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的詩句很優美,但身臨其境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后有追兵,韓秀峰不敢再在川江沿岸的水驛休息,天黑之后打著燈籠讓秦家父子能往東走多遠算多遠,礁石險太多實在不敢走了便靠岸。江邊夜泊,要提防的不是追兵,而是住在山林里土家人和打家劫舍的土匪,于是幾個人輪流守夜?! 《湃K究是個官,不愿跟別人一起“當值”,韓秀峰只能跟他一起熬夜?! 〗疀_擊巖壁的嘩嘩聲和兩岸的猿啼不絕于耳,江風和山風陣陣襲來,再想到那黝黑的峭壁上掛著無數懸棺,真讓人毛骨悚然?! 《湃箢^的被褥坐在船頭,緊握著刀問:“二弟,這一帶到底有沒有匪患?” 江上冷,韓秀峰同樣裹著一床被褥,跟他背靠在背呵欠連天地說:“我又沒來過夔州,有沒有匪患我哪曉得。不過聽五哥說這一帶不太平,他們這些船家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在此歇宿?!薄 坝幸膊慌拢献邮枪佘?,就是彈壓他們的,他們要是敢來就是給老子送首節!” “大哥,我曉得你不怕,但雙拳難敵四手,真要是有啥動靜可不能逞強,我們惹不起但躲得起,岸上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喊五哥起來撐船?!薄 靶校犇愕?。”杜三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二弟,我看你字寫的很好,咋不去考個功名?”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無奈地嘆道:“字寫的好不等于會做文章,況且我的字咋也算不上好,只能算一般。” “做文章也沒那么難?!薄 皼]那么難,真要是沒那么難個個都去考功名了?!表n秀峰打了個呵欠,接著道:“而且就算會做文章我也考不了功名,我家上數幾代全是給人家做佃戶的,既沒人中過秀才、舉人,更沒人做過官,就算滿腹經綸也沒用,想考也沒得考?!薄 澳闶抢浼?!” “嗯。”韓秀峰無奈的點點頭?! 凹热皇抢浼?,你咋能捐官的?”杜三不解地問?! 袄浼坏脠缶杩荚囀堑胤缴系穆帲⒉还鉀]例禁捐考而且要革除這一陋規,所以冷籍能不能捐考縣太爺便能說了算。我們巴縣之前的那幾任縣太爺一個比一個會做官,全是入鄉隨俗、入境問禁,誰也不想因為這點事得罪地方士紳。” 杜三好奇地問:“那你是咋捐上的?” 韓秀峰不禁笑道:“說起來我運氣好,遇到個捐納出身的縣太爺。正好朝廷不曉得因為啥事缺銀子,只能開捐,我就托六房的叔伯去問縣太爺我能不能捐,他說能,只要有銀子就行?!薄 熬瓦@么捐上了?” “沒這么簡單,當時要捐的不光我一個,還有兩個冷籍。本地的士紳,尤其縣學、府學的那些個生員跑衙門去跟縣太爺理論,不光聲稱冷籍補得捐考,還說啥子捐納不是正途,說啥子捐納誤國誤民?!薄 《湃龢妨?,忍不住笑道:“縣太爺的烏紗帽就是花銀子捐來的,他們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是啊,縣太爺被他們氣得七竅生煙,不但一錘定音允許冷籍捐考,還讓皂班衙役把他們給趕了出去?!薄 霸俸髞砟??” “再后來我們捐上了,那個縣太爺卻被革了職?!薄 熬鸵驗檫@事?”杜三驚問道?! 班?,”韓秀峰挪了挪屁股,苦笑道:“那些個被縣太爺趕出縣衙的生員不服氣,先是告到府衙,見府臺遲遲沒給他們個說法又鬧到了道署,道臺不想得罪全川東道的生員,就找了個由頭上呈制臺衙門把那個縣太爺給革了?!薄 《湃σ矝]想到一個縣太爺就因為這點事掉了烏紗帽,忍不住罵道:“那幫秀才也太無法無天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誰讓人家是讀書人呢?!薄 鞍贌o一用是書生,他們算個錘子!” “大哥,這話在我跟前說說沒事,千萬不要在別人跟前說?,F而今當權的全是文官,鎮臺見著道臺都得恭恭敬敬,見著制臺都得跪拜,都得自稱卑職,你可不能得罪他們。” “這是自然?!薄 ∨c此同時,下午抵達藺市驛的周知縣,正在驛站上房里寫知會地方官員的公文。一路之上不曉得寫了多少次,格式和內容早熟記于心,抬頭都不用改,只需要改一下落款。 劉三捧著蠟燭,小心翼翼地說:“老爺,二爺從這兒走前托碼頭上的腳夫留了個口信,丁二以為那腳夫是個騙子沒讓靠近,我剛才去碼頭上察看才曉得有這事?!薄 笆裁纯谛??” “二爺說姓韓的曉得我們發現了他的行蹤,生怕被我們追上,跑得比兔子都快。為了逃命,連命都不要了,竟敢夜里行船,大前天他們是深更半夜到這兒的。要不是重慶府衙兵房經承的書信,驛丁都不會讓他們進來?!薄 ≈苤h放下筆,緊鎖著眉頭問:“他怎么曉得的?” “開始應該是猜到的,不過現在肯定曉得了?!薄 吧儋u關子,他到底怎么肯定的!” 劉三下意識回頭看看門外,苦著臉道:“老爺,這里是重慶府的地界兒,他老丈人又是知府衙門的經承,這一路上的驛站誰敢不給他面子。二爺打探到他前天夜里到的這兒,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從石門驛趕過來報信,他一接到信兒就落荒而逃?!薄 ≈苤h本以為有心對無心,應該能逮韓四一個正著,沒想到韓四居然曉得了,不禁問道:“還有嗎?” “二爺說他跟重慶鎮的一個千總在石門驛燒黃紙拜了把子,那個千總跟他一塊上的船。不過沒什么大不了,那個千總好像也是去京城補缺的,不但手下沒兵,好像身上還沒幾個錢?!薄 澳莻€丘八沒什么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韓四?!薄 袄蠣敚n四有什么好擔心的,這兒又不是在巴縣,再說他這會兒估計已經跑到了夔州地界,二爺只要能追上,收拾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誰是誰的菜還不曉得呢,”周知縣越想心里越沒底,抬頭道:“他既然曉得我們在追,一定會想怎么應對。吏滑如油,他這樣的最難對付,你二爺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劉三忐忑地問:“那怎么辦?” 周知縣沉思了片刻,陰沉著臉道:“怨我,忘了跟你二爺交代若三天內沒追上就不用再追,搞得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薄 袄蠣?,這個人事怎么盡?” “你現在就去碼頭找條船,天一亮就動身去追你二爺,看能不能追上,看能不能攔住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