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26
翎光睡著了, 就仿佛又變回了他的小青鸞。
她不再是任靈杉,只是翎光,會靠在他的手心里打瞌睡的青鸞。
元策低頭視線專注看著她, 睫毛下透出繾綣的溫柔來。
仙翁在身后長嘆,子隱有些擔憂:“仙翁,神尊用了這么多法術,會不會被反噬……”
“反噬定是有的, 不過,只要不傷及他本體,便不影響他。只是,不曉得殿下的歷劫還會生出什么變故……”
翎光就在此地熬了兩日, 她是數著天明天黑過去的。
這兒離北羌近, 外面風大,她不認路, 怕離了這里就活不了了。
可留著等救援,更不現實。
兩天后, 翎光就走出去了,快要凍死之際, 遇上了一隊從邊關調回的士兵。
領頭人看她蜷縮在地上, 以為是死了, 過去看她。
翎光才抬起頭,露出一張早已脫下易容, 蒼白無血色的小臉。
領兵將士目露驚艷:“姑娘怎會流落至此?”
翎光根據這身甲胄認出來,聲音哆嗦著,卻仍然有氣勢:“你們是鎮守邊關的士兵?我是長縈公主,你們將我帶回京城,本公主稟告圣上, 重重有賞……”
翎光記得,趙將軍和沈括應當是政敵,這邊關軍隊,是趙將軍的人,只有利益和功勞才能驅使人救她。
“你是長縈公主?”將士問:“可有憑證。”
“回了京城,不就知道了!”她雖模樣虛弱,發絲凌亂,但聲音鏗鏘有力,一身氣度不凡,“本公主是被西涼人所俘,西涼人打算從北羌邊境逃跑,有他們的人接應,你速速派人去邊關緝拿,那是刺殺圣上的侵犯,抓到他們……保你加官進爵!”
將士這才信了她是長縈公主,立刻派人快馬傳話給邊關,讓了一匹馬給她:“公主萬金之軀,可這里沒有馬車供您乘坐,這些都是上過戰場的馬,性子烈了些,如若公主害怕,可以……坐小的這一匹。”
“不必了。”翎光搖頭,自己用力爬上了馬背,伏在馬背上,將手搭在馬溫熱的脖子上。
這匹馬約莫是許久沒有洗過澡了,鬃毛上散發著異味,翎光也沒有嫌棄,摸了摸它的額頭,低聲:“走吧。”
馬很聽她的話,快到京城了,有人騎馬從城中飛馳而出,將一封密信交給都尉。
都尉拆開信一看,目光瞥了眼長縈公主。
翎光接觸到那視線,感到一絲不妙:“都尉,這信上說了什么?”
“沒什么,一些軍務,走吧公主,這是給您準備的馬車,小的送您進宮。”
翎光看向馬車,又看向馬車旁邊站著的幾個人。
搖頭:“我騎馬便好。”
都尉:“公主還是坐馬車吧。”
“……為何強要我坐馬車,本公主不喜歡馬車不行嗎?”
“公主折煞小的了,這馬車是特意為公主準備的。”都尉手按在刀上,走到她面前來,做了個請的動作。
翎光越發篤定有問題,讓自己換馬車,不就是為了讓人看不見自己回京了么?
翎光心想,莫不是宮里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奪皇位的事。趙將軍是趙皇后的兄長,定然是擁簇太子的,沈大人表面是中立派,但實際有暗中扶持的另有其人。
她極少去想這些政事,沈括向來回家也不說,現如今翎光只能通過蛛絲馬跡去猜,是不是趙將軍要利用自己要要挾沈括?
思及此,翎光四下看了幾眼,這里離城門還有些距離,翎光突然一夾馬腹,伏低身子,策馬朝著城門狂奔起來。
都尉一驚,立刻翻身上馬:“追!”
雪塵飛揚,遠遠地,翎光看見城門緊閉,離得老遠便開始喊:“開城門!我是長縈公主,打開城門!”
城墻上,守城士兵只看見一個女子躍馬揚鞭,口中在喊些什么。
問道身邊人:“她在說什么?”
“好像是……打開城門,她是……”
話音未落,“咻”地一箭從身后射在了馬的后腿上,馬兒嘶鳴,翎光從馬身上倒飛出去,狼狽跌在地上,一下摔得她不能動彈,幾人將她抓上馬車,如西涼人那般,將她的嘴用一塊布堵了起來。
“公主不要聲張,自會平安。”
都尉牽著馬到了城門,掏出令牌:“我是鎮國將軍麾下騎都尉,奉趙將軍之令從邊關趕回,城外有我軍三萬大部隊。”
守門士兵確認了令牌,點點頭:“大軍不得入城。”
都尉說:“只在城外,我等進城只有寥寥數人。”
城墻之上,卻傳來一道聲音:“你馬車上那女子,是何人?”
都尉面不改色地說:“副都護,此女是我奉命緝拿的要犯。”
副都護沉吟片刻:“放行。”
翎□□急敗壞,一腳猛踹在馬車內壁上,把她的腳踹得生疼。
身旁士兵連聲道:“都護,您剛剛分明……聽見了,她說她是長縈公主。神武軍正四處找她呢!”
“他們是趙將軍的人,我怎么跟趙將軍作對?她是長縈公主,那便派個人去沈首輔的府上通風報信一聲,誰也不得罪。”
翎光被帶到了趙將軍的府上,旋即將她松了綁,只關在了屋里,桌上吃的喝的都有。
翎光怕有毒,也不敢碰。
她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也沒人理會她。
過了會兒,門外才傳來動靜。
“大膽,連我你也敢攔?!”
“二小姐……趙將軍吩咐了,說誰也不能進去。”
“本小姐偏要進去!”
翎光聽出來了。
“趙婉婉。”
趙將軍府上的二小姐不顧阻攔,抬腳將門踹開了,翎光坐在床邊看著她:“趙姑娘,是你讓人抓我嗎?”
趙姑娘只是低頭睥睨著她:“任靈杉,想不到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時候。”
翎光:“是你爹派人抓我的,你還沒有那個膽量。宮里,可是出什么事了么?沈括呢?”
她說話聲音還算平靜,沒有和趙婉婉急著爭吵。
趙婉婉:“這天下就要變天了,沈括和我爹作對,皇上死前下圣旨要立二皇子為儲君,說二皇子更堪當大任!可太子是我表兄,沈括他偏偏被二皇子拉攏,不肯臨陣倒戈!現在好了,他要沒命了,你也要沒命了。”
翎光表情微怔,心道果真如此,道:“若是他要沒命了,趙將軍也不會派人把我軟禁,直接殺了我便是。那便是說,我還有用……難道,沈括手里有讓趙將軍忌憚的把柄?”
趙婉婉狠狠地剮了她一眼,似乎是以前都沒發現,任靈杉居然這么聰明。
“宮里宮外,都是我爹的人,誰知道沈括什么時候收賣的人,竟將皇后和太子幽禁了起來!不知道將二皇子藏在了哪里,現在……你落在了我們手里。”
“你猜,他會怎么選?”
趙婉婉走近她:“他那么愛權力的一個人,會選你,還是二皇子?”
翎光聽明白了,自己被抓后,皇帝駕崩,下了遺詔,要立二皇子為君。
而沈括料到趙將軍和皇后有所準備,他早早地派人控制住內廷,將皇后和太子軟禁。
二皇子名正言順,理應登基。
除非二皇子也追隨皇帝而去,太子便作為順位第一的繼位者。現在趙將軍抓自己,就是為了找到二皇子的下落,將他殺之后快。
翎光抬眸出聲:“趙姑娘,你還喜歡他么?”
“誰?沈大人?”
“嗯。”
“不喜歡了,聽說他毒深病重都要出城去尋你,他眼光居然這么差,本小姐懶得喜歡了。”
“謝謝你進來看我,告訴我這些。”翎光真摯地沖她道。
趙婉婉惱道:“我只是想羞辱你!你聽不懂嗎!”
“我知道。”說完,翎光便站起身,一把圈住趙婉婉的脖頸,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一把西涼人常用的彎刀,架在了她脆弱的細頸上。
“……你你你,你做什么!”趙婉婉驚恐萬分,“你哪里來的刀!”
“趙姑娘不要說話,你方才提醒了我,趙將軍抓我當人質,我為何不抓你做人質?畢竟,我沒有那個自信,就算……沈括他不要權力,選擇救我,我和他作為政治的犧牲品,想必還是難逃一死。”
門外人聽見動靜,看見她居然抓了趙婉婉,紛紛喊道:“二小姐!”
“你快放開二小姐!”
翎光:“把刀都丟在地上,不然我真的會傷到她的。”
說完低頭,在她耳邊道:“當初你派人將我推下山崖,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我大難不死,大不了,我跟你魚死網破,看看在你爹心里,是你這個女兒重要,還是權力重要。”
趙婉婉這才有些害怕起來:“任靈杉,你放過我吧……”
“都讓開!”翎光喝了一聲,“備馬,我要進宮!”
沈括進宮后,已經許久沒有闔眼了,啟德殿里,他的人控制住了皇后,和那個不中用的太子。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尿騷味兒。
曹公公說:“是太子……害怕的,那個了。”
外面全是趙將軍的人,曹公公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滿頭是汗道:“沈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御林軍首領叛變了,那神武軍呢?神武軍怎么還不來!”
沈括半閉著眼坐在影子里,氣息微弱,嘴唇因為缺水而干裂,瓷白的手指轉著佛珠。
他思考時喜歡這樣。
若不是這個動作,他瞧著像死人一般。
被綁住雙手雙腳的皇后急道:“沈括,你現在放過本宮,本宮既往不咎,太子登基后,本宮聽政,你還是做你的首輔!”
“別吵。”他啞聲道。
神武軍還沒回來,說明還沒找到翎光,沈括心里沉得厲害,這時,聽見外頭傳來趙將軍那中氣十足的聲音。
“沈括!長縈公主在老子手里!”
沈括睜了眼,盯著黝黑的大殿房梁。
“你老實放了皇后和太子,交代二皇子下落!我將她給你!不然,老子就殺了她!”
啟德殿里沒有聲音。
趙將軍已經這樣同他僵持幾日了,有些繃不住,大吼:“既然你不關心長縈公主的死活!那老子就把她頭砍下來送給你!就這么耗下去,你彈盡糧絕,必死無疑!”
半晌,空曠大殿內才傳來一聲:“你說她在你手里,有憑證么?”
趙將軍哈哈狂笑:“你等著,老子這就將她的手指切下來給你!”
“你切她的手指,我便切了太子的腦袋。”
太子哭得淚眼朦朧。
弓箭手根據聲音判斷了沈括位置,咻地一箭射出,剛巧射在被沈括抓著擋在身前的太子身上。
沈括冷臉抽出塞在太子嘴里的布條,太子沒出息地慘叫著大哭:“國舅,你的人射錯了!你不要再放箭了!救救我啊!”
趙將軍也急了,捏緊拳頭:“此子智多近妖,早知當年他羽翼未豐,我便該鏟除他!”
他大喊道:“去!把長縈公主帶上來!”
翎光剛巧抓著趙姑娘走到午門,她很好地找到了掩體,只要弓箭手敢射箭,就會射中趙婉婉。
她發髻凌亂,臉上帶著血痕,朗聲道:“去通報,本公主手里抓的,是趙家二小姐。”
那士兵一聽,不敢誤事,當場沖進啟德殿,大聲報道:“趙將軍!趙將軍!不好了!”
“什么破事,嚷得這么大聲!”
“趙……二小姐,被長縈公主,挾持了。”
趙將軍:“……”
他幾乎當場要厥了過去:“廢物!一群廢物!連個弱質女流都看不好!!”
啟德殿內,聽見消息的皇后一臉絕望:“怎么會這樣……”
沈括放聲笑出,那猖狂笑聲,伴隨著一聲聲的咳嗽,嘴角溢出了鮮血。
曹公公大驚失色:“沈大人,老奴記得你也中毒了。”
“噓。”沈括搖頭,“曹公公,你知道便罷了,等下不要讓公主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