按原計劃?”
榮少君掐滅只燃燒了一半的香煙,目光灼灼,“對?!?br/>
一周后,常英俊火急火燎的趕到十六號院。扎進二進的西廂房劈頭蓋臉就嚷嚷:“云子,你要跟棉叔去南方?”
龍云放下手里的襯衫,“是,我不得不去。”
常英俊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沒說出口,只在屋里亂轉。一會兒把手包放下,一會兒又拿起來,最后瞧了眼攤在床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云子,你是不是生氣這段日子沒我來看你?”
“俊哥您想哪兒去了?!饼堅谱叩娇繅Φ臈l案邊沏茶,“前幾天市局的人又把我叫去了,因為Didi的案子。他的死因是吸毒過量,歌舞團和夜總會的人都說我和他關系最鐵,我之前又因為攜帶毒品蹲過監獄,所以我是嫌疑人之一。”
常英俊火了,“放他娘的狗屁!你能害Didi?你都快把他捧手心兒里了。再說,你也沒有作案時間啊,你有不在場證明!”
龍云無奈地說:“是,但我更不能說當時我在干嘛。”
常英俊一愣,慢慢坐進沙發。
龍云又說:“俊哥,我不怕他們查我,就怕從我身上深究下去會把您都牽連了。您還記得劉熙良那案子嗎?最后挖出來那么多人?!?br/>
常英俊茫然了,“記得?!?br/>
“棉叔也有這個顧慮,所以托朋友暫時把這件事壓下來,然后盡快帶我去南方。算是……避避風頭,也算是抬舉我,給我另一條路?!?br/>
常英俊還是滿臉茫然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力撓了撓頭,“云子,我舍不得你,真的?!?br/>
龍云笑了一下,“俊哥,無論我去了哪兒,咱們兄弟的交情都是一樣的,我永遠忘不了您對我的提拔和我家人的幫助,我感謝您一輩子?!?br/>
“別說了!”常英俊大吼一聲,垂下頭,“這句話我當不起!兄弟,當初我對你并不是真心實意。你替我頂過罪,可我有一陣子還□□爹攛掇得處處防著你,我不配當你大哥!”
龍云沒說話,只是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按著他的肩膀捏了捏。
常英俊煩悶地點了支煙,“現在干爹被抓了,你也要走了,只有我一個人,當這個大總還有什么意思?”
龍云低下頭看著他的發心,那一腦袋倔犟的糟毛。
“俊哥,我記得您以前特別羨慕李騏軒對外的身份是事業有成的企業家,還被選成十大杰出青年。其實,錢這玩意兒撈多少是個頭呢?即使您現在剛剛當選大總,也還年輕,但善用手中的資源開始準備給自己鋪條后路,不算早。”
龍云不知道常英俊能不能領悟這番話中的深意,也不知道未來九處會不會放過他,但真情也好假義氣也罷,他的話已說過,后面就看常英俊自己的造化了。
龍云的家人是被洪裕龍搞定的。
葉素蘭和龍大成必然是萬般不舍,龍秀更不用說,她從小到大的保護神,她唯一的哥哥!但就是因為血緣至親之愛,當他們聽明白龍云在洪裕龍手下能得到更多、更好的機會時,集體選擇了默默支持。
“兒子,好好闖幾年,多學點東西。在南邊要聽洪總的安排,別總覺著幫過人家就拿堂拿架子,咱收了人家的工資就得給人家干事兒?!?br/>
這就是龍大成的家教了,再尋常不過的老實人。特意請了一天假,跟在龍云身后,幫他收拾行李,雖然大多數時間在幫倒忙。
葉素蘭從柜子里取出一個工行的信封,“這兒有兩萬塊錢,你帶著。剛到那邊,要花錢的地方很多。你也別摳著,請同事們吃個飯,給領導買兩條好煙?!?br/>
龍云接了,然后趁老爸老媽去廚房張羅晚飯轉手又遞給龍秀,“你收著,我到那邊有工資,用不上。”
龍秀白他一眼,“不管,自己還給媽去!”
龍云揉揉她的小腦袋,“這是給你的,存起來當嫁妝?!?br/>
“討厭!”龍秀開始施展二指神功,掐掐掐,龍云跳開一步躲了。
“哥?!?br/>
“噯?!?br/>
“那邊要是不好混立刻卷鋪蓋回來,我養你?!?br/>
“行嘞!”
十六號院。
丁棉坐在紫藤架下的搖椅里打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哥,我要帶回去一個人。底細已經查過,干凈的。不太聰明,但也不笨。用起來剛剛好……”
抬眼看到陳青元從游廊下經過,一轉彎去了前院,丁棉又說:“事情辦得不太順,渣哥把阿元派給我不就是監視么。這小子太陰,如果有機會,能送出去是最好的。”
也不知那邊說了什么,丁棉皺緊眉頭,“東哥?他來干什么?難道是會長另有安排?好吧,一切等我回去再說?!?br/>
最后對方問起要帶過來的人時,丁棉又笑了,“這小子叫龍云,挺能打,脾氣嘛……倒是和你頗有相似之處,只不過還嫩些。是,讓他先跟著沙喬吧?!?br/>
剛掛斷電話,陳青元又回來了,身后跟著龍云。
丁棉站起身,讓陳青元去把行李放好,然后又拉著龍云同在藤架下坐定,親手沏了一泡鐵觀音,“我私自做主給你準備了些衣服和零碎,新地方新氣象,討個吉利?!?br/>
龍云趕緊道謝,“勞您破費?!?br/>
“哪里,一點點東西而已。一會兒去換套新衣裳,晚上還有各位老大擺的送行宴。正好和他們重新介紹一下,我們小龍日后就是華北聯絡人,大家想買賣做得紅火要仰仗你的地方很多,給他們一個機會拍拍馬屁,獻獻殷勤?!?br/>
龍云一愣,“聯絡人?”
丁棉笑瞇瞇地從茶臺旁拿過一疊資料,“是啊,我答應要帶你闖,但我可沒說這條路會很好闖。喏,這是記在你名下的公司,業務范圍什么的都標得清清楚楚,到了那邊雖然會有人幫助你,但很多事還是要靠自己?!?br/>
龍云不明白對方要搞什么陰謀,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
丁棉輕轉聞香杯,嗅過茶香后好像精神了許多,依然笑得溫溫和和,“我是一心一意給你機會,小龍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龍云翻開文件夾,第一頁就是丁棉這回在北邊新成立的物流公司簡介,法人一項赫然是他的名字: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