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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br>  深夜,頌超帶著維珍走進了趙自耕的書房。</br>  佩吟很仔細地打量著維珍,她還是那么漂亮,還是那么明艷,還是那么充滿火辣辣的熱力。她穿著件寶藍色的緊身襯衫,一條黑絲絨長褲,外面是黑絲絨的西裝型外套。由于室內(nèi)很熱,她一進房間,就把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她那玲瓏的曲線,就在燈光下暴露無疑。佩吟很細心地在她小腹上掃了一眼,確實微微凸起,但是,大約是頭胎的關(guān)系,還看不明顯,也不太影響她那美好的身材。</br>  趙自耕也在打量維珍,那烏黑的眼珠,那厚而性感的唇,那不大不小的鼻子,那濃挺而帶點野性的眉毛,那惹火的身段,那低領(lǐng)的襯衫,那繃在臀部的絲絨褲……他是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維珍的,雖然只是幾眼,他已經(jīng)把她看了個清清楚楚。這是個典型的、性感的尤物!怪不得頌超那傻小子會被她捉住,如果換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也不見得逃得過這種女人的誘惑。他抬頭掃了頌超一眼,頌超已經(jīng)筋疲力竭,狼狽得像個斗敗了的公雞,被趙自耕這樣銳利地一看,他就感到簡直無地自容了,垂下頭去,他對趙自耕低聲說了句:</br>  “我很慚愧,趙伯伯。”</br>  說真的,趙自耕對他的“同情”已經(jīng)超過了“憤怒”。但,他畢竟是長輩,畢竟是纖纖的父親,他總不能表現(xiàn)得太“軟化”。他瞪了頌超一眼,似有意又似無意,他的眼光在佩吟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轉(zhuǎn)回到頌超身上來:</br>  “你現(xiàn)在知道了吧?即使是一時的迷惑,你也會付出相當(dāng)?shù)拇鷥r!甚至于不是道歉所能彌補的!”</br>  佩吟在趙自耕眼光一轉(zhuǎn)之間,已知道他眼光里有著深意,聽他這么一說,她簡直有些想笑,假若不是在這么尷尬的氣氛下,假若不是在這么“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她真的會笑。哪有這種人,他表面上在教訓(xùn)女婿,實際上卻在對未婚妻暗送歉意。她只有輕咳一聲,表示沒注意,而把目光集中在維珍的身上。</br>  維珍,她居然在笑!她笑得輕松而愉快,還有層隱隱的得意,她顯然對自己引起的這場風(fēng)暴有份惡意的滿足,她看看頌超,看看佩吟,再把目光停在趙自耕身上。</br>  “哎喲!”她夸張地開了口,笑意遍布在她的眉梢眼底?!翱礃幼?,這簡直是三堂會審嘛!”</br>  “林小姐,你請坐!”趙自耕指著沙發(fā)。</br>  “不敢當(dāng),趙大律師,”維珍輕輕閃動了一下睫毛,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嫵媚?!澳氵@樣稱呼,我可受不了,叫我維珍吧!我想,你當(dāng)然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嫂嫂一定會把我的一五一十都告訴你!”</br>  “你嫂嫂?”趙自耕本能地一怔,腦筋還沒轉(zhuǎn)過來。</br>  “哎喲!趙大律師!”維珍調(diào)侃地笑著,“你總不至于還不知道,佩吟和我哥哥訂過婚的吧!她和我哥哥之間啊,嘖嘖,就別提有多要好了!假若我哥哥沒出國,今晚我嫂嫂也不會站在你家書房里了!”</br>  “那么,”趙自耕盯著維珍,不慌不忙地說,“請代我謝謝你哥哥,他出國出得好,變心變得好,結(jié)婚結(jié)得好!對這件事,我實在非常非常感激他!”</br>  佩吟心里有一陣激蕩。說不出的一股溫暖、甜蜜和激賞就掠過了她的心頭。但是,今晚要解決的問題,是頌超和維珍間的關(guān)系,而不是來為佩吟的身份而斗口的。她輕咳了一聲,她看得出來,頌超已經(jīng)像熱鍋上的螞蟻,又搓手,又邁步,又不時跑到窗口和門口去傾聽,他顯然怕驚動了纖纖。</br>  “放心!”她悄聲對頌超說,“纖纖已經(jīng)睡得好沉好沉了。自耕耍了點兒花樣,給她的牛奶里放了一粒安眠藥,我剛剛還上樓去看過她,她睡得我叫都叫不醒?!?lt;/br>  頌超比較放心了。他望著維珍。</br>  “好了,維珍,”他說,“你到底要什么,你就說說清楚吧,怎么樣可以放我一條生路,你就說吧!”</br>  “咦!”維珍的眉毛挑起來了,她緊盯著頌超,“我們談了一整天,你難道還沒有弄清楚?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誰教你是我孩子的父親呢?”</br>  “慢一點,”趙自耕插嘴說,“維珍,孩子的父親是誰,并不能憑你嘴講的!你有什么證據(jù)說,孩子的父親是頌超呢?”</br>  “噢!”維珍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耙C據(jù)啊?原來,你們打算賴賬了?趙大律師,這就是你一貫的作風(fēng),是嗎?要證據(jù)!如果我拿不出證據(jù),你們就打算賴了!”她掉頭看著頌超,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而又滿臉正氣地問,“頌超,你也打算賴嗎?假若你也打算賴賬的話,我今天晚上就認栽了!算我是涉世未深,被人玩了,甩了,始亂而終棄了!沒關(guān)系,”她有股豁出去的表情?!绊灣医裉熘灰阋痪湓?,你是不是也打算不承認這個孩子!你說!只要你說得出口,我轉(zhuǎn)身就走,永遠不來麻煩你們了!你說!你親口說!”</br>  “這……這……”頌超漲紅了臉,滿臉的尷尬,滿臉的狼狽,滿臉的沮喪,和滿臉的慈厚。他轉(zhuǎn)頭看著趙自耕,請求地、抱歉地、痛苦地說,“趙伯伯,請你——不要這樣做,禍是我闖的,如果我再不承認,就未免太太太卑鄙了!”</br>  趙自耕深吸了口氣,心里在咬牙切齒地暗罵,這個傻小子,簡直是糊涂透頂!但是,不知怎的,他內(nèi)心深處,對這傻小子的“糊涂”,卻又有種欣賞的情緒。</br>  “頌超,”他盯著他,認真地說,“你知道嗎?即使是你自己,也無法證實這孩子是你的!除非等孩子生下來,我們用最精細的血型鑒定,才能證明你是父親!”</br>  “哦!我懂了。”維珍靠在沙發(fā)里,仍然睜大了眼睛,她看看趙自耕,又看看頌超?!澳銈円群⒆由聛恚傺丸b定一下,好!頌超,我就給你把孩子生下來。不過,在孩子生下來之前,你總是個‘嫌疑犯’吧!趙大律師,請問你們對嫌疑犯的處置是怎樣的?最起碼,也要拘留審訊,等到洗清罪嫌,才能釋放吧!”</br>  “你錯了!”趙自耕冷冷地說,“如果罪嫌不足,是‘不起訴’處分!”</br>  維珍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望著趙自耕,深深地點了點頭。</br>  “我領(lǐng)教你了?!彼吐暤卣f,低沉而怨恨。轉(zhuǎn)過頭去,她又面對著頌超,她幽幽地,清晰地,卻有力地說:“我會等孩子生下來,頌超。我會立即把他送去血型鑒定。然后,我要抱著孩子舉行一個記者招待會,公布今天晚上你們對我所做的事!一個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師,一個是工業(yè)界的青年才俊!我會讓社會知道你們的真面目!而且,頌超,不是我今晚危言聳聽,假如你敢在孩子落地以前結(jié)婚,我會挺著大肚子到婚禮上去鬧你一個天翻地覆!”她咬牙,深幽的眼睛里冒著憤怒的光芒。“頌超,我真是看錯了你!”她站起身來,要走。</br>  “不要,維珍!”頌超急急地喊,“我并沒有否認什么,我并沒有不承認我做的事,你別走,我們慢慢談,總可以談出一個結(jié)論來!”</br>  “結(jié)論?”維珍挑著眉毛,憤憤地說,“你根本不想負責(zé)任,還會有什么結(jié)論?你不肯跟我結(jié)婚也算了,你甚至不預(yù)備承認自己的骨肉!你根本不是人!你沒有人心!”她抬起頭來,瞪視著趙自耕,大聲喊,“看緊你的女兒,說不定她也會大肚子,說不定也沒有男人肯認她,說不定你也需要來血型鑒定一下!”</br>  “不要叫!”趙自耕低聲怒吼,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樓頂,怕把纖纖吵醒?!澳阋灰鉀Q問題,你要不要好好談?”</br>  “我要不要好好談?”她的聲音更高了,更響了?!拔业挂獑枂柲銈円灰煤谜??你們有誠意要解決問題嗎?你們只想賴賬!”她跺腳,跺得又重又有力?!拔也粶蕚涓銈冊僬勏氯?!我也會找律師,我與其私下被‘審’,不如正式打官司。虞頌超,我要告你一狀!本來,我還帶著感情而來,現(xiàn)在,你們使我忍無可忍了,我們法院里見!”她掉頭就往門口走。</br>  “慢一點!”始終站在一邊,默然不語的佩吟,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抓住了維珍的手腕。她笑嘻嘻地看著維珍,一臉的溫柔,一臉的關(guān)切,一臉的安慰與同情?!皠e生這么大氣,維珍,坐下來?!彼舶阉M沙發(fā)里,和她肩并肩地坐著。她安撫地撫摸著維珍的手,把她的手緊握在自己手中?!澳氵@樣生氣,真犯不著?!彼脺厝岷脺厝岬卣f,像在安慰一個自己的小妹妹?!澳阋?dāng)心自己的身子啊!那么又跺腳又扭腰的,總是不好。你——有沒有找醫(yī)生檢查過啊?有沒有做產(chǎn)前檢査???”</br>  “有啊!”維珍說,仍然噘著嘴,卻在佩吟的笑語溫柔下有些軟化了。</br>  “醫(yī)生怎么說?都很正常吧?有沒有貧血啊,營養(yǎng)不足啊,這些毛病呢?你平常愛節(jié)食,有了孩子,可不能再節(jié)食了,要為孩子保重自己?。 ?lt;/br>  “保重個鬼!”維珍說,“沒人要的孩子,保重他干什么?”</br>  “別這樣說!”佩吟笑著?!澳囊粋€孩子的父親會不要自己的骨肉呢,你放心,這事我?guī)湍阕鲋?,總要給你一個公道……”</br>  “你說真的?”維珍懷疑地問,不信任地看著佩吟。</br>  “當(dāng)然真的!”佩吟正色說,在維珍耳邊又低語了一句。“我們的關(guān)系不同呀,我差不多是看著你長大的。”她用手愛憐地撫摸維珍的肚子?!皼]想到你比我先當(dāng)媽媽。是哪一位醫(yī)生幫你檢査的?”</br>  “中山北路那家林婦產(chǎn)科醫(yī)院?!本S珍說,又警覺起來,“你以為我懷孕是假的,是不是?”m.</br>  “怎么會呢?肚子都看得出來了!”佩吟說,“你別把我們每個人都當(dāng)敵人,好不好?懷孕的事還假得了嗎?”她拍拍她的手,不經(jīng)心地問,“什么時候生呀?”</br>  “明年五月中。”</br>  佩吟微笑著點點頭。</br>  “現(xiàn)在的醫(yī)生,推斷日子都很準,五月幾號?”</br>  維珍倏然抬起頭來,變色了。她緊盯著佩吟,眼睛黑幽幽地閃著光,她的聲音有些僵了:</br>  “你——想要做什么?”她問。</br>  佩吟轉(zhuǎn)頭看頌超:</br>  “你記得你是幾月幾日去福隆的嗎?”</br>  “我——”頌超皺眉?!拔摇挥浀茫 ?lt;/br>  “想想看!”佩吟命令地,忽然挑起眉梢。“福隆會有旅客投宿的記錄!那天,是你第一天有車子,對不對?你的車子是幾月幾號有的?七月初,因為你來看我的那個早上,我們學(xué)校剛剛考過大考!”</br>  “我想起來了!”頌超說,“是七月二號!”</br>  “七月二號以后,你沒有再和維珍約會過嗎?”</br>  “沒有!”</br>  “我弄錯了!”維珍忽然尖叫起來,“醫(yī)生說是四月到五月之間!”</br>  “你更正得太晚了!”佩吟站起身來,看著維珍?!拔覀兌寄钸^生理衛(wèi)生,人人都知道,懷孕是九個月零十天。如果你是七月里懷的孕,你應(yīng)該在四月中旬生產(chǎn),預(yù)產(chǎn)期不可能整整晚一個月!維珍,這孩子不是頌超的!你心里有數(shù)!誰是孩子的父親,你一定知道!不要欺侮頌超老實,你有問題,我們都可以幫你解決。但是,這樣把問題栽贓似的栽給頌超,未免太過分了!你心里……”</br>  “你這個混蛋!”維珍忽然發(fā)狂般地尖叫起來,她撲過去,撒潑式地一把揪住佩吟的頭發(fā),開始又哭又叫又喊地大鬧大嚷,“你害我中了計!你這個假情假義的混蛋!你這個巫婆!你這個專門釣老頭子的狐貍精!怪不得我哥哥不要你,你是個魔鬼!是個丑八怪!是個……”</br>  趙自耕撲了過去,一把拉住維珍的手,因為她已經(jīng)把佩吟的頭發(fā)抓得快整把揪掉了,他大吼著:</br>  “放手!你這個瘋子!”</br>  同時,頌超從背后抱住了維珍的身子,也大喊著:</br>  “維珍!你放開手,你不要發(fā)神經(jīng)??!我們幫你解決問題!你放手!放手!”</br>  “我要掐死她,踢死她,咬死她!”維珍又踢又踹,又去咬頌超的手,完全撒起潑來。趙自耕用力扳開了維珍的手指,解救下佩吟,把佩吟一把拉到屋角去。佩吟被弄得披頭散發(fā),痛得眼淚都滾出來了。趙自耕也忘了去管維珍和頌超,只是拼命去撫摸佩吟的頭發(fā),一迭連聲地問:</br>  “怎么樣?她弄傷你了嗎?”</br>  佩吟用手指梳了梳頭發(fā),又彎腰摸了摸膝蓋,因為,在混亂中,她被維珍狠狠踢了一腳,維珍穿著靴子,這一腳就相當(dāng)重,她翻起裙子,膝上已又紅又腫。趙自耕急急地說:</br>  “我去找點藥來,你揉揉看,有沒有傷了筋骨!”</br>  “算了算了!”佩吟拉住了他?!拔覜]有那么嬌嫩!”抬起頭來,她望著維珍,現(xiàn)在,維珍已經(jīng)被頌超按進了沙發(fā)里,到底頌超身強體壯,她動彈不得,就躺在沙發(fā)里尖聲怪叫:</br>  “虞頌超!你這個沒種的混蛋!你壓住我干什么?難道你還想和我……”</br>  “住口!”頌超大吼,所有的怒氣全來了?!澳阕炖镌俨桓刹粌?,我會揍你!”</br>  “你揍!你揍!你有種就揍!”</br>  頌超真的舉起手來,但是,他一生也沒打過女人,這一掌就是揍不下去。維珍卻在閃電之間,伸出手來,在他臉上狠狠抓了一把。她的指甲又尖又利,立刻,就在他臉上留下了四條血痕。頌超怒吼了一聲,揮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然后,他跳起身子,躲得老遠。</br>  維珍開始哭了起來,躺在沙發(fā)里,她哭了個翻天覆地。頌超喘吁吁地用手帕擦著臉,血跡印在手帕上。趙自耕看著他的臉,跌腳說:</br>  “完了,完了,給纖纖看到,怎么解釋?”</br>  像是在答復(fù)趙自耕這句話似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了,大家看過去,立刻都驚呆了;因為,門口,婷婷然,裊裊然,穿著件白色的睡袍,睜著對黑蒙蒙的大眼睛,對里面注視著的,正是纖纖!</br>  一時間,全屋子里都沒有了聲音,連那哭泣著的維珍,也坐起了身子,擦干眼淚,呆望著門口。只因為纖纖佇立在燈暈之中,光線斜斜地射在她身上,她又剛從床上爬起來,頭發(fā)松松地披在肩上,她一定是聽到了聲音,急奔下樓的,所以,她連拖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一件直統(tǒng)的白色睡袍罩著她,她站在那兒,渾身纖塵不染,竟像個夢幻中的人物,如真如幻,如黑夜中突然出現(xiàn)的仙靈。她那奪人的美,她那奪人的清秀,她那奪人的飄逸和脫俗,竟使那潑辣的維珍都看呆了。</br>  趙自耕頭一個醒悟到情況的嚴重,維珍在這兒,纖纖卻來了。正好像佩吟面對慕蓮似的,歷史在重演!他走上前去,急促而命令地說:</br>  “上樓去!纖纖!你去睡覺!我們有事在談!你不要來打擾我們!”</br>  纖纖輕輕地推開父親的手,她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父親的存在,她的眼光正定定望著頌超,好像滿屋子里只有一個頌超,別人都不存在一樣。她走了進來,徑直走向頌超,她嘆口氣,低聲地、做夢似的說:</br>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我聽到了你的聲音,聽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啊呀!”她輕呼著,伸出手去,把頌超按在面頰上的手帕和手移開,她注視著他的臉?!澳闶軅?!你的臉在出血!噢,別動,當(dāng)心細菌進去……你坐下來,”她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那張?zhí)梢紊?,按下他的身子?!澳愕戎?,我去拿藥膏!”她轉(zhuǎn)過身子,立即輕盈地跑出了房間,對于頌超如何會受傷,她仿佛還沒有時間去思索。</br>  維珍坐正了身子,她又有了興趣了。</br>  “原來,這就是纖纖!”她說。</br>  頌超急了,他對維珍又拱手又點頭:</br>  “維珍,求你別對她說什么,她又純潔又善良,求你不要傷害她,你有任何需要,我們都可以幫你忙!”</br>  維珍瞇起了眼睛,還來不及說什么,纖纖已經(jīng)飛奔著跑了進來。她拿著一管三馬軟膏,細心地,開始給頌超上藥,一面抹著藥,她一面輕言細語地問:</br>  “怎么弄的?是不是碰到了麒麟花?”</br>  麒麟花的干子上全是刺,在纖纖單純的頭腦里,這種傷痕,當(dāng)然是被刺刮傷的了。頌超還沒答話,趙自耕生怕這傻小子實話直說,立刻接口:</br>  “原來那種帶刺的花叫麒麟花呀?他在花園里撞上了那么棵都是刺的玩意兒,就帶了傷進來了!”</br>  “噢,”纖纖好心疼?!岸际俏也缓?,我把它搬到草地上去沾沾露水……”</br>  “哈哈!”維珍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陰沉而不懷好意?!澳銈冋鏁輵虬。±w纖,你看仔細點,他那個傷痕像刺刮傷的嗎?”</br>  纖纖抬起頭來,這時才發(fā)現(xiàn)維珍。她驚愕地問:</br>  “你是誰?”</br>  “纖纖,”佩吟急忙插了進來,非常焦灼?!斑@位是林姐姐,是我的朋友。頌超的臉受傷了,我看,你帶他到樓上去仔細擦點藥,恐怕還要上點消炎粉才行……”</br>  “噢,真的!”纖纖牽住頌超的手?!拔覀兩蠘侨?,我拿OK繃給你貼起來!”</br>  維珍跳起身子,一下子攔在他們面前。</br>  “不許走!”她叫著。</br>  “維珍!”頌超的頭上冒出了冷汗。“你做做好事吧!積點陰德吧!”</br>  纖纖遲疑了,她看看維珍,又看看頌超,再轉(zhuǎn)頭看維珍,她滿眼的困惑。</br>  “林姐姐,”她柔聲說,“你要干什么?”</br>  “告訴她我是誰!”維珍對頌超說,“今天既然大家都扯破了臉,我們誰也別過好日子!”她挺了挺背脊,直逼到纖纖臉上去。“讓我告訴你我是誰吧!我是頌超的女朋友!我們很要好,要好得上過了床……”</br>  “維珍!”佩吟喊。</br>  “維珍!”頌超喊。</br>  “維珍!”自耕喊。</br>  纖纖看看滿屋子的人,再掉頭去看維珍,她滿臉的迷惑與不解,滿眼睛都盛滿了天真和好奇。</br>  “你說,你是頌超的女朋友?”她問。</br>  “豈止是女朋友?”維珍大聲說,“他差一點做了我孩子的父親,給他硬賴賴掉了!”</br>  纖纖是更糊涂了,她那簡單的頭腦實在繞不過彎來,她微蹙著眉,凝視維珍。然后,她抬頭看看頌超,輕聲地、溫柔地,她小心翼翼地問:</br>  “她在說什么?我聽不太懂!”</br>  自耕很急,他往前跨了一步,正想給頌超解圍,佩吟卻一把把他抓住了,佩吟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自耕不解地注視佩吟,卻已經(jīng)聽到頌超在沉著地、啞聲地、坦白地、直率地說了:</br>  “讓我告訴你,纖纖。”他正色說,“在我認識你以前,我先認識了這位林維珍,我跟她一起玩過,跳過舞,游過泳。而且,我……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我……”他很礙口,很結(jié)舌,很困難,尤其,在纖纖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拔?guī)礁B?,在那兒過了一夜。現(xiàn)在,維珍來找我,她說她懷了孕,要我承認那孩子是我的……纖纖,你聽明白沒有?”</br>  纖纖點了點頭。仍然直視著頌超。</br>  “可是,”頌超繼續(xù)說,“那孩子并不是我的,所以,我不承認,你韓老師也已經(jīng)問明白了,于是,維珍很生氣,她抓傷了我,也踢傷了韓老師……你,你……懂了嗎?”</br>  “哈哈!”維珍又怪笑了?!敖忉尩谜媲宄?!”</br>  纖纖轉(zhuǎn)過頭來了,她一臉的嚴肅,眼光幽柔地閃著光,那小小的臉龐上,依舊一團正氣,一片天真,和像天使般地溫柔,她直視著維珍,清清楚楚地問:</br>  “頌超真的是那孩子的父親嗎?”</br>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然……”維珍迎視著纖纖的眼睛,從沒看過如此純潔的眼光,從沒看過如此正直的神情,從沒看過如此坦白的天真,竟使她忽然瑟縮起來,忽然自慚形穢了。她垂下了頭去,居然自己也不相信地說了實話:“當(dāng)然不是?!?lt;/br>  “那么,”纖纖把手溫柔地放在她手臂上,很認真很認真地問,“你很愛頌超嗎?沒有他你不能活嗎?你簡直離不開他嗎?”</br>  “見鬼!他算什么東西?我會離不開他!”維珍沖口而出,漲紅了臉。“我根本看不上他,他這個愣頭愣腦的混蛋!”</br>  “那么,”纖纖如釋重負地嘆了口長氣?!澳悴灰覔屗?,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因為我好愛好愛他,沒有他我是不能活的!”</br>  維珍睜圓了眼睛,不能相信地看著纖纖,好像纖纖是個怪物似的。然后,她就深深地抽了一口氣,倒在沙發(fā)里喊:</br>  “天哪!世界上會有這種女孩!”</br>  纖纖仍然直視著她,固執(zhí)地追問著:</br>  “好嗎?林姐姐?你已經(jīng)抓傷了他,你已經(jīng)出過氣了,你就原諒了他吧!”</br>  “你呢?”維珍忍不住問,“你也原諒他嗎?”</br>  纖纖回頭看看頌超,她的臉上一片光明坦蕩。</br>  “我根本沒有怪他呀!”她說。再轉(zhuǎn)頭看著維珍。“他先認識你,后認識我,不管他跟你多么親熱,那是因為你很可愛的緣故,你是這么美又這么迷人的。他離開你,大概是因為你不夠愛他,你剛剛說了,你根本看不上他。他……他……他是要人用全心全意來愛的。我……就是用全心全意來愛他的!我沒怪他,更談不到‘原諒’兩個字!”</br>  “你——”維珍簡直驚奇得連自己來這兒的目的是什么都忘了?!澳悴慌滤院笞冃?,再愛上別人?”</br>  纖纖搖搖頭,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提起了她的“上帝”一般。</br>  “他不會的!”她回頭看頌超,揚著睫毛問,“你會嗎?如果你會,那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好!”</br>  頌超滿眼眶都是淚水,他不能說話,因為他的喉頭哽住了。他臉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纖纖伸手輕觸他的下巴,帶著無限的憐惜,無限的心痛,無限的熱愛,她低聲說:</br>  “很疼,是嗎?”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我們上樓去吧,我?guī)湍惆褌谇謇砗?!”她再望著維珍,誠心誠意地、感激地說,“謝謝你,林姐姐,你把他讓給我,我會感謝你一輩子。你是個好心的人!再見!林姐姐!”</br>  她拉著頌超的手,走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br>  一時間,房里好安靜,纖纖所表演的這一幕,實在出乎每一個人的預(yù)料,過了好半天,自耕才嘆口氣說:</br>  “說實話,她雖然是我的女兒,我還是不了解她!她總會帶給我許多驚奇!”</br>  “你知道嗎?”佩吟深思地說,“我們是一些平凡的人,而纖纖,她實在是個天使!”</br>  “否則,”維珍接口,“她就是個傻瓜!再否則,她就是世界上最最聰明的女人!”</br>  佩吟想著維珍的話,她對維珍深深點頭。</br>  “你有理!”她說。</br>  室內(nèi)靜了片刻,每個人都若有所思,終于,維珍長嘆了一聲,她無精打采地,悵然若失地站起身子:</br>  “我也該走了。鬧過了,吵過了,戲也看過了!很無聊,是不是?我為自己悲哀?!?lt;/br>  佩吟握住了她的手。</br>  “等一等。”她說。</br>  “還等什么?各種沒趣都已經(jīng)討到了!”</br>  “你還有問題沒解決,”佩吟盯著她,“那孩子的父親,是××航空公司的空服員,名叫程杰瑞,對吧?”</br>  維珍驚跳了。自耕也驚跳了。</br>  “你怎么知道?”維珍問。</br>  “第六感。”佩吟笑笑?!笆聦嵣希愀姨徇^那個空服員。怎么?他為什么不要這孩子?”</br>  “他怎么會不要?”維珍瞪大了眼睛?!八靡恰?lt;/br>  “他失業(yè)了!琳達把他解聘了,你不能嫁一個無業(yè)游民,你又舍不得拿掉這孩子。維珍,你是認真在愛程杰瑞吧?”</br>  “某一方面是認真的,只是,他太沒出息!”</br>  “人生的事很難講,”佩吟掉頭去看趙自耕。“我看,你該見見那個年輕人,你不是有家傳播公司嗎?我想,他是第一流的外交人員!你如果要找負責(zé)人的話,我?guī)湍阃扑]一個。”</br>  趙自耕用驚佩的眼光望著佩吟。</br>  “我看——我應(yīng)該接受你的推薦。”</br>  維珍不相信地看著他們。</br>  “你們——真的要他負責(zé)一家傳播公司?”</br>  “明天上午,叫他到我的辦公廳來看我!”趙自耕肯定地說。“不過,警告他,不許再鬧桃色新聞!”</br>  維珍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淚光,她咬咬嘴唇,想笑,結(jié)果,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在佩吟的肩上,她哭得抽抽噎噎的,一面哭,一面斷斷續(xù)續(xù)地說:</br>  “我……好傻,我……像個傻瓜,是不是?”</br>  “我們每個人,有時都會像個傻瓜。”佩吟說,拍撫著她的背脊?!疤於伎炝亮?,你要為孩子保重自己,我叫老劉開車送你回去,嗯?”</br>  維珍點了點頭。</br>  十分鐘后,維珍走了,頌超和纖纖在樓上,書房中又只剩下了佩吟和自耕兩個人。</br>  他們并肩站在窗前,經(jīng)過這樣轟轟烈烈的一夜,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了,黎明前的曙光,正在云層后面放射,把所有的云彩都染成了發(fā)亮的霞光。</br>  自耕緊緊地摟著佩吟,他說:</br>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項很大的缺點?!?lt;/br>  “是什么?”</br>  “你太聰明,而且——有點狡獪。”他想著她如何“誘”出維珍懷孕的漏洞?!澳氵@種女人,會讓男人在你面前顯得渺小而無能。我真不知道,我這個律師,是不是應(yīng)該讓給你來做?”</br>  她笑了。把頭偎在他肩上。</br>  “這缺點很嚴重嗎?”她問。</br>  “很嚴重。”他正色說,“可是,當(dāng)你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是應(yīng)該把她的缺點一起愛進去的,所以——”他吻她的耳垂。輕嘆著,“我愛你的缺點!”</br>  她更緊地靠著他,陽光終于透出了云層,照射在窗臺上的一排金盞花上。趙自耕微微地吃了一驚,他說:</br>  “是誰把窗臺上的金魚草搬走了,而放上這么多盆金盞花?我不喜歡!”</br>  “是我?!迸逡髡f?!敖痿~草和金盞花放在一起很不諧調(diào),所以我全換上金盞花,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發(fā)生感情,就由于一盆金盞花,纖纖和頌超也是的!”</br>  “你知道金盞花代表的意思嗎?”自耕不安地問。</br>  “我知道,它代表離別。”</br>  “你不忌諱?”</br>  “放上金魚草,就不忌諱了,是嗎?”</br>  “那成了一句話:離別了,傲慢!”</br>  佩吟瞅著他,含笑點頭。</br>  “現(xiàn)在是好幾句話!”</br>  “什么話?”</br>  “離別了,離別。離別了,離別。永遠離別了,離別?!彼f著,笑得更甜了?!澳阍摱秘撠摰谜脑恚@句話的真正意思是:和離別告別了!換言之,是:永不離別!”</br>  他又驚又喜又佩又贊地瞪著她。吸了口氣。</br>  “你知道嗎?你又多了一項缺點!你太敏捷!”</br>  “我知道。”她笑著?!澳阒缓眠B我的缺點一起愛進去!”</br>  陽光更燦爛了,把那一排金盞花,照耀成了一排閃亮的金黃。每一片黃色的花瓣,都在太陽光下綻開著,閃耀著,盛放著。迎接著那黎明時的萬丈光華。</br>  全書完</br>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廿七日深夜初稿完稿</br>  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七日初度修正</br>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二度修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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