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在身子上的麻繩又粗又硬,林盞用盡全力掙了幾下,毫無用處,再一使勁,反而帶得全身往前一栽,他腿被折捆著,在地上來回扭動卻怎么也立不起來。
林盞用頭頂地躬起身軀,額頭蹭在滿是土灰的硬冷地板上,幾下便被磨出道道血痕。
“干什么呢!”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男聲,隨即便是鎖開解鐵鏈的聲音,腳步聲直沖林盞而來,他被捆著無法閃躲,被那人一把揪住衣領扔到一邊
“干什么呢?別亂動!”男子指著林盞鼻子呵斥,見他抬著頭睜大眼睛,眸子卻看向別處,湊近了在他眼前晃了晃腦袋,瞧林盞目光呆滯,嘲笑道:“原來是個瞎子”
林盞斜靠著墻,咬牙道:“我要見王爺……”
“好好呆著!”
那人揪著林盞耳朵把他的頭扯向墻角,本是頹然垂頭的他突然猛一轉頭,嘎吱一聲,那人嗷嗷慘叫:“你個死瞎子,快放開!”
沈瑛一直坐在角落冷眼旁觀,聽得看守人慘叫得如此凄厲,定睛細看,林盞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冷白月光從小鐵窗射進來,照在一地的鮮血上,那人疼得對林盞又踢又踹,但他始終緊緊咬著毫不松口
“放……了……我……”林盞牙齒深刺那人肉中,低吼著的言語含糊不清,迎著白森森的月光,唇齒鮮紅,好似鬼魅
嘩啦一聲,男子手腕迸出一股鮮血。他顫抖著去摸腰間的匕首,對準林盞頸上狠刺下去,不料眼前這瞎子耳力驚人,竟閃了身子,刀刃沿著他的前胸直刺下去,束著林盞上身的麻繩被割裂了一半,林盞松了嘴用力一掙,抽出雙手一把將男子撲倒,正欲奪去他手中匕首,外面傳來一串腳步聲
“有人來了!”沈瑛沖林盞喊
情急之下林盞顧不上那么多,一把握住身下那人亂揮的匕首,奪過來后割斷腿上麻繩,手持短刃與聞聲趕來的兩名同伙近身相搏,不出十下便將兩人撂倒
為沈瑛割斷繩子后林盞抹了一把嘴邊的血,轉身要走
“你去哪?”
“找王爺”
林盞沒有回頭,摸索著向鐵門走去,沈瑛嘁了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林盞一驚正欲掙脫,沈瑛譏諷道:“瞎子就是瞎子,門在這邊”
林盞愣了愣,隨即苦笑一下
盲杖不知去哪,出了門后林盞只能觸墻摸索,手掌被匕首個割了個很大的口子,血液沿著陰冷走廊滴了一路。路很長,似是個為囚禁特別建造的密室,林盞不時敲擊墻面聽聲音,以確定自己聽力還在。
前方忽而傳來衣袍窸窣的聲音,林盞聞聲趕去,摸到了一扇門
推門而入,血腥味濃得刺鼻
“林盞……”
“王爺!”
林盞一個箭步沖向那個聲音,手才剛放上去便觸得一片濕熱,果然,血味是陸進延的
“怎么回事?”林盞一時忘了自己右手是傷,兩只手一齊將陸進延周身摸索個遍,兩人血液相融,他什么也看不見,都不知道陸進延到底傷了哪里,此時陸進延微弱著聲音說了句話,林盞卻一個字都沒聽清,糟糕,又到了入夜便失去大半聽力的時候。
耳朵受損不是一天兩天,他不是沒有慌過,但想到多少能依靠陸進延,便硬是把這份慌張強壓下去。可深處危險莫測的密室,陸進延重傷躺地,他看不見也聽不清,未知的周遭他想探都探不明,霎時間,林盞脊背一涼。
“瞎子就是瞎子……”林盞呆愣著,不由自主地重復起沈瑛方才嘲諷他的話
“林盞……”陸進延的聲音又大了些,聽見叫他名字,林盞這才回過神來,小心架起陸進延,他口中呵出的微弱熱氣混著血味讓林盞頭皮發麻,陸進延整個人掛在林盞身上,鮮血還在往外涌,林盞后背濕濕熱熱。
“還好你在……”陸進延的頭垂在林盞肩上,即使對林盞而言微弱不可聞,他卻也還是聽見了。
林盞苦笑,你若知道我現耳不能聞,還會這樣說嗎
深吸一口氣,林盞把陸進延的身體在肩上穩了穩,看不見聽不見,但起碼他還能走,只要他還有力氣,只要他還活著,就算只身無助于黑暗混沌中,也要帶陸進延出去
憑著些許記憶,林盞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前進,陸進延渾身無力,臉隨著動作時不時貼上林盞的。
一片寂靜黑暗中,林盞忽而憶起殺周平的那夜,陸進延扶他進了馬車后坐在他身側,馬車搖晃,他也是這樣歪斜著蹭了自己一下又一下,那時他才剛被陸進延背過,指上頸間尚存著他的溫度與氣味,心中有股又暖又喜的情感莫名滋生,但他強迫自己冷靜,拘謹地靠邊端坐。然而,并不寬敞的馬車里,陸進延的一呼一吸都入了他的耳中
陸進延突然開口說了什么,林盞側耳去聽,他卻沒再重復
林盞的心頓時沉了。本就看不到他的模樣,若是耳朵一直這樣壞下去,是不是連他的聲音也聽不到了?以后若再夢到陸進延,會否便只剩寂靜空洞的觸感了呢?
林盞咬緊嘴唇,早知如此,在發現陸進延對他關照有加的時日里,便該順應自己內心,回應于他,而不是念著家事未決便壓抑兒女情長,行那事時連手都不曾抬起觸摸他,生怕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可現在看來,他卻還是深陷了。倘若真的失去聽覺,那么他最遺憾害怕的,便是再也聽不見陸進延的聲音,他喜歡聽陸進延叫自己的名字,【林盞、林盞】,他的聲音是沉穩有力的,低聲時夾裹著沙啞,一聲聲讓他在無法描摹的黑暗中頓覺心安。
走著走著,林盞眨了眨眼,覺得有暖熱的光,是有人舉著火把嗎?可是有危險?
林盞看不見也聽不清,好在陸進延此刻抬了眼
“福竹……”
林盞身上被碰了幾下,肩上的重量輕了,耳邊傳來不止福竹一人的說話聲,看來沈瑛把一行人都救了出來。
與福竹一同架著陸進延,林盞凝神想聽他在說些什么,但陸進延的聲音像是飄散了般,只能聽見福竹的應答聲,隨即陸進延徹底從他肩上下來,似是被下人們抬走了
“想什么呢?”沈瑛見一行人正往外走,林盞還呆在原地不跟上,便朝他肩上拍了一下
林盞恍然,未免被沈瑛瞧出自己耳朵有問題,故作鎮定答道:“你們怎么出來的?”
“我正要去找福竹他們,后來了些人,說是馮旭將軍手下,聽說王爺出事了前來救援”
林盞點了點頭,問:“王爺的傷要快些醫治”
“你方才沒聽王爺說傷重還中了毒,要趕去京城尋解藥嗎?”沈瑛納悶,走近了朝林盞還帶著血的臉上細看了看,“怎么回事?一見你就不對勁”
“沒、沒事”林盞別過頭去,摸著墻壁自己往前走,卻又被沈瑛一把拉住胳膊
“人都在這邊,你往那邊走什么”沈瑛把林盞拽了個踉蹌還不忘揶揄道,“傻了似的”
自知耳朵要到天明才能復原,林盞怕現在自己這樣反而幫倒忙,便一直靜靜呆在角落,依靠十分微弱的聲響判斷著馮旭的人應是找來了另一艘船,福竹跑過來,邊說話邊拉著他:“這船雖快卻坐不了太多人,下人們隨后再到,王爺叫您一起跟著。”
方才等在邊上聽不到陸進延的情況,他只能強裝鎮定,聽得陸進延還有意識能說話,林盞這才松一口氣,被福竹引著上了船,帶到了陸進延身邊。
林盞摸到陸進延被嚴實蓋著,血腥味也少了許多,一直緊皺的眉毛展了展,手伸進被中,正小心翼翼地去尋陸進延的手,就被他一把握住。
往日里粗糙溫暖的大手此時一層冷汗,林盞把右手也蓋了上去,想幫陸進延把手捂捂熱。
“手……”后面的話林盞沒聽清楚,猜他應該是問自己手上紗布
“不小心摸了匕首,小傷”林盞盡量小聲低語,生怕因聽不清聲音便大了嗓門,擾了身受重傷的跟前人
“可真難得你…主動牽過手來”陸進延本想逗逗林盞,卻不想扯痛了腹上傷口,嘴角咧開還未來得及上揚便垂了下去,正想自嘲,抬眼卻正看見林盞頭探過來,漆黑的眼眸空洞無神,但眉頭卻是擰作一團,嘴唇都抿在了一起,陸進延從沒見過他這般凝神細聽的模樣。
林盞的喉結動了動,卻沒說話,陸進延當他別扭害羞,又說:“我中的毒,京城有一郎中可解,你隨我在京城多待幾日”
林盞又是沒有反應,陸進延攥了攥他的手,他才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片刻后,半闔著眼睛問說:
“王爺……您是什么模樣?”說罷,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懸在陸進延耳邊
陸進延看他動作知道林盞想做什么,朗聲答:“你摸摸”
聽了這話,林盞原本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左手輕輕落在陸進延臉上,修長的手指緩緩移動,碰到他的鼻子后指尖,沿著鼻梁上下劃過。摸到眼睛時,林盞的手先是頓了頓,而后才小心地撫上他的眼眶,依著輪廓輕輕轉圈,仔細至極。觸到睫毛時陸進延故意眨了眨眼睛,林盞指腹癢癢,揚起了嘴角
“王爺鼻子高,眼睛也好看”林盞的眼瞼低垂,目光仿佛就落在陸進延的眼上,柔軟的指腹觸了觸他濃密的眉毛,又笑道,“劍眉星目,定是王爺的樣子”
“呵……那也不及你半分”陸進延忍著傷口疼痛,抽出手來輕捏林盞下頜引他俯身,對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