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服刑,實際在接受培訓,龍云這輩子第一個雙重身份就此開始。
在基地的日子過得很快,每天除了八小時睡眠和一小時的自由活動,其它時間都被教員們以各種方式荼毒。
當龍云的禿瓢兒長出小毛茬時,第一次探監的日子到了。侯坤在頭天晚上把他壓在柜子底下囚服翻了出來,囑咐他穿著睡,免得衣裳全是折痕讓人看出破綻來。
第二天一早,戴逸歌含了口咖啡噴在他前襟兒上,號稱“這樣更逼真”,被龍云以剛學的小擒拿手摁床上拿被單捆了個結實。
負責接送的還是上次那幾個特種兵,并且再次偽裝成特警。龍云好奇,問了句:“你們的證件是不是也有專人給偽造?”
三個大兵集體投來冰冷的眼刀。
“看路看路,我不問了還不成嗎?”龍云點了支煙。
那他以后是不是也跟007似的,出勤時動不動拎個黑手提箱,里面有一大把護照和各國錢幣?搞不好九處還有類似Q博士那種軍工科技達人,給配備長得像拖鞋的□□什么的。
“車里禁止吸煙!”
龍云開始挨個發煙,“給個面子,老煙民了,理解萬歲吧。”
坐副駕駛的大兵回頭打量他,“你才多大就老煙民?”
“十二歲起抽都寶。”
“哦?你也抽都寶?我以為你們這幫軍校代培生都是財大氣粗,最次小熊貓起步?!?br/>
原來他們在基地的公開身份是“軍校代培生”。
龍云訕笑:“確實有家里條件比較好的。比如我們宿舍就有一個,除了筆記本,幾乎用蘋果武裝到牙齒,抽煙只抽九五之尊?!?br/>
大兵們的眼神都不對了。
龍云齜著牙笑,“那人叫戴逸歌?!?br/>
這是離真正的接見廳很近的一個小房間,房門上也像模像樣的貼著的三個大字“接見室”,一看就是剛打印出來的。
龍云整理了一下囚服。他特后悔聽信猴兒的建議穿著衣裳在床上滾了一宿,這一身褶子讓家里人看見了還得以為監獄的待遇有多不好呢。
但當他推門而入時,怎么也沒想到屋里等著的人是常英俊。
“兄弟!”常英俊躥了起來伸出雙手,“過去的咱什么也別提,什么也甭說,以后你就是我親兄弟?!?br/>
龍云看到他沖守在門口的獄警點點頭,那獄警就給關上了門。
常英俊拿了不少東西,吃的用的,煙,還有一沓錢,“你的情況我都了解過了,家里老爺子老太太不容易。哥們兒現在混得一般,每月只能給你拿這點兒,就當孝敬老人的營養費,兄弟你別嫌少就行?!?br/>
龍云知道這人有副老派的道義,但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個份兒上。從小在胡同里長大,很知道對常英俊這種混的人萬萬不能撅了面子,當下也不客氣,只稍微推了兩下就收了。
“那就先謝謝俊哥了。不瞞您說,您這錢……是我們家一份及時雨?!?br/>
常英俊很高興,臉上都冒紅光,“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身體不好。但咱得先說清了,不許再提‘謝’這個字,這一份是你應得的。等以后哥們兒做大了,兄弟一起吃香喝辣?!?br/>
龍云點點頭,“俊哥夠仗義。”
“那當然,出來混就是靠兄弟,對兄弟不仗義路就越走越窄。我大哥常說,金山銀山花得完,哥們交情一輩子使不完?!边@之后常英俊零零碎碎說了些旁的,又罵了幾句李紳,囑咐龍云安心服刑,每個月他要是沒空就讓小弟來送東西,家里有急事就給他打電話。
等到他走了,龍云看著手里的小紙條五味雜陳。常英俊把兩個手機號還有宅電全留下了,這人有沒有必要這么實在?
門口的獄警告訴他還有人接見,龍云估摸著來看他的是妹妹,沒想到龍家三口全來了。
從被拘起來到看守所,再到基地訓練,前前后后有兩個月沒見過老母親了,向來灑脫的龍云也不禁眼眶發酸,“媽,您怎么來了?”
“我自己的兒子不得來瞧瞧嗎?”葉素琴拉著他在桌旁坐定,干瘦的手摸了摸他的臉,“放心,秀兒都跟我說清楚了,媽心里明白?!?br/>
這就夠了,這就夠了!龍云緊咬牙關很怕自己會情緒太激動。他不懼旁人說三道四,只要家人別因為他傷心難過,這就足夠了。
“媽,您得信我,兒子從沒想過走歪路。”
“信。”
葉素蘭今天說的這一個字就成了龍云日后的定心骨兒,他不知道未來還會有怎樣的任務,但刨除訓練的兩年,不就還三年了嗎?扛一扛也就過去了。
龍秀嘰嘰喳喳地說起這段時間家里的瑣事,龍大成也說他們車隊終于換上帶空調的新車了,再不用擔心夏天中暑冬天受凍。
“咦?哥,有人先來看過你了?”龍秀看見地上的一堆東西。
龍云借機把夜總會那一晚前前后后的事說了,順便把常英俊給抖落出來,但沒提名字。
“當時我的情況很難辦,兩邊都是混子,我要是推了就全得罪,保不齊還被反咬一口,干脆我就替一邊頂著。所以您看,這些東西和錢都是那位給的,再加上我在監獄里能干活,一個月兩千多頂上在外頭大半個月工錢了?!?br/>
看著兒子遞來的鈔票,龍大成連連擺手,“你拿著花,我們夠用?!?br/>
龍云笑了,“給我也是多余,這兒吃喝全包,沒有花用的地方。您就收著吧,這錢沒偷沒搶是咱應得的?!?br/>
龍大成往后退了一步,“不成,咱不能拿人家的錢。”
龍云給龍秀使了個眼色,龍秀立刻接了,“干嘛不拿?我哥都替他頂包了,再多給一倍也應該。”
“秀兒!”
“媽~”龍秀一扭身跟葉素蘭撒嬌,“您看老爸呀,這是我哥孝敬您的,他橫八攔豎八擋算怎么回事?”
龍云也幫腔,“是啊,媽,這錢咱拿得不手短?!?br/>
葉素蘭看看龍大成,又看了看自己一雙兒女,忽然悲從中來。家里窮,自己又是這么個糟蹋錢的身子骨……嘆了口氣,“行,就收著吧?!?br/>
龍云攥住老媽的手,“您別瞎想了。”
家人相聚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龍云站在接見室外目送他們離去,一直守在門口的獄警說:“按照規定常英俊給的錢你不可以隨便動用,下不為例?!?br/>
龍云已經猜到他是九處安排的人,淡淡一笑,“我知道,這兩千從我工資卡上轉回來。拿他當個借口罷了,九哥應該沒意見。”
“這件事我需要打報告,兩周后結果送到培訓基地?!?br/>
龍云點頭謝過,那獄警又說:“有個叫唐非的也申請了接見,你認識這個人嗎?”
龍云想了一下搖頭表示沒聽過這名字,正好戰狼大隊的人來了,龍云不再耽擱轉身離去。
一墻之隔,戴著大墨鏡的Didi在越來越空的接見等候區里徘徊,直到獄警出來宣布本月探監結束。
“龍云不可能不見我,我們是朋友!”Didi抓著獄警不放,“你是不是沒告訴他?我看見他們家人剛走?!?br/>
“龍云說不認識叫唐非的?!?br/>
“哎呀!”Didi氣得要死,“我就說接個見還非要按身份證登記干嘛?他只知道我藝名?!?br/>
獄警飛起眉毛,“藝名?”難不成來了大明星?
半個月后,龍云在收到九處正式批準他以常英俊的名義將工資轉交家里的同時,文件袋里還有一張名單,分別是曾申請探監的龍城大都歌舞團團員藝名與原名對照表。
“Didi?”侯坤用一只手指頭摁著眉心,跟要通靈似的,“哦!想起來了,我說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挺有名一反串男舞蹈演員?!?br/>
他們下午接受的是槍械識別、拆卸、保養訓練,足足擺弄了四個小時的鋼鐵家伙,手指頭都有點不聽使喚了。
周克毅掐著剛洗干凈的四個大鴨梨,“龍哥,你在外頭只飄了三個月倒交了不少新朋友。”
侯坤比較八卦,“哎哎龍哥,這Didi長什么樣?是不是特妖跟二椅子似的?”
龍云把批文和表格塞回文件袋,“別說得那么難聽,搞藝術的肯定不能跟咱們一樣五大三粗。Didi人不錯,講義氣夠朋友?!?br/>
侯坤啃著鴨梨,“那我得恭喜您,可別再遇見你發小兒那樣的。”
戴逸歌翹著二郎腿慢條斯理的給梨子削皮,“你還認識龍云的發小兒?”
侯坤冷笑一聲,“何止認識,黑子胳膊上的疤就是那孫子留的。說真的,長這么大我也見過拔尖要強耍心眼兒的,但像那位這么沒皮沒臉的真少見。龍哥,我這么說你別生氣啊。”
龍云沒說話,站起身把戴逸歌剛削好的梨拿過來,自己的塞給他。
“姓龍的你無恥!”
龍云仰躺在自己鋪上,對著鴨梨咔哧就一口,“甜?!?br/>
但顧鋒也好,Didi也好,隨著在基地的日子一天天推進,即使每個月探監時經常能見到歌舞團的人,或是從妹妹口中聽到顧鋒的信兒,龍云卻覺得離這些曾經的朋友們越來越遠。
他們的訓練安排非常密集,強度大,難度高,有人堅持不下來打了退堂鼓,也有人在幾個月后被處里悄然送離。
九處的教官們非常好,完全沒有龍云猜想中的官僚,一個個都揣著讓人敬佩的真本事。也許是年齡問題吧,這票平均年過不惑的教官低調內斂,從沒見過電視上那套扯著脖子沖誰喊的做派,但骨子里散發出的純正的軍人氣息更能感染人。
龍云生于市井,魚龍混雜的環境造就了他那層根深蒂固的痞氣,但基地內的經歷和教官們的朝夕相處,逐漸在他身上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大約進入基地一年左右,他見過一次顧鋒。
那是九處安排他們參加市局出勤的一次實戰。龍云頭一次感受到九處的神通廣大,他和同期的十二名學員都配發了特警制服,在外圍協助抓捕聚眾吸毒人員。
那一次他們抓了不少人。因為是居民區,路況非常復雜,領導要求盡可能不騷擾民眾帶來恐慌,所以有跳窗逃逸的基本都靠徒手擒拿。
當龍云反扣住一名吸毒者時聽到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不許動!警察!”
抬起眼,就是顧鋒。
隔著頭套顧鋒自然認不出他,但就在他走神這一剎那,吸毒者開始猛烈掙扎。
顧鋒撲了過來,龍云被他的胳膊肘狠狠的頂了一下。
這小子,怎么還這德行,還這么點出息?然后龍云就走了,沒有再看顧鋒一眼,只聽見他興頭頭的喊:“報告處長,我抓到一個!”
龍云抬起頭,懸停在上空的四旋翼飛行器咻的一下沒影了。
當天晚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哥來到基地,召集人員開會,調出視頻毫不客氣的訓了龍云一頓,沒想到戴逸歌卻公然反駁:“我覺得龍云的做法是對的。爭執只會暴露身份,抓捕疑犯的目的達到就撤,速戰速決不計功勞得失,不正是咱們九處的傳統嗎?”
榮少君笑了,“龍云,我批評你的原因是什么?”
“執行任務注意力不集中,遇見熟人行為失常?!?br/>
原來是戴逸歌鬧了個滿擰。
這時候換一般人早臊得臉都紅了,但戴逸歌只翹了翹眉毛,“哦?!毙“啄樕霞y絲不動,臉皮夠厚也是種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