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br> 第二天早上,在上班的路上,碧菡一直非常沉默。高皓天不時悄悄地打量她,這又是冬天了,天氣相當(dāng)冷,碧菡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套頭毛衣,咖啡色的長褲,外面罩著件咖啡色鑲毛領(lǐng)的短外套,頭發(fā)自自然然地披垂在肩上,睫毛半垂,目光迷濛,她的表情是若有所思的。渾身都散發(fā)著青春的、少女的氣息。</br> “碧菡!”終于,他喊了一聲。</br> “嗯?”她低應(yīng)著。</br> “請你幫忙一件事,”他真摯地說,“你不要加人家里那項陰謀。”</br> “陰謀?”碧菡的眼睛抬起了,她啾著他,那眼光里充滿了薄薄的責(zé)備,和深深的不滿,“姐夫,你用這兩個字是多么不公平。不是我說你,姐夫,你是個自私的男人!你根本不了解姐姐,不愛姐姐!”</br> “什么?”高皓天張大眼睛,“你這個罪名是怎么加的?我拒絕一個女人,竟然是不了解依云?不愛依云?”</br> “當(dāng)然啦!”碧菡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如果細心一些,深情一些,你就該了解姐姐有多痛苦,她身上和心靈上的壓力有多重。因為她不能生育,她現(xiàn)在已成為高家的罪人,她向你訴苦,你就鬧著要搬出去,弄得干媽尋死,干爹生氣。她不向你訴苦,是把眼淚往肚子里咽。于是,千思萬想,她要經(jīng)過多少內(nèi)心的掙扎,才安排出這樣一條計策,讓你們高家有了后代,也解除她自己的犯罪感。現(xiàn)在,你居然拒絕,你是存心逼得姐姐無路可走,你這還叫做愛?叫做了解嗎?”</br> “照你這樣說,”高皓天蹙緊了眉,一臉的困惑,“我接受一個女人,反而是愛依云?”</br> “當(dāng)然啦!”碧菡再說了一句,“不但是愛姐姐,而且是愛干爹和干媽!干爹說的也對,不管你生在什么朝代,你總是為人子的人,上沐親心,是中國自古的訓(xùn)念,你也別因為自己去國七年,就把中國所有的傳統(tǒng)觀念,都一筆抹煞了吧!”</br> 高皓天把車停在停車場上,他瞪視著碧菡。</br> “碧菡,”他沉吟地說,“是不是依云要你來說服我的?”</br> “沒有任何人要我來說服你,”碧菡坦率地說,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已經(jīng)迷糊了,我卻很清楚,你需要一個人來點醒你的思想,我就來點醒你!”</br> “可是,碧菡,”高皓天怔怔地說,“天下會有這種女人,愿意干這件事嗎?”</br> 碧菡深深地凝視著他。</br> “人是有的,只怕你不喜歡!”她輕聲說。</br> 推開車門,她翩然下車,走進辦公大樓里去了。高皓天注視著她的背影,那苗條的身段,那修長的腿,那勻稱的、女性的弧線,他注視著,一直坐在車中,動也不動。</br> 這天,碧菡在辦公廳里特別沉默,特別安靜,她一直顯得若有所思而又心不在焉。那個方正德,始終沒有放棄對她的追求,他好幾次借故和她說話,她總是那樣茫茫然地抬起一對眼睛,迷迷濛濛地瞅著他。這種如夢如幻的眼光,這種靜悄悄的凝視,使那個方正德完全會錯了意,他變得又興奮又得意又緊張起來,開始神經(jīng)兮兮地繞著她打圈子,講些怪里怪氣的話,使整個辦公廳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只有碧菡,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個秘密的、不為人知的世界里,對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視若無睹。</br> 高皓天一直在暗中注意著她,看到那方正德在那兒又指手,又劃腳,又梳頭,又吹口哨的,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碧菡身邊,他輕聲說:</br> “你能不能不去招惹那個方正德?”</br> “哦?”碧菡驚愕地抬起頭來,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她的眼睛黑黝黝的,霧濛濛的,怯生生的,“姐夫?”她輕柔地說,“你在說什么?”</br> 他注視著這對眼睛,心中陡然間評然一動,他想起她昨晚把酒灑在他身上,當(dāng)她去擦拭時,她這對眼睛曾經(jīng)弓!起他心靈上多大的震動。他咳了一聲,咽了一口口水,他的聲音變得又軟弱,又無力。</br> “我在說,”他費力地開了口,“你怎么了?你一直引得那個方正德在發(fā)神經(jīng)。”</br> “哦?是嗎?”她輕蹙眉頭,看了看方正德,“對不起,姐夫,”她低語,“我沒有注意。”</br> “你——”他凝視她,“最好注意一點。”</br> “好的,姐夫。”她柔順地說,那樣柔順,那樣溫軟,好像她整個人都可以化成水似的。</br> 中午,在回家的路上,她也一直沉默不語,那樣安靜,那樣深沉,像個不愿給人惹麻煩的孩子,又像個莫測高深的謎。他幾度轉(zhuǎn)頭看她,她總是抬起眼睛來,對他靜靜地、微微地、夢似的一笑。于是,他也開始若有所思而心不在焉起來。</br> 午后,高皓天又去上班了,碧菡一個人待在臥室里,靜靜地坐在床上,她用手托著下巴,想著心事。一聲門響,依云推開門走了進來。</br> “碧菡!”她柔聲地叫。</br> 碧菡默默地瞅著她,然后,她把手伸給依云,依云握住了她的手,坐在她身邊,一時間,她們只是互相望著,誰也不說話。但是,她們的眼睛都說明白了,她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么。</br> “姐姐!”終于,還是碧菡先開口,“我以前就說過了,我愿意幫你做任何事!”</br> “碧菡,”依云垂下了睫毛,“我是不應(yīng)該對你做這樣的要求的!”</br> “你并沒有要求,是嗎?”碧菡說,“是我心甘情愿的。”</br> “碧菡!”依云握緊了她的手,“我只想對你說明一件事。昨夜,我想了整整一夜。想起我第一天見到你,很巧,那天,也是我和皓天在電梯里相撞的日子。仿佛是命定,要把我們?nèi)齻€人串連在一起。記得你給我的那篇作文,首先就提出生命的問題,沒料到,我今天就面臨了這問題,卻需要你來幫我解決。碧菡,我要說明,我無權(quán)要求,這件事太大,可能關(guān)系你的終身幸福,所以,請你坦白告訴我,不要害羞,你有沒有一點喜歡皓天呢?”</br> 碧菡凝視著依云,她的眼光是坦白的。</br> “這很重要嗎?”她反問。</br> “很重要。”依云誠懇地說,“如果你根本不喜歡他,我不能讓你做這件事,因為你不是一個買來的鄉(xiāng)下女孩,你是我的小妹妹。假若你喜歡他,那么,碧菡,我們……我們——我們何不仿效娥皇女英呢?”</br> 碧菡的眼睛閃亮了一下。</br> “姐姐,”她輕呼著,“你的意思是說,生了孩子,我不用離開嗎?”</br> “你永遠不可以離開!”依云熱烈地說,“讓我們?nèi)齻€人永遠在一起!我們在一起不是很快樂嗎?不要去管那些世俗的觀念。碧菡,命中注定,我們應(yīng)該在一起的,碧云天,記得嗎?”</br> 碧菡的面頰紅潤,眼睛里綻放著光彩。</br> “姐姐,”她低語,“我不可能希望,有比這樣更好的安排了。我愿意,百分之百地愿意!”</br> 依云一把擁抱住了她,眼里含滿了淚。</br> “碧菡,謝謝你。你相信我,絕不會虧待你,你相信我,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女人,更不是刻薄……”</br> “姐姐!”碧菡打斷了她,“你還用解釋嗎?我認識你已經(jīng)兩年多了,這兩年相處,我們還不能彼此了解嗎?姐姐,你是世界上最好心最善良的女人,我愿意一生一世跟隨你!從我懂事到現(xiàn)在,我只有從你身上,才了解人類感情之可貴!姐姐,別說仿效娥皇女英,即使你要我做你們的婢仆,我也是引以為榮的!”</br> “噢,碧菡,快別這樣說!”依云撫弄著她的頭發(fā),含淚凝視她,“從此,我們是真正的姐妹了,是不是?”</br> “早就是了,不是嗎?”她天真地反問。</br> 依云含淚微笑。</br> “我們現(xiàn)在剩下的問題,”她說,“是如何說服皓天!他真是個頑固派!”碧菡垂下眼睛,睫毛掩蓋住了眼珠,她羞澀地低語:</br> “我想,我們行得通。”</br> “為什么?”</br> “我們可以想想辦法。”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想……這件事,是無法和他正面討論的,我們所要做的,是如何去……如何去……”她羞紅了臉,說不下去了。</br> “哦!”依云了解地望著碧菡,“看樣子,我們需要訂一條計策了?”</br> 碧菡俯頭不語。</br> 于是,這天晚上,高皓天回家的時候,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家里竟有一屋子人,蕭振風(fēng)和張小琪來了,任仲禹和依霞也來了,加上依云、碧菡,和高繼善夫婦,一個客廳擠得滿滿的。阿蓮川流不息地給大家倒茶倒水,高太太笑臉迎人,不知為什么那樣興奮和開心,連高繼善都一直含著笑,應(yīng)酬每一個人。高皓天驚奇地看著這一切,問:</br> “怎么回事?今天有人過生日嗎?”</br> 依云笑望著他,輕松地說:</br> “什么事都沒有,這些日子以來,實在悶得發(fā)慌,家里的空氣太沉重,所以,特別把哥哥姐姐們約來吃頓飯,調(diào)劑調(diào)劑氣氛。”</br> “哦,”高皓天高興地說,“這樣才對,我們四大金剛剩下了三大金剛,應(yīng)該每星期聚會一次才對!”</br> 蕭振風(fēng)仍然是愛笑愛鬧,張小琪挺著大肚子,不住幫依云拿糖果瓜子,任仲禹在發(fā)表宏論,大談美國的經(jīng)濟問題,一屋子熱熱鬧鬧的。高皓天被大家的情緒所鼓動,又難得家里有這樣好的氣氛,他就更加興奮了,因而,在餐桌上,他不知不覺地喝了過多的酒。依云又不住悄悄地拉蕭振風(fēng):</br> “多灌他幾杯,”她低語,“可是,只能灌得半醉,不能全醉。”</br> “你在搞什么鬼呀?”蕭振風(fēng)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把我們都叫了來,又要灌他酒,又不許灌醉,這簡直是出難題嘛!我們怎么知道他是半醉還是全醉!”</br> “噓!不許叫!”依云說,“你先灌他喝酒就對了!”</br> 蕭振風(fēng)俯在依云耳邊,自作聰明地說:</br> “是不是他得罪了你,你要灌醉他之后好揍他?我告訴你,你別揍他,你呵他癢,男人最怕呵癢,小琪就專門這樣整我!”</br> 依云啼笑皆非,拿這個渾哥哥毫無辦法。好在高皓天興奮之余,也不待人灌,就自己左一杯、右一杯地下了肚。大家又笑又鬧又開玩笑,一頓飯吃到九點多鐘。高皓天已經(jīng)面紅耳赤,酒意醺然,高太太拉了拉依云的袖子,低聲地說:m.</br> “差不多了吧?”</br> 依云點了點頭。于是,酒席撤了,大家回到客廳,繼續(xù)未談完的話題,但是,不到十點鐘,依云又拉住蕭振風(fēng),在他耳邊說:</br> “你該告辭回家了!”</br> “什么?我談得正高興……”蕭振風(fēng)叫。</br> “噓!”依云說,“叫你告辭,你就告辭,知道嗎?”</br> “哦!”蕭振風(fēng)也壓低了聲音,“你來不及地想整他了?呵癢!我告訴你,呵癢最好!”</br> “你走吧!”依云笑罵著,“快走!”</br> 蕭振風(fēng)立即跳起身子,一迭連聲地嚷:</br> “走了!走了!走了!再不走有人要討厭了。”</br> 碧菡的面頰猛然間緋紅了起來,她的心跳得那樣厲害,頭腦那樣昏亂,她不得不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間里,坐在床沿上,她心慌意亂而又緊張恐懼。她沉思著,一時間,她覺得又迷惑又不安,這樣做是對的嗎?自己的未來將會怎樣?但是,她回憶起以往的許多事情,那雙男性的手,曾經(jīng)把她抱往醫(yī)院。依云那件白色的大衣,曾裹住她瑟縮的身子。醫(yī)院里的輸血瓶,曾救了她一條生命。無家可歸時,依云把她帶回高家……一連串的回憶從她腦海里掠過,然后,這一連串的回憶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高皓天的凝視和依云所說的那句話:</br> “命中注定,我們應(yīng)該在一起的!碧云天,記得嗎?”</br> 是的,碧云天!碧云天!這是他們?nèi)齻€人的名字,冥冥中的神靈,早已決定要把他們?nèi)齻€人拴在一起。碧云天,碧云天,碧云天!</br>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有人輕敲房門,她驚擇地站起身子,恐慌地瞪視著門口,高太太和依云一起走了進來。高太太一直走到她面前,一語不發(fā)地就把她擁進了懷里。好半天,高太太才平復(fù)了她自己激動的情緒,她低聲地、憐愛地說:</br> “好孩子,委屈你了!媽會疼你一輩子!”</br> “干媽!”碧菡輕聲地叫。</br> “以后,該改口叫媽了。”高太太說。</br> 依云拉住了她的手。</br> “碧菡,你該去了,他已經(jīng)上了床。”</br> 碧菡面紅心跳,張大眼睛,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依云。</br> “姐姐,我很怕。”她低語。</br> “你隨機應(yīng)變吧,”依云說,“高家的命運,在你手里。”她把碧菡拉到面前來,俯耳低語了幾句,碧菡的臉紅一陣又白一陣,她忽然想逃走,想躲開,想跑得遠遠的,但是,她接觸到高太太那感激的、熱烈的眼光,又接觸到依云那祈求的、溫柔的神情,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說:</br> “好了,我去!”</br> 依云很快地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高太太又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她望著面前這兩個女人,從沒有一個時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如此巨大的重要性。生命的意義在哪里?生命的意義在覺得自己被重視!她昂起頭,推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br> 悄悄地推開高皓天的房門,再悄悄地閃身進去,把門關(guān)好。她的心狂跳著,房里只亮著一盞小小的臺燈,光線暗幽幽的。她站在那兒,背靠在門上,高皓天在床上翻身,帶著濃重的酒意,他模糊地說:</br> “依云,是你嗎?”</br> 她走到床邊,高皓天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動,也不說話,皓天醉意朦朧地撫弄著她手腕上的鐲子,似清楚,又似糊涂地說:</br> “你近來是真瘦了,鐲子都越來越松了。”</br> 碧菡伸手關(guān)掉了桌上的小燈,房里一片黝黑。她輕輕地、輕輕地寬衣解帶,輕輕地、輕輕地躡足登床。高皓天在醺然半醉下,只感到她溫軟的身子,婉轉(zhuǎn)投懷。不勝嬌弱地,她瑟縮在他的懷抱里,帶著些兒輕顫。一股少女身上的幽香,繞鼻而來,他用手緊抱著她,心里有點迷糊,有點驚悸,有點明白。</br> “你不是依云,你是誰?”</br> 她震顫著,可憐兮兮的,他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她。</br> “你渾身冰冷,”他說,“你要受涼了。”</br> 她把頭緊埋在他胸前,他撫弄著她的頭發(fā):</br> “你是依云嗎?”他半醉半醒地問。</br> “不。”她輕聲回答,“我是碧菡。”</br> “碧菡?碧菡?碧菡?”他喃喃地念著,忽然驚跳起來,“你是碧菡?”他問,“你為什么在這兒?”</br> 她把面頰偎向他的,她面頰滾燙,淚水濡濕了他的臉,她顫栗地、輕聲地、耳語地說:</br> “請你不要趕我走!我在這兒,我是你的!請不要趕我走!我是你的,不僅僅是我的人,也包括我的心!姐夫,”她假緊了他,“我是你的,我是你的!請不要趕我走!請你!請你!請求你!”</br> 他的手指觸到她柔軟的肌膚,身體感到她身子的顫動,耳中聽到她軟語呢喃,他想試著思索,但他想不透,只覺得血液在身體中加速地流動,一股熱力從胸中上升,迅速地擴展到四肢里去。他甩甩頭,努力想弄清楚這件事,努力想克制那股本能的愿望,他說:</br> “碧菡,誰派你來的?”</br> “我自愿來的。”她輕語。</br>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br> “我知道。”</br> “碧菡,”他掙扎著,他的手碰觸到那少女身體上最柔軟的部分,感到那小小的身子一陣顫栗,一陣痙攣。“碧菡,”他努力掙扎著說,“別做傻事,乘我腦筋還清楚,你趕快走吧,趕快離開這兒!”</br> “我走到哪里去?”她低聲問,“到方正德那兒去嗎?”她微微蠕動著身子。</br> “不,不,”他抱緊了她,“你不許去方正德那兒,你不許!”他吻著那柔軟的小嘴唇,她唇上有著淡淡的甜味,理智從他腦海里飛走,飛走,飛走……飛到不知道多高多遠的地方去了。他喘息著,撫摸著她光滑的背脊,他模糊地說:“你哪兒都不能去,因為你沒有穿衣服。”</br> 她的嘴唇滑向他的耳邊,她的手悄悄地捉住了他的手,她在他耳邊低低地、低低地說:</br> “我好冷,姐夫,抱緊我吧!”</br> 再也沒有理智,再也沒有思想的余地,再也沒有掙扎,沒有顧忌,他懷抱里,是一個溫軟的、清新的、芬香的、女性的肉體!而這女性,還有一顆最動人的、最可愛的、最靈巧的、最細致的心靈!他在半清醒半迷糊中,接受了這份“最完整”的奉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