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川迎來了封山后的第一場雪。瓊林院一開, 到了晚上,燕川的百姓幾乎都到此處來歡聚。
這下熱鬧了, 晴蘭被幾個(gè)燕川小媳婦拉著做游戲, 女人們玩起來,向來是不歡迎男人們也加入的。于是步溪客就被族中的姐妹們趕到了隔壁的箭靶場。
鶯歌和嬤嬤也來了,嬤嬤見此處男男女女來回走動(dòng),已婚未婚, 老人兒童之間也沒有隔斷, 自由說話玩鬧, 嚇的老臉都白了,不住地念阿彌陀佛,勸晴蘭回去。
晴蘭道:“嬤嬤不覺得, 燕川的人,和皇都的不一樣嗎?”
她道:“心中純凈, 自有一把尺的,從不會(huì)在行事中束手束腳。那些偏要畫道隔斷, 拘束自己和別人的, 說是明禮,男女授受不親,實(shí)則上……心里定然是想了,才如此不自在。我看這些燕川人, 倒是真把禮放心中的性情人。”
嬤嬤愣了會(huì)兒, 道:“老奴知道了。”
晴蘭玩笑道:“若是滿場只有嬤嬤一直在意這些, 怕是這里, 最不受歡迎的那個(gè),不如罰酒三杯。”
嬤嬤連忙念著佛,擺手道:“殿下就饒過老奴吧。”
“嬤嬤。”晴蘭說,“你是我的奶娘,以后……改改稱呼吧。這里不是皇都,我嫁到燕川后,發(fā)現(xiàn)這里啊,都是人,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哪里還有主仆?”
嬤嬤這下說什么都不同意了,連連叩首:“殿下啊!尊卑有序,您可不能壞了規(guī)矩,老奴怎敢……”
她念念叨叨說個(gè)不停,晴蘭偷笑起身,小聲交待鶯歌:“你帶她到處逛逛,不必再跟著我了,我去看看她們都在玩什么。”
鶯歌最近神思恍惚,無精打采,扶著被晴蘭那番驚天動(dòng)地的話嚇到恍惚的嬤嬤,漫無目的地走著,被皎皎看見,追了上來。
“你們要吃鹿肉嗎?”皎皎一邊吃一邊問,“賀拔大伯在院子里烤了一整只,手快有手慢無,你們快去啊!”
嬤嬤回神,謝過皎皎,讓鶯歌到院子里去看看。皎皎說完自己又饞了,打算也跟過去,混進(jìn)去再騙來一塊。
她邊走邊說:“鳥兒姐為什么看起來不開心?”
晴蘭教皎皎認(rèn)字,先從身邊這些人的名字開始,其他的皎皎大多都能認(rèn)得,但鶯歌的鶯字,她卻不識得。
晴蘭就告訴她,這是一種鳥。
皎皎問:“跟鷹比,哪個(gè)鷹更厲害?”
晴蘭愣了好久,輕聲說:“這個(gè)鶯,只是一種鳥兒,很小……不是你們燕川的那種能飛很高的鷹。”
“哦。”
后來,皎皎再看到鶯歌,下意識地就想起:這是一種鳥兒。
嬤嬤看了鶯歌一眼,似乎明白鶯歌為什么會(huì)這樣,她又不好發(fā)作,怕人離心,只好暗中提點(diǎn)道:“你且收收你那心,若是再讓我看到你這樣,公主這里,你也別伺候了!”
皎皎聽不懂,到了院子,她擠進(jìn)去一手捂著臉,捏著聲音道:“來一塊!”
切鹿肉的人哈哈大笑:“少族長,你不是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嗎?你小小年紀(jì),只能吃一塊,多了當(dāng)心流鼻血。”
皎皎見渾水摸魚的計(jì)劃泡湯,耷拉著肩膀,黯然離開。明明聞著那香味卻再吃不到,皎皎傷心難過,揪了揪自己的頭發(fā),余光瞥見旁邊有一群小少年聚在一起吃鹿肉,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肩膀聳動(dòng)著,嚶嚶抽搭了起來。
還沒假哭多久,就有蠢魚上鉤。
江樓走過來,一句話沒說,把裝滿肉的盤子塞給了她。
皎皎:“我吃這個(gè)會(huì)流鼻血,我娘不讓我再吃了!”
“吃。”江樓說,“先解饞,流鼻血了我?guī)湍愣隆!?br/>
皎皎瞬間恢復(fù)笑臉,抱著肉就跑:“江小七你真他娘的夠意思!!”
江樓撇了撇嘴,小大人似地跟著她到箭靶場。
皎皎迂回來,往他嘴里塞了塊鹿肉,說道:“算了,我倆分著吃吧。”
江樓挑起一邊眉毛,笑了。
皎皎炫耀著剛學(xué)會(huì)的一句話:“皮笑肉不笑。”
江樓:“……”
兩個(gè)小孩兒到箭靶場時(shí),那些大人們正在玩射花的游戲。其實(shí),就是把隊(duì)伍分成兩撥,蒙眼把裹著紅綢的箭射出去,射中最遠(yuǎn)的鑼,使它發(fā)出一聲響,隊(duì)伍記三朵花;射中不遠(yuǎn)處的兩座巴掌大的草橋,記兩朵花,射中比草橋近一些的狼型靶,記一朵花,射空則罰酒一杯。
皎皎到的時(shí)候,晴蘭正搖著頭推辭自己不會(huì)。
燕川的那些小媳婦們推她上前去,把弓箭塞給她,勸道:“玩嘛,很有趣的。你可以不蒙眼睛。”
另一對的男人們起哄:“來一個(gè)來一個(gè)!”
晴蘭向步溪客求助,步溪客道:“你試試看,不必怕,射空了,我又不會(huì)吃了你。”
晴蘭瞪他一眼,扭回頭,張弓射箭,很快就松手,送出了第一枚空箭。
小媳婦們呱唧呱唧鼓掌,并起哄:“射空了呢,喝酒喝酒!”
晴蘭:“我真的不行……”
皎皎把鹿肉一塞,上前端起一杯酒跑來:“姐!喝!我給你端來了……哎喲!”
她被步溪客敲了頭,步溪客奪過她手中的酒杯,仰頭喝干,笑道:“你大膽玩,罰酒我來喝。”
晴蘭:“那怎么好……”
步溪客輕聲道:“我不想讓他們看到你醉酒的樣子。”
晴蘭紅著臉,加入了隊(duì)伍。
燕川的女人們,也個(gè)個(gè)會(huì)武,力道最小的,也能射中草狼,有的能將箭打到鑼的邊緣,讓它輕輕響一聲。
晴蘭每次玩,都會(huì)把箭射空,或者射到狼腳下,皎皎在一旁看得焦急,抓耳撓腮,恨不得自己替她來。
于是只要一輪到晴蘭,步溪客就自覺先喝酒。
到了最后,隊(duì)伍決出勝負(fù),獲得勝利的男人們就把贏來的那些花拋灑給晴蘭,歡呼著讓晴蘭給他們唱首歌。
晴蘭搖了搖頭,說道:“我真的不會(huì)。”
“我們還沒聽過皇都的歌。”
晴蘭說:“……我不會(huì)。”
“那就跳支舞!”
晴蘭臉更紅了,擺手道:“不會(huì)。”
“那就少將軍來!”男人們迅速換了目標(biāo),起哄讓步溪客跳給他們看。
步溪客道:“又不是敬神,我才不跳,我只給狐神跳。”
皎皎在坑兄長這一項(xiàng)技能上,一直是滿分,步溪客話音剛落,就見皎皎盤腿坐在地上,合掌微笑,慢慢說道:“我族的子孫啊,跳支舞給我看吧。”
步溪客哼了一聲,也慢悠悠道:“我數(shù)到三……”
皎皎不用他數(shù),直接跳起來,一溜煙逃了,逃出門外,想起鹿肉還在江樓這里,又折返回來,拽著江樓一起跑了。
晴蘭笑的直不起腰,步溪客單手扶著她,歪頭看著,目光柔軟。
他道:“想讓鑼響一次嗎?”
晴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步溪客道:“拉弓,再來一次。”
晴蘭道:“我不行的,我從沒學(xué)過……”
步溪客把弓箭放在了她手中,說道:“我可以教你,手把手,就像你教我寫字那樣。”
他握住晴蘭的手,對準(zhǔn)鑼鼓,拉滿了弓。
之前沉甸甸的弓,現(xiàn)在卻輕松拉滿,晴蘭心砰砰跳著。原來,拉滿弓是這樣的感覺,這就是他的力量,溫暖又強(qiáng)大的。
步溪客瞇起眼睛,輕聲道:“做好準(zhǔn)備了嗎?”
晴蘭點(diǎn)頭道:“好了。”
他慢慢松手:“就是現(xiàn)在,松手!”
箭直直射了出去,打中了鑼,一聲響后,弓也脫了手掉在地上。晴蘭被弦震到了手,也不覺得疼,只是甩了甩手,開心道:“中了!”
步溪客握住她的手,輕輕吹著:“疼嗎?”
晴蘭怔了片刻,笑道:“中了,中了就不疼!”
步溪客垂著眼,眼眸中的淺淺笑意如同璀璨星辰,他道:“以后,我教你射箭。”
晴蘭說:“將軍還欠我一件事。”
步溪客問:“何事?”
晴蘭:“你欠我一匹馬,我想要良緣那樣高高的馬,我想給它取個(gè)名字,叫好合。”
步溪客輕聲一笑,說道:“好,等春天,我送你一匹像良緣那樣高高的馬,我們叫它好合。”
燕川的兵士們又要玩新的游戲。
步溪客問道:“要玩嗎?”
晴蘭:“要,但如果我輸了……”
步溪客道:“我替你喝。”
這晚,步溪客喝了許多酒,他眉梢眼角盡是醉意,連笑都比平時(shí)醉人。
晴蘭趁此機(jī)會(huì),打聽起了步溪客年少時(shí)期的那些事,小媳婦們圍在一起,鬧哄哄講著,話套得差不多了,晴蘭問:“那……他有喜歡的姑娘嗎?”
小媳婦們嘻嘻笑了起來:“喜歡公主啊!”
晴蘭忍住歡喜,又問:“之前呢?”
小媳婦們鬧道:“哇,公主吃醋了。”
“公主吃醋了呢!”
“哈哈哈,吃醋了。”
晴蘭問不出,還被她們看穿,心中不免有些氣惱,決心今晚趁步溪客酒醉,讓他吐真言。
等大家都散了之后,晴蘭拉著步溪客入寢,她點(diǎn)上燈,放在一旁,看著步溪客,認(rèn)真問道:“我問什么,你都要如實(shí)回答。”
步溪客懶洋洋笑著,點(diǎn)頭說是。
晴蘭道:“你醉了嗎?”
“酒,我千杯不醉,你,我一眼就醉。”
晴蘭哼道:“果然是醉了。”
她鼓起勇氣,問:“步溪客,你……有喜歡過的舊人嗎?比如那種……那種比我看起來更高一些,年紀(jì)更長一些的女子?就像,就像你畫的那樣。”
“舊人?”步溪客醉眼朦朧,湊近來,在她耳旁輕聲說,“有啊……”
晴蘭呼吸一緊,眼前立刻模糊一片,鼻尖酸酸的。
步溪客慢聲道:“我就喜歡昨日的你,嬌俏可人,又酸又甜……”
晴蘭愣了好久,暴打步溪客:“你又戲弄我!”
步溪客捂著心口,迷迷糊糊笑了起來:“啊,今天的晴蘭我也喜歡,真疼人……”
晴蘭:“你這張嘴真是討厭!”
步溪客毫不知恥,說道:“可你喜歡。”
晴蘭氣沖沖去捂他的嘴,道:“我才不喜歡!快睡你的!”
步溪客捉住她的手,輕輕吻著,醉眼望著她,眼中盈盈有光:“公主,步溪客已經(jīng)醉了,被酒浸過之后,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晴蘭:“我才不要!!”
步溪客翻身壓住她,可憐巴巴道:“真的不要嗎?他自己都求上門了,公主也不要?那……那他只好去找昨日的晴蘭了。”
晴蘭說道:“你有那本事,你就去啊!”
步溪客嘆了口氣,無奈道:“好,我認(rèn)輸。公主不為所動(dòng),將軍已黔驢技窮,這漫漫長夜,沒了樂趣,只有無趣寂寞,伴我度過了……”
晴蘭笑問:“步溪客,你到底醉了沒?”
步溪客抱著她,很久之后,他回答:“醉了。我從見你那天起,就醉了,如同喝了千秋夢,一生一場美夢……最好,永遠(yuǎn)都不要醒。”
晴蘭的頭枕在他肩上,步溪客閉上眼,長長舒出一口氣,輕聲道:“好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