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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br>  當(dāng)杜世全聽永貴通報說,梅若鴻和鐘舒奇在門外求見時,他真是又驚又怒又恨。他從椅子里一躍而起,往庭院里走去,一面對永貴氣沖沖地說:</br>  “他居然還敢上門?好!把他們帶過來,我在院子里見他們!你叫阿福、大順、老朱、小方……他們帶著人,全體給我在旁邊侍候著!我正要去找這個梅若鴻,沒料到他自投羅網(wǎng)!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br>  “世全!世全!”意蓮追在后面哀求,“你跟他好好談,好不好?讓他別再來糾纏芊芊就好了。”</br>  “你給我進屋里去!不要你管!”杜世全吼著。但意蓮怎肯進屋里去。這個讓她女兒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男人來了,她也想見一見呀!</br>  若鴻和舒奇被帶進大門,走過了柳蔭夾道的車道,來到屋前那繁花如錦的庭院里。杜世全站在院中,怒目而視,非常威嚴,非常冷峻。好多家丁圍繞在側(cè),人人嚴陣以待。整個庭院中,有股“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br>  “我是梅若鴻,”若鴻對杜世全深深鞠了一躬。“這是我的朋友鐘舒奇。我想,您就是杜伯父了!”</br>  “不錯!”杜世全憤憤地說,“我就是杜世全!”他上上下下打量這個“梅若鴻”。只見他滿頭蓬松的頭發(fā),一對深黝的眼睛,曬得黑黑的皮膚,穿著件西式襯衫,竟然第一個扣子都不扣,下面是條咸菜干一樣的褲子,還穿了件不倫不類的毛背心。這樣的不修邊幅,桀驁不馴,杜世全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就憑這樣一副落拓相,居然勾引芊芊做出那么荒誕的行徑來,簡直可恨極了。“你來我家,想要做什么?”他大聲喝道。</br>  “杜伯父,請你讓我見芊芊一面!”若鴻急切地說,“我和芊芊,情投意合,緣定三生。我們相知相愛,已經(jīng)難舍難分,請您成全我們!”</br>  “呵!”杜世全越聽越氣,臉都漲紅了,“你還有臉在這兒高談情投意合,緣定三生?誰和你緣定三生?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你勾引良家女子,做出違經(jīng)叛道的事來,讓我恨之入骨!你現(xiàn)在還敢在這兒大言不慚,你簡直是個不知羞恥的魔鬼!來人啊!”他大叫。“把他抓住,給我打!”</br>  眾家丁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抓住了若鴻,迅速地反剪了他的雙手。</br>  鐘舒奇急忙攔上前去,嚷著說:</br>  “大家有話好說,不要動粗呀!伯父,好歹我們都是知識分子,君子動口不動手!”</br>  “君子!”杜世全怒吼著,“和你們這種人,談什么君子!”他指著若鴻的鼻子,“你今天想好好地走出這個門,你就給我發(fā)下毒誓,從今以后不來糾纏芊芊!”</br>  “我不是糾纏芊芊,我是愛芊芊呀!”若鴻也臉紅脖子粗地叫了起來,奮力掙扎著,“你不讓我見到芊芊,我根本就不會走!別說還要讓我發(fā)誓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br>  “是嗎?”杜世全大喝,“大順,你們還等什么?給我打!給我狠狠地打!”</br>  大順一拳就揮過去,重重地打在若鴻的肚子上,又一拳揮向他的下巴,再一拳捶在他胸口。鐘舒奇大叫著,伸出雙手去擋:</br>  “伯父!若鴻來這兒,原是一番美意……”</br>  他的話還沒喊完,已被好幾雙手,給推翻于地。眾家丁圍著若鴻,頓時間,拳打腳踢,打得若鴻跌跌沖沖,好生狼狽。若鴻被這樣一陣打,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他放開喉嚨,大聲地狂喊起來:</br>  “芊芊!你在哪兒?芊芊!我來看你了!芊芊!你出來!你快出來呀!芊芊!芊芊……”</br>  杜世全氣得快要暈了,更大聲地嚷著:</br>  “打!打!打!狠狠地打!打到他閉口為止!阿福、小方,你們打呀!重重地打呀!”</br>  更多的拳頭,像雨點般落在若鴻頭上身上,打得他頭昏眼花,七葷八素。意蓮撲向杜世全,大喊著:</br>  “你瘋了嗎?打出人命來怎么辦?快住手呀!快叫他們住手呀!”</br>  素卿、小葳、福嫂和丫環(huán)們都跑出來看熱鬧。一時間,院子里大的吼小的叫,又打又鬧,亂成一團。在這團混亂中,若鴻依舊倔強地、嘶啞地聲聲吼叫:</br>  “芊芊……芊芊……你在哪里?芊芊……”</br>  在樓上臥室里的芊芊,被這慘烈的呼叫聲驚動了。是若鴻的聲音,他來看她了!她撲向房門,捶打著門,用力拉著門把,狂喊著:</br>  “放我出去!爹!娘!福嫂!小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拼命地拉門打門,那門卻紋絲不動。芊芊急得淚流滿面了。“天啊!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呀!”</br>  整棟屋子里的人,都在庭院里,根本沒有人聽到芊芊的呼叫聲。院子里,傳來了若鴻更加凄厲的嘶喊:</br>  “杜伯父,你打不走我!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了,變鬼變魂,我還是要找芊芊!芊芊!芊芊啊……啊喲……”</br>  芊芊快要急瘋了,她合身撲在門上,用力撞門,一下一下,撞得渾身疼痛,那門仍然開不開。她哭著,轉(zhuǎn)身一看,只有一扇門通向陽臺,她就撞開了陽臺的門,奔上了陽臺。她在陽臺上對下面一看,只見永貴、大順等十幾個家丁,正在痛毆若鴻。這一看,她驚得魂飛魄散,伏在欄桿上,她對若鴻沒命地大喊:</br>  “若鴻!我在這兒!若鴻!若鴻!”m.</br>  若鴻抬頭見芊芊,就更大聲地狂叫:</br>  “芊芊!我告訴你!我不會屈服的,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br>  杜世全見芊芊現(xiàn)身,又見兩人隔空呼叫,一副“生死相隨”的樣子,更是火高十八丈。他回頭對永貴大叫:</br>  “去給我拿根大棍子來!快!”</br>  “爹!爹!”芊芊哭著在陽臺上奔來奔去,苦無下樓之策,喊得凄慘已極,“爹!你不要打他!你這樣做,我會恨你一輩子!爹!”她見喊不動世全,又哭著大喊,“娘!娘!娘!救救我們吧!”</br>  “世全!”意蓮幾次三番被世全推了開去。“你就放了他吧!我求求你呀!”</br>  永貴已拿了一根大棍子來。鐘舒奇見情況惡劣已極,大喊著:</br>  “若鴻!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住口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呀!”</br>  杜世全奪過木棍,其勢洇洇地走向若鴻:</br>  “你說!你還要不要糾纏芊芊……”</br>  “我就是要糾纏芊芊,我纏她一輩子,愛她一輩子,你就是拿一百根,一千根木棍來,也打不走我!”</br>  “你狠!你有種!你會撒賴,你會撒潑……”杜世全重重地喘著氣,“你是畫畫的,你勾引我的女兒,好,好,好。”他厲聲地,“你用哪一只手畫畫?右手是嗎?”他大聲命令,“大順、小方,你們把他拖到假山那兒,把他的右手,給我平放在石頭上面!”</br>  大順等聽命而為,把若鴻拖到大石頭前,抓住他的右手,按在石頭上。杜世全對著那只手,舉起了大木棍:</br>  “我今天就廢掉你這只右手,看你嘴還硬不硬?看你還能不能打著藝術(shù)的旗幟,到處誘拐良家婦女!”</br>  若鴻這才明白杜世全要毀他的手,急切掙扎,死力地要把手縮回去。</br>  “你敢毀了我畫畫的手?你敢?你敢!”</br>  “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br>  滿院子的人都驚叫著,意蓮叫“世全”,小葳叫“爹”,傭人們叫“老爺”,鐘舒奇叫“伯父”,素卿尖叫“老天爺”……庭院里一片慘叫聲。</br>  木棒正要揮下,陽臺上,傳來芊芊凄厲無比的呼號:</br>  “爹!你廢了我的手吧!我來代他!我下來了!若鴻!我下來了……”</br>  她說著,已忘形地爬上欄桿,縱身飛躍而下。</br>  小葳第一個看見,尖聲狂叫:</br>  “姐姐……姐姐跳下來了……姐姐呀……”</br>  若鴻抬頭一看,芊芊正飛快地墜下樓來。</br>  “芊芊啊……”他慘烈地大喊,掙脫眾人,奔過去。</br>  杜世全回頭一看,嚇得丟掉了棍子,狂奔過去,伸出手來想接住芊芊。</br>  世全哪里接得住,芊芊已“砰”然一聲,跌落在石板地上。滿院一片慘叫,全體奔了過來。</br>  芊芊躺在地上,整個人都已暈死過去。額頭貼著石板,血慢慢地沁了出來,染紅了石板。</br>  若鴻撲跪在芊芊面前,伸出手去,他把她抱了起來,緊擁在懷里。他的臉色和芊芊的臉色一樣白,他用自己的下巴,緊偎著她那黑發(fā)的頭顱,嘴里,亂七八糟地說著:</br>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你死了,我跟著你去……我一定跟著你去……你不要怕,有我呢!有我呢……”</br>  杜世全怔在那兒,在這么巨大的驚恐下,已完全失去了應(yīng)付的能力。</br>  意蓮雙腿一軟,暈倒在福嫂的懷里。</br>  芊芊被送進了慈愛醫(yī)院,那兒有最好的西醫(yī)。</br>  芊芊并沒有死,但是,傷痕累累。額頭破了,右腿挫傷,膝蓋擦傷,到處有小傷口,到處淤血。最嚴重的是左手,手腕骨斷了。醫(yī)生給她立刻動手術(shù),接好了骨頭,上了石膏。那時,上石膏還是最新的醫(yī)治方式。足足經(jīng)過四小時的手術(shù),芊芊才被推入病房。她看起來實在凄慘,額上包著繃帶,手腕上上著沉甸甸的石膏,渾身上下,到處貼著紗布。她整個人縮在白被單里,似乎不勝寒瑟。</br>  到了病房,她就清醒過來了。她一直睜大眼睛,去看若鴻,驚恐地問:</br>  “你,你的手,你的手……”</br>  若鴻急忙把兩只手都伸在芊芊眼前,拼命張合著手指給她看,嘴里懇摯地說著:</br>  “一根手指頭都沒少!芊芊,你用你的生命,挽救了我這只手。從此以后,這只手是你的,這只手的主人,也是你的!我在你父母面前,鄭重發(fā)誓,從此,我這個人,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br>  她瞅著他,緊緊的瞅著他,仔細研究著他的臉:“你的眼睛腫了,你的嘴角破了,你的臉瘀血了,你的下巴青了,你的眉毛也破了……你的胸口怎樣?肚子怎樣?我看到大順……一直打你肚子……”她啜泣著,淚,涌了出來。</br>  “拜托你,求求你!”若鴻也落下淚來了。“請你不要研究我臉上這一點兒傷吧!你躺在這里,上著石膏,綁著繃帶,動也不能動,我恨不能以身代你,你還在那兒細數(shù)我的傷!你知道嗎?我真正的傷口在這兒!”他把手壓在心口上,痛楚地凝視著她。</br>  杜世全驚愕地站在一邊,注視著這一對戀人,一對都已“遍體鱗傷”的戀人。一對只有彼此,旁若無人的戀人。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恨是悲,是怨是怒?只覺得鼻子里酸酸的,喉中梗著好大一個硬塊,使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意蓮拉著他,把他一直拉到了門外,哀懇地對他說:</br>  “世全,我們認命了吧,好不好?”</br>  “這是‘命’嗎?”杜世全問,“不是‘債’嗎?”</br>  “命也罷,債也罷,那是芊芊的命,那是芊芊的債,讓她去過她的命,去還她的債吧!你什么都看到了,他們兩個,就這樣豁出去了!好像除了彼此之外,天地萬物都沒有了!這樣的感情,我們做父母的,就算不了解,但是,也別做孩子的劊子手吧!”</br>  “劊子手!”杜世全大大一震,“你用這么嚴重的名詞……”</br>  “當(dāng)芊芊跳下樓來的一剎那,我就是這種感覺,我們不是父母,而是……劊子手!”意蓮含淚說。</br>  杜世全注視著意蓮,廢然長嘆。世間多少癡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知道他投降了。但是,他必須和這個梅若鴻徹底談一談!</br>  鐘舒奇當(dāng)晚就到了煙雨樓,把若鴻挨打,芊芊墜樓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地說了。子默和子璇,都震動得無以復(fù)加,“三怪”更是嘖嘖稱奇,自責(zé)不已。葉鳴跌腳大嘆說:</br>  “若鴻來求救的時候,我就有預(yù)感會出事,朋友一場,我們?yōu)槭裁床粠兔δ兀俊?lt;/br>  “你有預(yù)感,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說!”沈致文對他一兇,“現(xiàn)在放馬后炮,有什么用?”</br>  “奇怪,你兇什么兇?”葉鳴吼了回去,“當(dāng)時,就是你說什么‘師出無名’,大家才跟著群起而攻之!”</br>  三怪就在那兒你一句我一句地對罵起來。子璇坐在那兒,動也不動,眼睛深黝黝地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湖水,漸漸的,湖水慢慢漲潮了,快要滿盈而出了。鐘舒奇心動地看著她,走過去拍拍她的手,柔聲說:</br>  “別難過。這一場風(fēng)暴,已經(jīng)過去了。若鴻雖然挨了打,芊芊雖然跳了樓,兩個人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而且,杜伯父顯然已經(jīng)心軟了,對他們兩個這種‘拼命的愛’,已經(jīng)準(zhǔn)備投降了!”子璇再震動了一下,陸地車轉(zhuǎn)身子,含淚沖出去了。</br>  子默看著子璇的背影,了解地、痛楚地咬了咬嘴唇。感到內(nèi)心那隱隱的傷痛,正擴散到自己每個細胞里去。對芊芊,對若鴻,已分辨不出是嫉妒還是同情,是憤怒還是憐憫?只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痛,和子璇的痛,都不是短時間內(nèi),可以煙消云散的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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