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崗一九七二年的秋天,陰雨連綿。一天下午,李柱全他們正在山上干活,天上又唰唰啦啦的下起雨了,李柱全沒雨傘,一下雨只能淋著雨往回跑,一邊跑心里還一邊埋怨著,秋雨可真多,我連把雨傘都買不起,只能挨淋,太陽這是又躲到哪里生悶氣去啦!正在想著,一把雨傘遮在了他的頭上,他抬頭一看,看到了葛苗苗的一雙深情的大眼睛,正在笑瞇瞇地望著他,李柱全見葛苗苗把雨傘舉到他頭上,心里激動、高興的不知怎么是好了,象傻了一樣。葛苗苗說:“也不說聲謝謝我,快走吧!”李柱全無意中聞到葛苗苗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清香的少女的氣息,他仿佛還覺的這是葛苗苗身上滴上雨水的原因,他忙把傘接過來偏向葛苗苗,葛苗苗看到李柱全的一只肩膀露在外面,被雨打濕了,為了讓倆個人都少淋點雨,她就往李柱全身邊靠了靠,李柱全感到心里好甜好甜的,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沒走幾步,身邊就過來了幾個男女的,李柱全說:“你一個人打傘走吧!”隨著要把傘遞給葛苗苗,葛苗苗不但沒接傘,反而用一只手用力的把李柱全往她身邊拉了一把。李柱全隨走隨想,這城里的女孩就是和農村的不一樣。這時李柱全又發現,他們的身邊,不時的有男孩、女孩的嫉妒的目光閃過。葛苗苗見李柱全一句話也不說,便開始找話茬說話,葛苗苗問李柱全:“你喜歡下雨嗎?”李柱全說:“有時候喜歡,有時候不喜歡?!备鹈缑缧πφf:“你回答問題真直接,今天哪?”李柱全看了看葛苗苗想了一下說:“今天,喜歡吧?”葛苗苗又笑笑說:“為什么?”李柱全聽葛苗苗這一問,一下子又不知說什么好啦,又一想要是今天不下雨,你能打著傘和我走在一起嗎?葛苗苗感到這么來問李柱全,好象有點不好意思了,歪著腦袋看著李柱全,輕輕的又笑出聲來說:“你好真實?!崩钪粗崦赖母鹈缑纾路鹩陚阆旅倒宓幕t和雨中奇妙的色彩都在他的心里面了。葛苗苗停了一下,又說:“我和你一樣,也喜歡今天的秋雨!”李柱全說:“反正我沒去細想,順口就說出來啦?!备鹈缑缯f:“隨口說出來,才更真實,你知道嗎?我好喜歡聽你說話、唱歌的,每次聽到你的歌聲,我心里總是美美的,還有……”葛苗苗把話停了下來,李柱全問:“還有什么呀?”葛苗苗有點不好意思的停了一下,說:“我說不明白。”李柱全隨口說了句:“苗苗,我也好喜歡……”話沒說完,也停住啦,葛苗苗抿嘴笑了一下說:“請把話說完。”李柱全說:“我不知說什么,反正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總是甜甜的。”葛苗苗笑嘻嘻地問:“為什么”?“我……”李柱全也把話停了下來。葛苗苗說:“這回輪到我說你了吧!我什么呀!一個男孩這么沒勇氣?!崩钪f:“和你一樣,我也說不明白的。”葛苗苗顯的有點不高興啦!說:“我是女孩,你說實話吧!想瞞我不容易的。”李柱全看了一眼葛苗苗說:“苗苗,剛才我說的,都是我的心里話?!备鹈缑缯f:“我已說過了,隨口說出來的話,是最真實的,好了,我不用你回答我,我已經知道啦。”可李柱全不知道葛苗苗知道了什么?這時他問葛苗苗說:“苗苗,那次去你家,聽你爸說,你老家是AH蚌埠那邊風陽的,咱們老家相距只有幾百華里,在這里,我們也算是老鄉呢!苗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看到你腳上穿了一雙和我一模一樣的千層底布鞋,你知道我對你是什么感覺嗎?我感到你好親切、好親切的,還以為你是我的老鄉哩!”葛苗苗說:“那時你剛到青石山上來,我從市里一回來,和你一見面就發現你盯著我看,不知為什么,我也很在意的看著你,你是很吸引我的眼神的,后來我也發現你穿著和我一樣的布鞋。”李柱全說:“苗苗,我說了你別笑話我,當我看到你看我時,你那個眼神真美,我覺的你就要跑到我眼里面似的了。”葛苗苗聽完,用手捂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李柱全不好意思的說:“你看我凈說傻話,你還是笑話我了吧,我可是后來才看到的,你和我穿的是一樣的鞋,一開始看你在夕陽的余暉里站著,我感到你就是從天上下凡來的仙女,真的是太美了,怎么說呢,總之你讓我感到心里好舒服?!备鹈缑缯f:“什么仙女、仙女的,不許你這么說我。”李柱全說:“苗苗,我覺得你比畫上的仙女還要好看,真是這樣的,我是用心在說話,最實在最實在的啦,要不然,你又該說我沒勇氣了?!备鹈缑缯f:“那也不要說出口的?!崩钪f:“苗苗,你不知道,后來你和趙英一起看我,可把我嚇壞了,我當時那個傻樣子讓你見笑了吧!真夠丟人的,之后你和趙英子一起看我,我還以為自已這次惹事了哩!”葛苗苗笑了一下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也挺舒服的?!崩钪耄瑒偛耪f我不能把這種話說出口,現在,自已又說出來啦!葛苗苗接著說:“我只是感到從未見過你,我看到你在往我的腳上看,我便也看你的腳,發現我們腳上穿的是一模一樣的布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知道,我和英子穿的布鞋,都是英子她媽給我們做的,她老家也是SD的。”李柱全急切地問:“她老家是SD什么地方的?!备鹈缑缯f:“平陰縣東阿的?!崩钪犃耍痈吲d地說:“沒想到,趙英子和我是那么近的老鄉?。 蔽依霞乙彩菛|阿的,不過平陰的東阿是東阿鎮,我們倆家相距只有二、三十里地,中間就隔著一條黃河,在鶴崗,我有這么近的老鄉,我真想到英子家去玩。”李柱全這時好象才想起來什么,問葛苗苗:“趙英子今天怎么沒有來?!备鹈缑缯f:“她爸前兩天酒喝多了,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不知怎么把腿摔斷了,趙英子在醫院伺候他呢!”葛苗苗接著說:“英子她爸可能喝酒啦!往往一喝就是一斤多,喝多了就睡,一睡有時一天一夜的不吃也不喝,連班都不能上,為這事,英子她媽和她爸天天的吵架,這回把腿摔壞啦!家里這下又來麻煩了?!崩钪f:“俺們老家的人可能喝酒了,象趙英子她爸這樣,經常喝這么多酒,對肝臟危害太大了,要知道酒精在人體內七十二個小時才能排解掉。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葛苗苗看了一眼李柱全說:“你懂的真多,你今年才多大呀!怎么我聽你說話總象個大人似的呢!”李柱全說:“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唄,我今年十九歲了,也不是個小孩啦!苗苗你那?”葛苗苗說:“我今年十八歲,高中一年級我就下來啦!你那?”李柱全說:“比你強點,高中畢業啦,在老家飯都吃不飽,上到高中就不錯啦!就是考上大學也上不起的?!备鹈缑缯f:“你說你老家沒吃沒喝的,怎么我聽著和我爸媽說的一樣??!我聽他們講,我老家以前也可窮啦!有的還外出討飯那。”李柱全說:“真是這樣的,特別是我們那一帶,那都是很窮的,真是鍋里沒糧下鍋、鍋底沒柴燒火,別的方面就更沒法提了?!崩钪@么一說,葛苗苗好象也顯的很難過,過了一會,她問李柱全:“你到鶴崗來找活干,離家這么遠,以后怎么辦,還回老家嗎?”李柱全長嘆了一口氣,臉上顯出苦楚和無奈的神情說:“一想到這些,真是沒辦法,在這里又沒有戶口,只能走一步說一步、過一天算一天了,苗苗,我聽說特別是一到冬天,鶴崗這地方抓盲流就抓的緊,到時候,我真怕讓人家把我抓起來,你說我能不愁嗎?特別是聽到我們是盲流,比被人罵祖宗八輩都難受,也不知是什么人給我們起了這么個好名稱。”
那個時候農村人要想在城里落戶,用比登天還難來比喻一點都不假,到城里去找點活干、混口飯吃,還會時常被抓起來關進收留所,有的還常常挨打。你說農村人到城里來找點活干,憑自己的力氣混口飯吃,不偷不搶的,干什么對他們這么過不去,就算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它也是有目的的呀!又不是掐了頭的蒼蠅,怎么就成了盲流了呢?再說農村人種地打糧食,那是年年交公糧,給你們城里人吃的,都長沒長人心哩?李柱全想到這里,低著頭,心里難過極了,那種甜蜜的感覺又不知飄到哪里去了。他想:象我這種人,和城里的這么一位美麗的少女走在一起,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不是地上的禿子跟著天上的月亮走嗎?真不知葛苗苗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可真是個傻妹妹,你和我這么個臭盲流走在一起,不感到掉價嗎?想到這里,李柱全突然覺的自己不想和葛苗苗一起往前走了,他真想把她推到一邊去,自己冒著雨走回去。葛苗苗看著李柱全恍惚迷茫的樣子,很認真地對李柱全說:“我姐姐在建三江兵、團,她那里生活條件比鶴崗都好,全部是細糧,也是工業戶口,雖說是種地,可全是機械化,我姐夫是機務連長,我早就聽我姐說過,那里的戶口好辦一些,等這里沒活了,我帶你去那里吧!我在鶴崗就業是沒有希望的,再說這里不就是玉米面窩頭嗎?我也吃夠啦!”葛苗苗認識李柱全雖然只有兩個來月,竟對李柱全說出了這種話,真的不知道有沒有人會相信?李柱全也就好象不知道葛苗苗說了些什么似的,這讓誰聽起來仿佛也有些不符合情理,僅短短兩個多月,即便是葛苗苗對李柱全一見鐘情,即便是李柱全在山上保護了她,即便是葛苗苗被李柱全的歌聲打動,等等等等,她也不該有這么大膽的想法,要帶著李柱全到建三江她姐家那里去呀!可老天為證,這是千真萬確的事,葛苗苗也不是大膽的不著邊,而是她心中有數,她知道父母對李柱全印象好,也不是把鄉下人看成是下三爛的那種人,即便是這樣,葛苗苗要帶李柱全到建三江去,這意味著什么?她父母會讓這么個好姑娘,去跟這么個沒戶口的窮小子在一起嗎?這不是傻嗎?無論怎么說,葛苗苗是用心說的,而李柱全卻沒有用心聽,但他到死也不會忘記,葛苗苗這個美麗的純情少女,曾對他這個流浪兒說過的這種話。如果李柱全不是被這種自卑的心理壓彎了腰、壓昏了神經,那么葛苗苗帶他到建三江去,那是完全可以實現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時此刻,李柱全好象只是聽到了“唰唰”的雨水聲,葛苗苗看到李柱全象個木頭人似的,對她說出的這些話表現的是那么平靜,這可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料之中,她想:這是怎么回事呀!是不是他以為我這是在說著玩呀!還是根本沒聽懂我的意思呢?真是不可理解!他這叫什么智商??!一定是他這股線臨時短路了,而決不是斷路。葛苗苗見李柱全總是高興不起來,一時又弄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也不再說話了,倆人就這么沉默的走著。
就這樣倆人在雨中并肩走著,李柱全也就在這秋雨的朦朧中,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一個近半個世紀,刻骨銘心、前無僅有、驚天動地、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接下來的日子里,倆人每天見面只是對視著笑一下,也很少有機會在一起說話,葛苗苗的心中在隱藏著什么?李柱全什么都不知道。
秋去冬來,李柱全他們在青石山清理山林的工作也徹底結束了,要等上差不多半年的時間,也就是要到七三年的春天的四、五月間,這里才有活干。最后這天,大家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一起裝到了辦事處的汽車上去了。之后,三三兩兩的向青石山火車站走去,李柱全和王立秋在一起,這時葛苗苗從后邊趕了上來,靠近李柱全的身邊,叫了聲:“柱全哥……?!崩钪吲d地對葛苗苗說:“你叫我哥,我好高興好高興的。”王立秋見葛苗苗跑上來了,趕忙跑到前面去了。葛苗苗望著王立秋的背影說:“王立秋不天天喊你哥嗎?你知道他在背后喊我什么嗎?還有小華子、小良子他們……”說到這,葛苗苗的臉象塊紅布,羞怯的小聲說:“他們都在喊我柱全嫂子,大家都這么哄起來啦!你不會不知道吧?你也不說說他們!”李柱全他只是笑了笑說:“王立秋他們真能拿你開玩笑。”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就把葛苗苗給打發啦!葛苗苗說:“就這么簡單嗎?我們到明年春天才能再來這里,你到底打算怎么辦?”李柱全沉思了一下,想:假如冬天真找不到什么事干,這么漫長的冬天,我天天待在叔嬸家,象什么話呀!還有小弟小妹的再說不讓吃他家的飯,我心里有多難受呀!他突然覺的連呼吸都有些沉重了,說:“我所盼望的春天是不會輕易到來的,無論冬天多么漫長,我就是流浪街頭,也有一種感覺告訴我,我還會回來的!我總覺的青石山上還有我沒唱完的歌?!备鹈缑缯f:“你不要太悲觀,我也會為你想辦法的。春天我一定回來,你也一定要回來,寒冬不會就此把我倆分開的。”不知道為什么?葛苗苗說完已是眼淚汪汪的啦!之后,她抬手輕輕的按了按淚眼,然后抬起頭閃動著帶有淚水的眼睛,看著天上白白的云團。李柱全傻傻的看著葛苗苗,只覺的她非常非常俊,就是不知道她為什么掉眼淚。這時李柱全看到后面有人來了,趕忙說:“苗苗,咱也快走吧!讓人家看到多不好,到鶴崗再說吧!我讓叔嬸盡量給我找活干,可不知是否能找到。”葛苗苗低著頭走著,過了好一會才說:“無論怎么樣,你一定要常到我家來,我會想你的,我冬天哪也不去,天天在家呆著,如果你找不到事做,我給小羅子說一下也許能幫上你的,記住了嗎?一定要到我家來找我?!崩钪f:“好,我一定會去找你的。”說完之后他又想:我一個臭盲流,到你家去干什么哩?看看你有什么用哩?一不當吃二不當喝的。讓小羅子給我找活干,會有什么希望呀?時間不長,倆人一起上了小火車,過了富利站,馬上就要到大陸了,李柱全要比葛苗苗提前一站下車了,他正要準備和葛苗苗告別,卻看到葛苗苗站在車廂里不聲不響的,眼里又含滿了淚花,李柱全不知說什么是好,葛苗苗又一次地戀戀不舍地說:“你知道我家住哪里的,記住了嗎?一定要到我家來,我再對你說一遍,我會想你的?!贝藭r,李柱全看著葛苗苗那美麗動情而期盼的眼神,心里有種心神俱醉的感覺,葛苗苗真美,可她的美又好象與他毫無關系似的。他只是又一次對葛苗苗說:“我會去找你的?!?/p>
李柱全下了小火車,望著徐徐離去的列車,心中念叨著:“再見吧!葛苗苗!多么漂亮的好女孩呀,和我分手還這么難過。”在李柱全心里剩下的,說只是空白,但這樣說好象又很不合適……
李柱全沒了工作,吃住在叔嬸家中,感到很不自在,他想:我一個大小伙子,這可怎么辦?在叔嬸面前天天這樣晃來晃去的,再說他們家也不太富裕呀!說不定哪天弟弟、妹妹的不懂事,又不讓我吃他家飯怎么辦?他心里一上火,沒幾天,扁桃體就發炎了,喝口水都痛的難以下咽,連著打了好幾天青霉素才見好轉。他想到了葛苗苗,她給我說過,她會為我想辦法,讓小羅子給我找活干,唉,我一個窮盲流,本來就沒有尊嚴,實在沒辦法,我只有找苗苗試試看了,同時他感到,真的有些想葛苗苗了。他嬸知道李柱全這是為什么生病,于是趕忙又給他找到了活干,就是到離著鶴崗二十多里外的,西北方的向陽林場去做伐木工,此處是伊春地區的東邊,和大豐林ye局相連,在小興安嶺的東南方。
李柱全和同伴們坐大客來到了向陽林場后,又向西走了十幾里的山路才到達伐木點,工地上的生活非常的艱苦,吃的是玉米面窩頭,什么菜也沒有,喝的是窩瓜粥,但全是免費的。在這里干活的可都是青一色的男盲流,東三省的、SD的、HN的、AH的,這六省人要占多數,一般的三十歲以上的去伐木,因為這工作危險性大、老盲流有經驗一些,年青的抬木頭、拉套子。李柱全想,在叔家我嚇得連飯都不敢吃飽,這回可好啦,只要能讓我吃飽飯,還能掙點錢,多苦多累我也不怕,就這樣他在大山里,天天趟著半米多深的積雪抬木頭,這里面講究也不少,要喊號子,什么“邁穩步也嗎呼嗨,向前走也么呼嗨”,常常一抬就是幾噸重的大木頭,有時候也要到山上去拉套子,就是把木頭一頭用鋼絲繩套上,上面再栓上繩子,從山上往下拉,之后再歸棱。零下幾十度,渴了就抓把雪吃。在山上伐木的說道更多,有時還要拜山神保佑,什么先拉下閘、再拉上閘、下閘拉多少,再拉上閘,這都是有數的,樹叫閘時要大聲喊什么順山倒、迎山倒的,李柱全到后來才知道這些事。一到晚上,太陽一落更是寒冷。夜里小便還好,要趕上大的,棉褲一脫,P股可跟著受罪了,凍的象刀割一樣,疼的受不了。有人說東北冷的能讓人拉不出來,這么說不靠譜,但一口唾沫吐出來落地上,就成了冰球,這倒是真的,但凍的拉不完就恨不的往回跑,這也是真的。這還不說,要解決這個事,還要叫上個陪伴的。這可不是,過去的皇上,也沒這么高的待遇。這是因為山里野獸太多,什么財狼虎豹的都有,大白天都常聽到虎叫狼嚎的,更別說是晚上了。到了晚上,它們這些不速之客,特別是狼和黑瞎子(黑熊),常常跑到工棚外邊來轉悠,搞的人心惶惶的,要是哪個大的不叫做伴的給望著風,那野獸們吃起來可不用吐皮了,這闖關東,弄不好不是把小命也搭上了嗎?
再說葛苗苗這個瘋丫頭,她和李柱全分手后,過了有個把月,憋的實在是受不了了,她天天在家呆著啥事也沒有,吃了睡、睡了吃的,心里這就琢磨開了。這個李柱全,他親口答應來找我,可都個把月了還沒見人影,他這個屯迷糊不會不聲不響的滾回山東老家去了吧!這可叫我咋整呀!不行,看來我得主動出擊,到大陸去找這個白癡了。葛苗苗來到大陸后,首先找到了王立秋,由他帶路,這才找到李柱全的叔家。一問才知道,原來李柱全從青石山上回來后因為沒活干,上了一身火,生了幾天病后,就到向陽林場去了。
第二天早上,葛苗苗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身一人坐大客來到了向陽林場,一打聽才知道,向陽林場今冬的伐木點,要從向陽林場場部向西去,還有十幾里的路哩!她這一問,有不少人看著她,他們想:伐木點里都是些男人、盲流,你一個小姑娘到那去干什么?就算有什么急事,這十幾里的山路,男人都不敢自己走的,今天這HG市里怎么來了這么個傻丫頭哇!葛苗苗一聽傻眼了,心想:李柱全你這個傻小了,這不是讓我腳上抹石炭——白跑嗎?沒辦法,只有向后轉,往回走了。一問更傻眼了,車已返回市里了,一天只有一趟,葛苗苗一個女孩子舉目無親的,到哪去過夜呀!她一咬牙,別無選擇,只有往回走了,她一邊走一邊想:唉!都說傻丫頭、傻丫頭,我這回可叫他們說對啦!
HLJ的冬天三點不到天就黑了,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快兩點了,又看了一眼太陽,不得了,快要下山了,時間太緊,得趕快往回走。她為了給自己壯膽,從路邊找了一根柞木棒拎在手里,急匆匆地上路了,走了不大一會,天就完全黑了,這時北風刮了起來,而且越刮越大,刮來了烏云,把天空蓋的黑漆漆的了,隨著又飛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了。白毛風(大煙炮)呼呼地叫了起來,葛苗苗不時地晃動著身體,艱難地向前走著,老天爺也好象在有意的捉弄這個孤單無助的美麗少女,她好象隨時都會被這個惡魔般的白色世界所吞沒,更可憐的是,她出門時怕影響到自己的美麗動人,連帽子都沒戴,只圍了一條圍脖。這里的大冬天常常冷到零下四十來度,出門不戴帽子可不是一般的(凍)動人了,她感到兩只耳朵凍地特別地疼,便忍不住不時地舉起手來捂一捂,天太冷,手上戴的那副線手套也覺的不管用了,棍子又不敢丟,只好用胳膊夾起來。走著走著,她覺得兩只耳朵一陣陣的刺痛,隨著就失去了知覺,她知道,這耳朵一定是被凍僵了,這下倒省事了,感覺不到疼了,也不用老抬手去捂了。她聽人說過,出現這種情況可千萬不能再去碰它了,一碰就會掉下來,聽起來這象是個笑話,但這可不是玩笑,是真的,兩只耳朵會被凍成薄薄的冰片,一動掉下來,一點也不假。葛苗苗是真的嚇壞了,她想:這一動要真掉下來,我這個沒耳朵的,還不如豬八戒有那兩個大耳朵的好看呢?她的心里開始埋怨李柱全了,你這個屯迷糊、鄉八佬、笨蛋、傻蛋加渾蛋,這么長時間也不去看我,一個人就滾到大山里來了,這回可把我害苦了,我這兩只耳朵一掉,就是不如豬八戒好看你也得要我。
走著走著,葛苗苗來到了兩邊都是黑幽幽大山的一段路上,她望著左右兩邊黑乎乎的大山谷,擔心的可不是兩只耳朵的問題了,山里頭這么多野獸,要是餓急眼了,看到我就沖過來,我又不是小常寶獵槍在手,那我整個人可就成了它們美味的晚餐啦!還有,萬一有壞人……這些危險系數可都夠大的,萬一出了事我可怎么辦?她越想越害怕,走的更快了,腳下的雪花被風吹的,在光滑的路面上,象流水一樣的飛過,她向跑一樣往前趕,在這大雪紛飛黑夜的大山里,葛苗苗這個孤單無助的少女又怕又冷又餓,眼淚流下來了,沒過多久,葛苗苗已無力快速得向前趕路了,腳步已明顯的慢了下來,如體力不支,極可能會被凍死在路上。正危難之時,她無意中看到前方有亮光在隱隱約約的閃動,她想:這么晚了,在這種惡劣的風雪中,路上還會有人走嗎?假如這要是錯覺,說明我快要被凍死了。她定了定神,確定這不是錯覺,的確有亮光。她又想起聽人說過的,夜里狼的眼睛象燈光一樣亮的,再仔細一看,亮光只有一個,而狼是兩只眼睛的呀!如果是人,那也一定是男人,天底下上哪去找象我這樣頭腦簡單、膽子又大的大傻瓜呀!無論怎么說這不都是兇多吉少了嗎?葛苗苗把木棍拿在手里,嚇的不敢向前邁步了,她急中生智,向路邊干枯的一叢樹棵子后面躲去,貓著腰蹲在那里,閃光越來越近了,她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厲害了,風雪中她看出,那是人的身影了,再一看,媽呀!這不是爸嗎?隨著一陣驚喜,葛苗苗從樹棵子后面一下子就沖到路上去了,苗苗爸頓時嚇的往后一閃,沒有好聲的“哎呀”的叫了一聲,隨著罵了一句:“你這個死妮子,可把你爸嚇死了。”葛苗苗抱著爸爸哭起來,就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原來葛苗苗早上離家時撒謊告訴母親,說她到向陽林場一個同學家去玩,晚飯前就回來。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父母一看還不見人影,天又下起了雪,心里開始不放心了,她爸便拿著手電一路找來了?;氐郊依?,一家人趕緊用雪慢慢的給葛苗苗搓耳朵,母親心疼的罵著:“光顧臭美了,也不戴帽子,把耳朵凍下來才好哩!沒心沒肺的東西,你也不問問有幾趟車,實在不行,你不能在你同學家住一宿嗎?你哪來的那么大膽子,荒山野外的碰到壞人哩?你就可勁的得瑟吧!路上怎么不叫狼把你吃了呀!”葛苗苗想:媽你哪知道,我那里哪有什么同學呀!
一九七三年的元旦剛過,鶴崗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對從農村來的在鶴崗混飯吃的盲流們下手了,抓起來后,對農村的窮小子們說打就打,打也不多,誰叫你們下生時選錯了地方呢?城里是你們來的地方嗎?遣送回去,這可是對你們最客氣的了。柱全叔嬸也開始為李柱全擔心起來,心想孩子這是到城里來找點活干,混口飯吃哩!萬一讓人家抓起來再給打一頓,這算怎回事哩?再說啦!這才來了幾個月,腳底下從老家帶來的泥巴還沒掉凈哩!這就往回走,掙的那幾個錢還不夠來回的路費錢哩!柱全叔嬸不愧在城里混了十幾年了,想來想去的,竟想出了個移花接木的好主意,想到了在建三江兵、團某連當機務統計的李柱全他表叔,他倆心想,他們那里是國營農場,全都是非農業人口,讓李柱全先到那里去找點活干,如果能落上戶口那就更好了,實在不行,先在那里避避難再說。等這陣風過去,到時再回來。于是他們馬上寫信聯系,柱全表叔便馬上回信了,信中講:柱全可以到三江來,他可以想辦法解決柱全的戶口問題。
再說李柱全他們,在向陽林場里,一聽說鶴崗在到處抓盲流,可把這一窩盲流們嚇壞了,他們想:我們也是在為建設出力呀!同在這片藍天下,我們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吃的是最孬的飯,掙的是最少的錢,干么要來抓我們?形勢越來越緊了。這天吃著晚飯,盲流們面對當前鶴崗到處抓盲流的問題,你一句、我一句的,嘴都閑不著了,他們坐在工棚的火炕上,面對這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有人說:“這盲流我是當夠啦!如果今年冬天躲過這一劫,明年春天可得好好想想別的門路了?!庇腥苏f:“哪有什么門路可想呀!今年春天我到農村買了點雞蛋到鶴崗來賣,想賺個三塊五塊的,結果讓人家都沒收了去,連老本都搭上了?!庇腥苏f:“還是學點手藝好,誰也沒收不了,別的不說,學個木工瓦工的也比咱這樣強的多?!币灿腥苏f:“話雖這么說,但也很不容易,干的孬了、好了的,有時工錢都不好要,還有,如果沒活干哩?那不還是要喝西北風去嗎?給您說,我就是個小木工,就在兩個月以前,我在呼蘭縣農村給人家打家具,之后人家說我干的活不好,一分工錢也沒給,還說讓我包他們料錢?!崩钪f:“照你們這一說,這盲流還真沒活路了哩?”有人說:“閑著沒事,大家別在這里自己嚇唬自己了,天天弄的沒心思干活,飯吃不下、覺睡不著的。
有人接著說:“說起在東北學點手藝來,我給大伙拉個呱吧(講故事)!說有這么一位老哥,他的情況和我們差不多,也是在老家吃不飽,想出來把肚子填飽,再積攢兩個錢回家好找個老婆。臨走他爹娘對他說:“出門不學點手藝回來,就別進這個家門了!”這老哥哥在外頭混了三年整,手藝沒學到,錢也沒掙到,就這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想來想去,父母這一關怎么過哩?說自己學的是瓦工吧!雞窩都能壘倒了,說自己學的是木工吧!斧頭、鋸子的不會用不說,連一尺是多長俺都不知道,哎呀!這可怎么是好哩?急中生智,這老哥聰明勁上來了,爹娘問我學的啥手藝,我就說我學的接生婆,這不就妥了嗎?誰家的女人生孩子能用我這塊料哩!嘿!這老哥回家還不到半個月,沒想到他這生意還真來了,這天他舅母生孩子,怎么也找不到接生婆了,他舅母疼的實在受不了了,心想:聽說外甥在外頭學的不是接生婆嗎?看來沒別的辦法了,管什么的丑不丑哩,我可不能要臉不要命,也只有用這塊料了,當這老哥接到這通知后,可把他嚇壞了。心想:我想了這么個主意,還以為自己有多高明哩!這回可要露餡了,我連女人拉屎都沒見過,別說她們生孩子了,這下可怎么是好哩!這回無論怎么急,也想不出好主意來了,這不去又不行,唉!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說一步吧!去了后,我先撈點實惠的,混碗紅糖水喝喝再說!這老哥一來到,看見他舅母躺在炕上,肚子鼓的老大,疼的“嗷嗷”直叫,可把這小子嚇傻了,他“撲嗵”一下跪在炕前了,大聲喊起來:“表兄表妹的,別在里面悶著啦,趕緊出來,喝地瓜糊糊吧!”他舅母一聽這傻蛋這么喊,撲哧一笑,孩子出溜一下出來了!”大伙一聽這話可笑壞了。李柱全說:“哎,還別說,他這一招還真靈,咱都別當盲流了,回老家跟這老哥一樣,用這么一手,當個接生婆去吧!”
從鶴崗來山里的人,帶來的好消息一個都不見,壞消息卻接連不斷,這個說這里抓盲流了,那個又說那里抓盲流了,怎么辦?都說山高皇帝遠,那時候是官差騎馬,現在可是現代化,警車一叫,七、八十個盲流一窩端,全是干貨,那局子的收獲可是夠大的,說不準,咱在這里白干活,一分錢也撈不到,不想回農村老家挨餓受窮,看來只有另找活路了,要真被遣送回去,老家人還以為他們這是在外頭犯什么罪了呢?那還不得窩囊死,要那樣還不如自己夾起尾巴滾回老家去哩!李柱全心里想:我和鶴崗的流氓們打架都不怕,這個如來佛的手心可是有點大,我可不能坐以待斃了,趕快回鶴崗讓叔想辦法。
李柱全從山里回到鶴崗,一進家門,他叔就咧著嘴笑開了,說:“我和你嬸剛才還念叨你哩!真是SD人邪,說誰誰來一點也不假,這幾天鶴崗到處在抓盲流,鬧的可邪呼啦!你再不回來,我就給你捎信去啦!快拿出信來看看吧!戶口問題能解決啦!也是工業戶口,一點不假?!崩钪犑暹@一說,兩眼瞪的白眼珠比黑眼珠總面積都大,也不知X+Y=什么啦!心想我這一進門,叔這是說的哪里話?他叔又忙說:“建三江你表叔來信說能給你落戶啦!”李柱全把信打開一看,興奮激動的心,跳的比兔子都快了。他想:我在SD接到叔信的時候,高興的都要跳上房頂了,我現在在鶴崗接到表叔的信,這回可不是要跳上房頂的問題了,感覺這回真是一步登天了,沒想到我李柱全運氣這么好,也能吃上皇糧啦!這可真是要把壞事變好事了。可無論心里多高興、心跳的多么歡,他兩腳站地上一點也沒有動。因為在叔嬸面前,和在父母面前心情的表達是不一樣的,他把激動和高興壓在了心底。
就這樣,李柱全從SD來到鶴崗后,又第二次背起了他的大行李走向了更加遙遠的邊疆,走向了天涯,走向了北大荒中的北大荒——建三江。李柱全闖關東的第一站鶴崗給他帶來了什么?他又朦朧中把應該得到的什么匆忙的丟在了這里?建三江又給他帶來了什么?他從建三江又走向了哪里?這一切在他生命的長河中記下了濃厚的一筆,他走出了一個前無僅有的人間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